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尋意沒有回答,屏息凝神,並指捏訣,白皙的指尖頓時凝起了一團綠光,悠悠的光線映著他的面龐,無端透露出些許詭異之色。
江尋意的臉色則越來越蒼白,越林把環抱著的雙手放下,下意識地向前伸了伸,跟著恍然驚覺,又神色複雜地把手收了回去。
正姬見門內遲遲沒有聲響,心中存疑,再次試試探探地向前走了兩步:「你……」
正在這時,江尋意突然手腕一翻,屈指彈出,兩絲綠光從指尖飛射而出,由細漸寬,彷若飛來橫瀑一樣流瀉開來,閃爍著萬千華光撞向正姬。
正姬看到這個招式,不由瞪大了眼睛,一時之間如見鬼魅,連抵抗都忘了,綠光撞上她的護體靈力,翠色飛散,遽然將她向後撞出,待消散時,懷裡的孩子已經不見了。
江尋意右手接住穩穩飛回來的小襁褓放在旁邊的床上,左手振袖,迅速用掌風將窗子震得合攏,翻掌收勢,從始至終端著冷冰冰的臉,話也沒有多說一句。
正姬嚇得不清,一時間什麼想法都不敢有了,硬撐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跪著磕了三個頭,顫聲道:「妾身不知道公子在這裡,多有冒犯… …謝公子不殺之恩,妾身這就離開。」說罷轉身匆匆而去。
越林神色複雜,隔了一會才道:「你居然會流波破?你……想不到江師兄竟還識得鄴凌公子。一招流波破竟然能將正姬打成內傷,想來鄴凌公子親至也不過如此了。」
江尋意沒說話,臉色白的像紙一樣,他旁邊的嬰兒大哭起來,他卻依然一動不動地坐著。
越林心裡咯噔一下,上前兩步,自己都沒有註意到自己聲音中的關切:「你怎麼了?」
江尋意搖了搖頭,推開他,越林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好在旁邊看著,卻見江尋意隨手一招,將桌面上的茶壺招了過來,直接對著壺嘴倒了幾口,這才道:「渴了。」
越林:「……」
江尋意把嘴裡差點噴出來的血就著涼茶灌了回去,放下茶壺:「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正姬最怕的人就是鄴凌。當年鐘流派祖師鄴凌公子容貌絕倫,舉止又有些陰柔,常常被人懷疑是女子,正姬便去試探他,在他的茶水中下了媚藥,結果鄴凌公子大怒,活生生將正姬的一頭長發都拔下去了。從此以後,正姬提此人而變色,若不是這些年來江湖上不再有鄴凌的消息,她只怕也不敢這樣興風作浪。」
越林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江尋意被茶水潤的有些水光的薄唇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自己剛才的問題,還沒等感嘆正姬實在是倒霉催的,另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那個鄴凌公子……他肯定沒你長得美。」
江尋意不知道他哪裡冒出來這麼一句話,恰好這時候旁邊的小孩哭的更厲害了,他遍摸索著在襁褓上輕輕拍了拍,手勢溫柔,語氣清 :「都是男人,有什麼美不美的。」
越林瞧著他皺了皺眉,忍不住心想,難道在他心目中,男人便都長得一個樣嗎?這可不好。
「那鄴凌公子現在去了哪裡?」
江尋意淡淡道:「練功反噬,死了。」
他沒說自己為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越林也沒有問,兩個人的對話卻不知不覺變得隨意起來。
越林隨口道:「其是江師兄這樣,還不是藉了鄴凌公子的勢啊。若非正姬看到你的招式慌了心神不敢反抗,想必以她的功力,應該還是在你之上。」
他在魔族地位尊崇,一向唯我獨尊慣了,說話從來都不會顧及他人的感受,這時候不過實話實說,一出口才意識到對於心高氣傲的江尋意來說,這樣講似乎會引起他的不快,頓時後悔。想要補救,可又從來沒說過軟話,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僵住了。
江尋意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小東西,覺得手下的小嬰兒挺好玩,於是一用力將他抱了起來。聽見越林的話倒是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是,現在的我還是太弱小。但盼有一天再遇到類似情況,我不用借任何人的名號,聽任何人的擺佈,只是江尋意罷。」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說到最後兩句話的時候語氣略微有些異樣。越林的心倏忽柔軟,剛要說話,卻見江尋意懷中的孩子若有所感,在對方手臂間扑騰了兩下,突然「啵」地一聲親在了他的臉上。
越林:「……」
放開他讓我來!
江尋意錯愕,跟著乍然一笑,一時間宛若雲破月開,花光流影,蒼白的臉上更有一番別樣風流,讓人幾乎要醉去。
越林像是被晃了下眼睛,忍不住伸手一擋,略略扭頭,恰好看見一旁燭影微晃,將三張剪影投在牆上——一人負手立於床邊,一人抱著孩子閒閒逗弄,依稀有靜好歲月隨光流轉,無限溫馨。
這個時候,他突然也希望自己真的只是越林了,一個再普通無比的陽羨宗弟子。
江尋意玩了一會孩子,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把小孩放了下來。
越林道:「怎麼了?」
江尋意道:「你……唉算了,就你吧,你過來,看看他胸口有沒有一個藍色葉子形狀的印記。」
越林臉色變了變,倒也沒說什麼,伸手去解那襁褓,小孩離開江尋意的懷抱有些不願意,「咿咿呀呀」地揮著手求抱抱,越林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地在他胸口看了一眼:「有。江師兄,這玩意……咳,這孩子不是山精吧?」
江尋意道:「瞎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看不出來啊?」
越林:「…… 」
山精是精靈的一種,起初由山水精魂化成,傳說中代代隱居,生性純澈,成長速度極快,一生之中唯一脆弱的時候就是嬰兒時期,可以說和魔族之間有一種天生的厭惡。越林嫌棄地擦了擦手,忍氣問江尋意:「那怎麼辦?」
江尋意道:「他還小,不能離開大山太久。咱們立刻就走,把他送回去。」
越林皺眉,也顧不得裝模作樣:「你瘋了?正姬雖然被你嚇跑了,但這個時候心里肯定還是存疑,你連夜離開豈非正是心虛的表現?再說了,這樣一出去很有可能當頭撞上!」
江尋意剛才還悠悠閒閒,肯定也是沒打算走,以他的慧黠,又怎麼會想不明白這件事?為了個小屁孩子自己涉險,居然還要連累他,越林只覺得匪夷所思——臉蛋好看的人果然腦子都有病!
迂腐的名門正派!
江尋意不理他,抱起孩子道:「走。」
越林快要氣死了,不過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也發現江尋意是個倔脾氣,也不能強行阻攔,只好苦笑著跟在後面:「江師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是不是怕這事有違道義回去被你師父責罰啊?這你放心,這裡就咱們兩個人,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我看你也不是個笨人,你說你這又是何苦……」
他磨磨叨叨,長這麼大從來沒如此的苦口婆心過,江尋意卻都當成了耳旁風,走了一會突然腳步頓住,與此同時,越林的嘮叨聲也戛然而止。
這一回沒等江尋意出手,他抬臂一揚,三枚飛刀已經射向前方的夜色,「嘶啦」兩聲輕響,原本那里拉起的一張漆黑大網已經被劃破。
兩名少年從樹上躍下,又驚又怒:「你們是什麼人?竟敢……」
見不是正姬,江尋意和越林心裡都暗暗一鬆,根本就懶得答話。然而江尋意看不見,越林卻能辨認出來,輕聲道:「看這兩個人穿的衣服,應該是正姬門下男寵。但他們和剛才那些多半沒有一撥走。」
江尋意道:「什麼東西,也配擋我的路,不用理會,走罷。」
越林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剛點了點頭,手中就忽然多了點什麼。
原來是江尋意把孩子塞給了他,自己負著手,打頭向前面走去。
他這人……倒真是嘴毒心軟的典範,越林這輩子從來沒嚐過被人這樣不動聲色保護的滋味,愣了片刻,下意識抱緊了孩子,跟在他身後。
那兩個少年正是年少氣盛,不料慘遭毒舌,心頭頓時火起,對視一眼,同時持劍攻上。
江尋意大步在前面走,似乎對襲來的攻擊連看都沒有看到,直到兩把劍堪堪觸及他的衣角,突然飛身躍起,踩著其中一個人肩頭落到他身後,跟著頭也不回地一個肘擊擊中了對方後背。
那人沒想到江尋意出手就是狠招,一口鮮血噴出來,恰好落在同伴臉上,遮擋了對方的視線,兩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後頸同時被扣住,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江尋意乾脆利落地按著他們的腦袋相對一撞,「砰」地一聲,那兩名少年連慘叫都沒能發出,已經倒地不起。
江尋意的眼睛依然閉著,美玉般的下頦微揚,淡淡側頭道:「走。」
越林眼中閃過一絲迷醉之色,微笑著應了一聲。他手中的孩子似乎很是不喜歡他,張開小嘴想哭,越林低頭看了看,食指抵唇,做出了一個「噓」的動作。
他本來就厭惡山精,這時候突然想起懷裡這小子還親過江尋意一下,眼珠一轉,抬頭看了眼江尋意的背影,見他正徑直向前走,臉上不由露出詭笑,手指慢慢扣上了那孩子的脖頸……
正在這時,前方好像一無所知的江尋意突然頭也不回地反手出劍,劍鞘一下戳在了越林的手腕上。越林一驚抬頭,條件反射一般反掌去扣江尋意的滅華。
江尋意冷笑一聲,手腕用力,長劍已經出鞘,回身疾刺,寬大的袍袖在夜色中翩然若飛。
越林側身後仰,扔下劍鞘,回手在腰間一抽,竟然從腰帶裡面抽了一根鐵鍊出來,就地橫掃,纏向江尋意的腳踝:「江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江尋意旋身急閃,躲過了他那一下子,跟著捏訣出劍,滅華尖嘯著刺向越林的手腕,趁著越林躲避,他自己直接撲了過去,右手搭上越林肩膀,左手已經將孩子搶了過來:「都撕破臉了還裝什麼裝?誰是你師兄?!」
越林被他說得一愣,無心戀戰,索性任他把孩子搶了過去:「你早就知道了?……江尋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江尋意一腿橫掃對方腰間,越林屈膝頂向他膝彎,江尋意聽到風聲迅速變招,抬腿下壓,將他的腿踹了回去,兩人同時後躍。
越林站穩了腳步,神情陰鷙,江尋意聽見他的喘息聲反倒哈哈一笑:「我從來就沒信過你是陽羨宗弟子。怎麼,很吃驚?」
越林心頭千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想想之前受到的冷嘲熱諷,簡直恨不得生吃了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他媽敢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