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尋意一心二用,邊注意場中的局勢,邊聽雲歇吹著牛講二人小時候的事情,雖然沒有接話,卻彎了彎眼角。
那高少爺下盤虛浮的毛病雖然被江尋意一針見血的點出,但同時這也就伴隨著他身手敏捷靈活的優勢,齊十九的幾次賣力的攻擊都被他輕飄飄地躲過,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沾到,自己的速度反而逐漸慢了下來,其間身上又中了不少拳頭。
終於,高少爺冷冷一笑,旋身凌空而起,一腳下劈,正中齊十九的頭部,將他踢倒在地,鮮血頓時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雲歇看見江尋意略有動容,自己也不由皺起了眉頭,心中有點後悔——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原本是想讓江尋意看見齊十九贏了開心一下也好,結果這下弄巧成拙,這小子要是真的輸了,只怕反倒讓阿尋不快。
見高少爺把人踢倒在地還是不肯罷休,又走過去伸腳重重踩向對方腹部,雲歇手中暗暗扣了塊小石頭,正要出手,動作卻又停住了。
在高少爺伸腳的那一剎那,齊十九忽然暴跳而起,一隻手抱住對方的小腿狠狠一扯,另一隻手擊向他胸口。
說也奇怪,這一下看起來虛軟無力,江尋意甚至惋惜地「哎」了一聲,那高少爺竟然真的一下子正臉著地倒了下去,半晌沒有爬起來。
一片抽氣聲中,唯獨雲歇揚了揚劍眉,神情曖昧。
然而這一下意外陡生之後,齊十九的力氣似乎也被耗光了,同樣一鬆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渾身又是傷又是血,看起來狼狽極了,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這個人還是活著的。
站在雲歇旁邊的一個小姑娘「哎呀」一聲,小聲道:「哥哥,你說要不要過去把他們兩個扶起來呀?」
她兄長道:「你不要多事。這還不算結束,咱們男人的規矩是最後哪一個站起來,哪一個才算是贏。齊十九要是不能自己起來,就不能說是他贏了高少爺,那他就還是得當一輩子的奴隸。」
然而眾人等了很久,兩個人還是一動不動。
高少爺的僕從先不耐煩了,他們擔心自己的主子,又怕受到責罵不敢上前相扶,只好大聲道:「劉鎮長,要我說這時間也夠長了罷?就算我們家少爺沒贏,可齊十九這小子也沒爬起來,算平手罷?」
那個被他叫到的人猶豫了片刻,遺憾地搖了搖頭,正要說話,突然有一個人悠悠嘆了口氣道:「真可惜啊。」
這個人的聲音不大,卻清清爽爽的,十分悅耳,於是大家都驚訝地看了過去,發現是剛才那名下注的年輕人。
不說別人,就連雲歇都是一愣,不知道江尋意這是要做什麼,齊十九卻依舊一動不動。
江尋意道:「這人真是倒霉,忍耐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堅持到了現在,只差最後一步了功虧一簣。他活著是個奴隸,死了也是個奴隸,墓碑上連名字都不能刻。」
雲歇剛開始沒反應過來,聽了這兩句立刻會意,接口道:「你說錯了。奴隸是不能有墓碑的,那種人只配用破席子一卷扔到亂葬崗去,最後爛成一把骨頭,沒人會在乎他生前做過什麼、姓甚名誰,何必浪費墓地?」
齊十九的身體動了動,似乎想要撐起來,卻沒有做到。
江尋意淡淡地道:「若是受了傷只會躺在地上,連忍痛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他這輩子的確不會有什麼意義,活了也是白活。」
雲歇皺了皺眉,沒有接口,反倒定定地看了江尋意一眼。覺得他的情緒非但不像口氣中那樣平靜,反而有種壓抑的嘲諷,就像是冰層之下的暗流,無聲地洶湧著。
但僅僅是那幾句話已經夠了,齊十九再次掙扎,這一回的幅度比剛才要大了一些,周圍的人看見他的樣子,都忍不住有些緊張起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齊十九終於站起來了。
他搖搖晃晃地穩住了自己的身子,沒有再倒下去!
江尋意負著手靜靜地看了他一會,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這幅樣子跟旁邊興奮的人們比起來,反倒顯得有些過於冷淡了。半晌,他才像丟掉了什麼沉重的東西一樣重重吁了口氣,扯了扯唇角,想笑,卻覺得臉有些發僵。
雲歇瞧著江尋意的眼睛,眉宇漸漸舒展開來,忽然走上前去給了他一個有力的擁抱。
雲歇的體溫好像能融化胸中塊壘,江尋意終於一笑,拍了下他的後背,兩人肩膀一撞旋即分開,對視一眼,眸中都帶著笑意。
齊十九喘著粗氣,回頭看了看江尋意。雖然他贏了,可是眼中沒有半分喜色,反倒帶著些許不捨與悲壯,但此時江尋意並沒有注意。
這時候,高少爺那個小廝憤怒而驚恐地叫了出來:「少爺?少爺!天哪。這、這個小子竟然把少爺殺了!」
江尋意畢竟不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孩子,短暫的興奮之後,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聞言不由一愣:「怎麼回事?」
「你是沒看見,那個高少爺的胸口被匕首給捅了。只不過他穿了件黑衣裳,又是臉朝下倒的,因此一開始沒有被人發現。」雲歇看他一眼,笑容不改:「剛才想什麼呢?」
江尋意道:「殺就殺了罷,這也是姓高那小子自找的,不過看樣子他家裡有幾分門道,這麼一來……什麼人來了?」
死人乃是大事,此時驚叫怒罵聲本來響成一片,擾攘嘈雜,然而江尋意卻從其中敏銳地辨別出了一種讓他十分熟悉的聲音——那是一種極細微的御劍破空之聲。
雲歇壓低了聲音道:「奇怪,這樣的小地方怎麼會有大批修仙之人來到?先等一等,靜觀其變。」
他們兩個說話的功夫,已經有十數名身穿玄色衣裳的男女御劍而來,在離河岸不遠處穩穩落地,看起來仙氣飄飄,神色倨傲。
他們身上的黑衣一角用紅線繡著一簇烈火,看起來愈發顯得黑色愈黑,紅色愈紅,衣袂飛揚間,彷彿那烈火也在熊熊地燃燒似的。除了高少爺那個倒霉催的家僕,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劉鎮長的表情又是驚喜又是敬畏,已經認出對方:「這……各位可是焰極門的仙長?前些日子我聽聞諸位仙長正從西邊過來一路招收弟子……」
為首的中年道人還沒有聽完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擺手道:「既然你已經聽說過了,就不用我多說,讓你們這裡的孩童都一排排站好罷,我來查驗一下資質。」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光是孩童,資質優秀的青年男女也要。」
江尋意向雲歇湊了湊,低聲道:「焰極門是什麼東西?」
雲歇道:「不知道。到這種地方來挑弟子的,多半都是近些年才有的小門派,這幾個人糊弄糊弄普通人還成,但要看修為也是一般嘛。只不過有一點我很奇怪,我怎麼總覺得……他們身上有某種力量,跟我的內息隱隱有些呼應似的?」
江尋意心中一凜,第一反應就 想到了雲歇體內宣離魔君那一魄,頓時覺得來人身上有料可挖,想也不想地道:「跟著他們看看。」
「行罷。」雲歇也不問為什麼就一口答應下來,繼而笑道:「不過人家可只挑小孩子和資質優秀的青年男女,你很自信啊。」
江尋意笑了,雙手暗暗結了一個簡單的法印,身上白光一閃而滅:「靈臺雙璧的資質難道還不夠優秀嗎?」
雲歇跟著他結了個法印,亦笑道:「我唯獨擔心太過優秀嚇到他們。」
對於凡人來說,修仙之人就是真正的神仙,畢竟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室貴族,無人不想芳華永駐,長生不死。因此很快,各家的孩童和青年便都爭先恐後地列好了隊伍,等待挑選。
對方十來個人的修為都是平平,雲歇和江尋意身為更高階的修仙者,輕而易舉地掩去了身上的靈力,裝作普通人一樣混在隊伍的最末尾。
那個中年道人在眾人殷切的目光之下,卻首先把手指向了被幾個人扭著的齊十九,道:「你過來,讓我看看。」
齊十九隻是猶豫了片刻,就立即打算走上去——反正不論是什麼結果,總比他現在強。
他剛剛邁步,高家的小廝卻一把將齊十九拉了回來,斥道:「不許動!」又向那道士道:「仙長,這小子不能跟你們走,他是個奴——」
劍光閃過,小廝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身首異處。
中年道士把染血的劍收回劍鞘,暴躁道:「你媽的,老子講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江尋意和雲歇對視了一眼,也有點詫異,修身養性之人居然會有這麼大的火氣,也是少見了。更何況此人行事如此隨心所欲,看起來真有些邪性。
齊十九倒好像對這個人的死沒有半點動容,已經在一片小聲的驚呼中走了過去,中年道人伸出手來,平平按在他的頭頂上,片刻之後臉顯喜色,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幾處關節,讚道:「好苗子。」
他一指身後,道:「過去站著罷。」
這道士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到要詢問齊十九的意思,當然齊十九也不會反對,當下一副十分馴服的樣子走到了自己被指定的位置。
中年道人接著一一查看,因為他起初那心狠手辣的一劍,眾人都有些戰戰兢兢,更有不少人已經打了退堂鼓,可是又不敢發表意見,只好一個個表情苦逼的上前。一番挑選後,留下的只有寥寥數人,大部分都被刷了下去。
挑選很快就到了最後,雲歇沖江尋意拋了個媚眼走上前去,那個道士剛剛一見到他就是眼前一亮,待將手放在雲歇頭頂上之後更加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連連拍著他的肩膀:「好!好!真是難得的好資質,你快站過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