電話里傳來忙音聲,通話被強行掐斷了。
顧惜惜輕輕巧巧地從門外走了進來, 目光盈盈地微笑著看著遲筵:「遲筵哥再給什麼人打電話?是我打擾了嗎?」
她依然笑意嫣然, 看上去乖巧又美麗的樣子,看上去毫無威脅感, 彷彿隨便什麼人都能輕易將其擊倒。
遲筵卻感覺到冷汗涔涔,漸漸浸濕了裡面的襯衣。
他感到事態有些不妙。
今天起來後先是被葉迎之連著幾乎折騰了近三個小時, 都沒顧上吃口東西,只被餵了幾次水, 本就腹中飢餓兼之疲累不堪;隨後沒來得及歇息就發現葉迎之不是人, 飽受驚嚇之後力持鎮定地從葉迎之家中跑了出來,精神上也高度緊繃。
終於回到學校, 一進門卻又遇上顧惜惜。
他只覺得此時渾身酸痛,使不上什麼力氣,卻還不得不打起所有的精神面對對方。
他的指尖微微顫動著,努力尋思著逃脫的方法——寢室在六樓,身後是陽台,要想從唯一的門出去就必須經過顧惜惜。然而他只是普通人,而對方是手段莫測的邪妖,機會稍縱即逝。
遲筵裝出有些驚訝的樣子向顧惜惜走過去, 微笑道:「惜惜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遲筵哥最近還好不好。」顧惜惜如常回答著,彷彿真的只是來探望他而已。
如果真的僅僅如此就好了。
遲筵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瘋狂鼓譟著, 似乎已經預感到了危險的存在,又或者只是為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而緊張。
「最近忙嗎?」他微微垂著眼,和顧惜惜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同時不著痕跡地向門口方向移動著。
顧惜惜像是沒有發現他的意圖,一切都很順利。
遲筵以最快的速度拉開門,卻在那一瞬間愣住了。
走廊里空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也沒有任何聲音,他可以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聲和呼吸聲——門外靜得如同一座死城,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樣子了。
鬼打牆。
遲筵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光大亮,時值正午,他卻被妖邪困在這一方天地之中,不得逃脫。
顧惜惜從身後貼近他,柔聲道:「遲筵哥,為什麼我一來你就要出去?你不喜歡惜惜了嗎?」
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衫。
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是盡力拖延時間,等待胡星的到來。
他打開了門,他分明看見了那外面是什麼,顧惜惜也該知道他早就發現了。
他快要裝不下去了。
遲筵抬頭看向眼前的俏麗女子:「顧惜惜,你來……找我做什麼?」
顧惜惜平靜地看著他:「遲筵哥,你發現了吧?你已經知道了吧?你是在等那個女人來救你麼?」
她向前走了兩步,停在距遲筵一步距離的地方,仰頭看著他,純黑色的眼中閃爍著細碎的光:「遲筵哥,你相信我啊……我不會害你的,我只是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她緩緩的,一點一點地接近遲筵,手輕輕按上他的胸膛。
她的動作停了一瞬,她看見了遲筵脖頸處連成一片的艷色的痕跡,隨之露出了一個幽怨而難過的表情:「遲筵哥已經有別的人了,不是說過此生此世只會和我在一起嗎?」
沒有別的人,那個傢伙也不是人。即使許過此生此世在一起的誓言,也是對那個東西許下的。
遲筵再也無力支持,貼著門滑坐到地上,臉也抵在門上,偏過頭不去看眼前的邪物。
顧惜惜隨著他跪倒在地上,手按上了他的胸膛,仰著臉注視著他,眼中是不容錯認的深情。
「遲筵哥,我喜歡你啊,所以……把你的心給我吧,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遲筵發覺自己已經動不了了,周身都如同被看不見的繩索禁錮著。
他喉嚨緊張地動了兩下,眼睜睜看著顧惜惜柔情四溢地慢慢把頭靠在自己的右肩上,手下卻漸漸用力、收緊。
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如此接近,腦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了過往的種種,父母關切的面龐、朋友肆意的笑容、以及……葉迎之,擁抱、親吻、愛語,這生所有的短暫的愛戀體驗,全部和他相關。
可是他卻騙了他。
而自己只敢落荒而逃,甚至不敢質問,不敢討一個說法。
「葉迎之……」
他在心裡喃喃著。
如果我變成了鬼,我第一個要回去找你。
變成了鬼,我就不怕你了。
人真是奇怪的東西,那些志怪故事中的人,明明生前懦弱無力,被逼迫得無法反抗、無處可逃,死後化成厲鬼卻敢去找對方索命。
彷彿死了之後,就無所畏懼了。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怕鬼、怕顧惜惜、怕葉迎之,歸根到底,不過是怕死而已,不過是想活著而已,不過是不想讓這些奇怪的東西輕易地就剝奪自己生存的權利。
遲筵在意識中開始奮力掙扎起來,忽然間,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又能動了。他動了下手,不是錯覺。
與此同時,顧惜惜似是被一股驟然出現的大力扼住脖子拖得站了起來,不停地被迫向後倒去。她臉漲得通紅,四肢不停地掙動著,卻掙脫不開。
她後面的空地上突然出現一個挺拔高挑的身影,那人微微偏著頭,一直看著她被拖到自己身前才停下。
遲筵驚愕地看著這一幕,試了幾次,卻甚至沒有力氣站起來,只能繼續坐在那裡看著。
那個突然出現的人,是葉迎之。
葉迎之俯視著眼前披著嬌艷女子外皮的妖物,緩緩勾起嘴角,語氣極輕地對顧惜惜道:「你幾次三番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沒有管你,你是不是就以為我動不了你?」
之前不管它,是因為他發現阿筵對它並沒有特別的好感,相反卻因為它的出現而更加依賴貼近自己;後來不管它,是擔心自己出手露了馬腳,反而被阿筵發現。不過反正他今天已經暴露了,也就不再在乎這些。
顧惜惜似是極為難受,又像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脅,對著葉迎之拼命搖著頭,卻說不出一句話,發不出一個音節。
「你沾染了我的邪氣和愛意,冒了我的名,用了這幅樣子,覬覦、接近我的人,你還以為我能放過你?」每一項 ……都罪不可恕。
筵寶貝、筵寶貝,為了名正言順地和他的寶貝共結連理才選擇了女體角色,可是那張臉、那副樣子,分明是按照他心中日思夜想的那個人所創造的。她怎麼敢就這樣光明正大地頂著這幅樣子,以他的名義,出現在他的遲筵寶貝面前試圖勾引呢?
葉迎之露出一抹笑意,伸手將對方甩到了一邊牆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膽大包天。」
顧惜惜分明不是人,可此時卻如同肉體凡胎一般,被撞得關節錯位、身體碎裂成幾塊,偏偏奇異的依然粘合在一起,只是可以看見中間的裂紋,如同一個摔碎重拼的瓷娃娃。
‘她’匍匐地陽面趴在地上,睜著大大的黑色眼睛看著站在最中間的男人,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深切的恐懼和畏懼。
這樣一個戮害人命、殘忍至極、渾身沾滿血煞的妖物,竟然也會怕。
遲筵看著葉迎之的笑,只覺得寒意上湧,遍體發涼。
什麼叫做「沾染了我的邪氣和愛意」,顧惜惜會出現,會由一個無意識的遊戲角色化為邪妖,原來是因為他嗎?她對自己抱有那樣病態偏執莫名其妙偏偏又真的情深似海般的感情,不是因為自己是‘筵寶貝’遊戲中的丈夫,而也是因為他嗎?
怪不得、怪不得在那房子中自己從沒看見過傳說中的「第三人」……不是因為那東西已經消失了,而是因為他一直以來,就光明正大地生活在自己身邊。
這一切,從頭到尾,葉迎之他都知道嗎?
他想起方才顧惜惜一邊深情地凝視著自己,一邊說著「我喜歡你,所以把你的心給我吧」的場景,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葉迎之,葉迎之他究竟想做什麼?他也會要自己的心嗎?
葉迎之上前一步,走到了一直掙扎著卻站不起來的顧惜惜的身前。他腳步很輕,行動間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他緩緩彎下腰,衝著顧惜惜的身子懸空伸出了手。
顧惜惜眼中的恐懼愈發得深了,‘她’驚懼地望著眼前男人平靜的暗如深淵的雙眼,清楚地知道這是她無法反抗的存在。破碎的身體縮成一團,無聲地戰慄著。
遲筵彷彿看見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顧惜惜身體中漂浮出來,迅速匯入葉迎之的手心。
葉迎之偏著頭,看著自己的成果,終於露出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那些被吸走的邪氣無所謂,可是對阿筵的愛,他一絲一毫也不願意分出去。
片刻之後,「顧惜惜」已經消失不見,留在地上的只剩一灘黑色的液體。
遲筵茫然地抬起頭,看見葉迎之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
黑色的陰影籠罩了他的全身,他可以感受到男人身上傳來的壓迫感。
他靠在門上,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葉迎之進一步壓低了身子,他已經可以感受到那熟悉的冰涼氣息灑在自己身上。
遲筵閉上了眼,睫毛微微顫抖著。
這個如同獻祭般的表情讓葉迎之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遲筵竭盡全力使自己發出聲音,聲音微弱得如同嗚咽:「……葉迎之,你也想要我的心嗎?」
怕成這樣。
我親上去的話會不會直接嚇得哭出來。
這樣想著,葉迎之閉上眼,貼上了他的唇。
同時伸手將遲筵從地上抱了起來,睜開眼呢喃著:「想要……你的心,你的人,你的全部,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