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入河,刹那間涼意瘋狂上竄。
夏季的河水不是很冰,還能適應,真正讓沈拂感到冷的是來自身後的寒意。
陰寒刺骨的氣息幾乎將他的身體完全包圍。
沈拂只是裸露著上半身,從肩至腰有著完美的線條,皮膚光滑細膩,從背後看去,這種美已經超越了性別。
一聲嚎叫不合時宜地響起。
沈拂轉過身,一名男子正蜷縮著身子在地面打滾,痛苦地用手捂著臉,來回直呼‘我的眼睛。’
褲腳挽到膝蓋處光著腳上岸,沈拂在慘叫連連中打量地上的人:“水月?”
“救我!”
男子只是本能地發出呼喊,恍惚間想到鎮子上沒有好醫生,聲音漸漸微弱,透著股絕望。
沈拂回過頭讓畫像停止,水月反而叫得更厲害。
想了下,拿起T恤穿好。
水月像是鯉魚甩尾痙攣了幾下,忽然全身肌肉放鬆,癱坐在地上,滿頭冷汗。
沈拂沒有伸手拉他,拾起旁邊的匕首,虛劃兩下,能聽見破風聲:“做工不錯。”
水月嘴唇哆嗦了兩下,憋不出一個字解釋。
剛才的刺痛讓他以為眼睛會瞎掉,這會兒看東西還是模糊。
心驚地望著沈拂:“別,別殺我,我不會揭穿你的。”
沈拂被他說得一怔。
這時,身後的畫像倏地燃燒起來,灰燼在空氣中散開,有的落到沈拂肩頭。
奇異的是,這味道不是普通的焦糊味,而是墨汁香。
水月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剛剛的怯懦少了不少,大叫道:“錯不了,你是髒東西,要不這畫怎麼會自燃來救你!”
“自燃?”沈拂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拂去肩上的灰燼,淡淡道:“我瞧著更像是欲火焚身。”
水月手撐在地上,不停向後挪動,看他的眼神就像凝視著妖魔。
沈拂把玩著匕首,“奇了,動了殺心的人反而像個受害者。”
刀刃尖抵在脖頸前,後者僵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
沈拂身子一動,刀尖跟著朝前傾了一些,水月嚇得魂不附體,一刹那的刺痛過去後,頸間多了一道血痕,然而命還在。
“為什麼來殺我?”
水月喉頭一動,正準備開口,沈拂冷冷道:“想好了再說。”
看著他手上的匕首,水月收回原本的話,轉而道:“我想保護金花。”
沈拂靜靜等他說下去。
“金花每天都會做噩夢夢見你,你們之前不認識,肯定有蹊蹺。”水月解釋道:“我沒想殺你,就是想來逼問出真相。”
沈拂眸光興起些波瀾:“又沒睡到一張床上,你怎麼知道她夢裏有我?”
水月臉一下紅了:“柳雪告訴我的,她說金花發燒的那晚一直特別驚恐地在叫你的名字。”
沈拂忽然低低笑了一聲,水月的肩膀忍不住顫抖。
笑聲停止後,沈拂問起這次遊玩的前因後果。
水月如實道:“柳雪提議出去玩,至於來西沉鎮是受遲風的邀請,金花……”
他的語氣柔和下來,“她和柳雪關係好,就一起來了。”
沈拂:“你對遲風有什麼瞭解?”
水月被他問得愣住。
沈拂:“說你認為奇怪的地方。”
水月思前想後,試探道:“遲風的家人很顯年輕算不算?”
沈拂沒說話,水月以為說到點子上,繼續道:“他父母是老來得子,遲風出生的時候他父親已經五十多歲。”
沈拂這才有了反應。
“是不是嚇了一跳,”水月打了個寒顫:“昨天看到他爹那麼年輕的時候,我被嚇了一跳。”
沈拂倒退幾步,跳上一塊巨石,朝遠處望去。
見他收起匕首,被死亡籠罩的恐懼少了一些,水月大著膽子問道:“你在看什麼?”
沈拂:“風水寶地。”
水月踮起腳尖,什麼也沒瞧見,手腳麻利地爬上樹,這會兒他的視力已經恢復,在高處輕而易舉看到遠處低地的全貌——
墳地。
幹樹葉被踩碎的聲音清楚傳至耳邊,水月眼睜睜看著沈拂往那個方向走,跳下樹連忙跟著。
“不去逃命?”
水月尷尬道:“我覺得或許誤會你了。”
沈拂頓住腳步,“就因為剛剛沒殺你?”
水月點頭,追著他的腳步道:“西沉鎮處處透露著怪異,金花不願意走,我得想辦法把籠罩在這裏的迷霧撥開了。”
年輕人社會閱歷少,總容易因為別人的一丁點善意而感動,輕信於人。
沈拂也沒有點醒他,千人千面,有時候也是種閃光點。
墳地周圍多樹,密集環繞,濕冷得令人不舒服。
墳墓排列的十分整齊,一些大城市都比不上,每座墳之間的間距一樣,墓碑旁都有種植一棵小樹。
陰嗖嗖的風刮過,水月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往沈拂旁邊靠了靠。
“遲志。”
水月愣住,反應過來他是在念一塊墓碑上的名字,連忙勸阻:“在墳前不能叫不認識的人名,容易……”
“為什麼遲家人也會葬在這裏?”
一句話打斷水月,他不是很明白:“死了自然要埋到墓地裏。”
“遲家有祠堂,是講究的人家,按理也應該有自己的祖地。”
被他一說,水月才驚覺不對勁。
數過去,一共有七個墓碑亡者姓遲。
水月湊近看,有幾個出生年月很接近,上面刻著的生卒年間算起來足足有兩百多年。
不信邪地又看了看其他墓碑,最少的也有一百五十歲。
水月:“會不會是刻錯了,或者是惡作劇?”
說完他拍了下自己的臉頰保持清醒,這兩個理由一個比一個荒唐。
沈拂突然道:“別低頭。”
水月條件反射垂首看了一眼,一截手骨正從地底伸出,一把抓住他的腳腕,任憑他再用力也掙脫不出:“救救救……”
趕在一個完整的詞語說出來前,沈拂二話不說抱起一塊大石頭兇猛地砸下去,手骨當場四分五裂。
水月咽了下口水。
沈拂似笑非笑看他:“不錯,好歹沒哭。”
水月乾笑一聲:“仔細一對比,你好像更嚇人一些。”
居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砸斷從墳墓裏鑽出來的鬼爪,想到身邊有這麼兇殘的存在,心中的害怕詭異地消散不少。
沈拂盯著墳堆,斬釘截鐵就是一個字:“挖!”
水月被嚇了一跳。
沈拂:“這裏面可不是正常的骸骨,不值得敬重。”
想到剛剛想將自己拖進去的手骨,水月生起幾分火氣,就算出來什麼,大不了學著沈拂用石頭砸。
當機立斷折了根粗樹幹,就開始笨拙地挖。
土質出乎意料地鬆軟。
沈拂沉吟道:“那只手進進出出,土肯定不會太硬。”
水月被他說得心驚膽顫。
挖到一半,水月身體猛地僵直,停下動作,黃土卻在自己往外翻。
沈拂手伸到土裏用力往外一拽,拉出一具完整的白骨。
每一塊骨頭都泛有隱隱的青色,剛一接觸空氣,便漫無目的地發起攻擊。
見狀水月連忙抱起地上沈拂扔到的石頭,一扭頭的功夫,發現骨頭已經被匕首削得四分五裂。
“……”
沈拂若無其事地分析現狀:“攻擊力不強。”
其餘墳堆安安靜靜地杵在那裏,再沒有冒出一具白骨攻擊人。
沈拂皺了皺眉,與其說被嚇到,更像是被什麼東西壓制著,就連方才那具白骨,也只敢悄悄伸出鬼爪將人往地底脫。
他突然想到什麼,半跪在地上於土中翻找。
很快,摸索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從中取出一副畫卷。
水月從後面偷瞄一眼,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畫魔!”
趕忙捂住自己的眼睛,不久前在小樹林,他就是看了畫,雙眼才出現灼燒感。
沈拂:“有畫魔鎮壓,難怪這些白骨不敢肆意妄為。”
白骨上有很多孔,骨壁上還有幹掉的卵。
沈拂:“像不像是蟲的巢穴?”
水月覺得反胃,偏移開目光。
天色漸黑,山裏夜色來得很快,幾乎沒有黃昏過渡。
忽然間狂風亂作,簌簌聲中,隱約有哭腔回蕩。
水月神情慌張,一時間竟比較不出下山和留在這裏哪個更危險。
沈拂膽大的可怕,直接往外走。
水月緊跟在他身後,分明是朝前直下,一個轉彎,竟還在原地。
一個詞頓時在腦海中炸開——鬼打牆。
沈拂微微蹙眉,黯淡的夜色下,地上的畫依舊能清楚看清,上面的墨色朦朧間似乎愈來愈深。
鬼打牆會混淆人的視覺,無論怎麼走都是繞著一個圓圈打轉。
沈拂卻又走了一次,有幾個轉捩點給他感覺很奇妙,彷彿自己不是單純繞著圓反復,中間某處有凹陷,每次從墳地出發,回來時最終的落腳點卻在墳地外側。
找了棵大樹靠著,闔上眼,沉入黑暗。
水月:“你該不會準備在這裏睡一晚?!”
沈拂側了側身:“有更好的法子?”
水月默默找了個就近的地方,不忘將石頭放在手邊,尋求安全感。
……
眼前是一雙深邃的眼睛,沉不見底,瞳仁裏完全映照著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這個人影沈拂很熟悉,就是他自己。
幾步之遙外,站著一個英俊內斂的男人,不說話時身上的冷芒稍稍削弱。
沈拂站在橋上,同男子面對面站著,下方的水瘋狂沸騰,不時漂浮過一個頭顱。
是夢,又似是另外一個世界。
“畫魔?”
男人點頭。
沈拂:“是你設計的鬼打牆?”
“我暫時還不能以本體現世,”這是沈拂聽過最好聽的聲音,清冷中帶有幾分陰鬱,比海妖的歌聲更要勾人:“借助墓地的怨氣才能以這種方式見你一面。”
沈拂不為所動。
畫魔:“你身上有吸引我的氣息。”
“這就是困住我的原因?”
畫魔突然出現在身後,他不喜人味兒,此刻卻是貪婪嗅著沈拂身上的味道:“你誤會了,是告白。”
沈拂回之以冷嘲。
畫魔眼中掠過暗芒:“那不是普通的鬼打牆。”
橋下怨魂嘶吼,掙扎著想要爬上來,畫魔癡癡笑道:“你該感覺到它的形狀才對……連起來是個桃心。”
沈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