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就是江尋意,中年道士還沒有測試,就先看著面具皺了皺眉頭:「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可遮遮掩掩的,就算是醜了點,難道就見不得人了嗎?摘下來摘下來!」
江尋意微一猶豫,中年道士已經伸手拽住了他的面具,粗暴地取了下來。
面具一落,他就愣住了,保持著一手拿著面具,一手按著江尋意肩膀的姿勢,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好在因為江尋意的容貌而驚豔的人為數不少,他這副呆愣的樣子倒也不算突兀。
雲歇皺眉,腳下向前踏出一步,又被江尋意伸手暗暗揮了回去,幸好中年道士沒有再進一步挑戰雲歇的底線,很快回過神來,將手放在江尋意頭頂上草草一檢查,便揮手道:「不錯,你也去後面站著罷。」
直到江尋意走過去,雲歇才湊在他耳邊小聲道:「我覺得剛才那個橘子皮臉看你的眼神不對。」
江尋意回頭看了中年道士一眼,果然見他滿臉小坑,皺皺巴巴,頓時覺得雲歇的形容十分形象,不由笑了起來。
雲歇見他沒有抓住重點,也是心塞,伸手把江尋意的頭扳回來:「哎,跟你說正經的,傻笑什麼。我覺得他剛才看著你發楞,絕對不是因為你長的好看把他迷住了。你看,這要論相貌,雖然江湖謠言中我暫且被你比下去屈居第二名,可是怎麼著也算得上是儀表堂堂了罷?但橘子皮一眼都沒有多看我,這說明他並不十分在意男子的容貌,所以竟然盯了你那麼久,連檢查你的資質都漫不經心的,絕對不正常。」
江尋意聽的有趣,笑道:「他是不在意男子的容貌,我瞧你倒是觀察入微。」
他其實也已經看出端倪,調侃了這一句之後,也壓低了聲音:「剛才你站在他背後沒有看見,我覺得這個道士看著我的眼神,分明像是見過我的,感覺有些驚訝,又有些……唉,我也說不上來。可我卻從來就對這樣一號人物沒有半點印象。」
就是不知道杜衡見沒見過他了。只不過想想杜衡身為一個貨真價實的癡呆兒,平時肯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估計也沒什麼機會見人,因此江尋意默默把這句話嚥了回去。
雲歇道:「總之你得小心提防,千萬不要冒險。也不知道他要帶咱們去哪裡——哎,你看,那個是不是柔柔?原來她也被選進來了。」
江尋意順著雲歇的目光,果然看見柔柔也站在那裡,位置恰巧和齊十九挨著,她似乎也看見了雲、江二人,只不過礙於凶神惡煞的焰極門,沒敢上前搭話。
中年道士招夠了人,並沒有停留下來給孩子們同父母道別的時間,而是立刻踏上回焰極門的道路。雲歇和江尋意混在隊伍裡默默地走著,雲歇打量了一下路邊的景色,突然笑起來:「這幫人真是懂事,倒是省了咱們的功夫。」
江尋意:「?」
雲歇道:「你看遠處那座山,再看看道邊的殘骸,我打量著他們這是要去找那個被埋後又震出來的村子。」
說的沒錯,這個道士的確是帶人沖著村子去的,只不過出乎雲歇的意料,他並沒有在村子裡耽擱太久,而是勒令新招進來的人們站成一排,又讓其餘門下弟子在旁邊看守,自己則點了三個人跟隨,急匆匆地離開了。
江尋意指使道:「你看看他幹什麼去了。」
雲歇原本偷偷在中年道人身上貼了一張監視符,卻沒想到他還沒提就被江尋意發現了,忍不住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他右手藏在袖中,雙指併攏,默念了幾句法訣,指間燃起一簇微弱的藍光,眼前的場景立刻變成了中年道人所處的環境,再也看不見其他。反正有江尋意在身邊,雲歇倒是一點也不擔心自己遭到暗算。
江尋意在邊上守著,突然感覺有人蹭過來,他立刻轉過頭去,卻見來的是柔柔。
江尋意向她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柔柔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雲歇,又打量了一下江尋意的衣服,這才敢相認,滿臉驚艷道:「你是剛才那個和我說話的人?原來你摘了面具之後竟然這麼俊!」
江尋意轉過頭來淡淡一笑,見沒人注意他們,忽然上前一步,向柔柔半俯下身去,拉進了兩個人的距離。
柔柔一驚,卻見江尋意嘴唇微動,語不傳六耳:「行了罷?演了這麼久,你也該累了。柔柔姑娘,反正現在閒來無事,你不如和我說一說,你跟焰極門到底有什麼關係?裝扮成農家的小姑娘好玩嗎?」
這話語音雖然放的極輕,一入耳卻像是晴天霹靂一樣,柔柔猛地側過頭去看他,然而即使方才她表現出對雲、江二人容貌的迷戀大半是裝出來的,這個時候近距離地看著江尋意俊美的側臉,還是不由神蕩魂馳,一時訥訥。
江尋意的眉目冷峻清寒,然而眼睛微微下瞥看著人的時候,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又長又翹的羽睫,因著離的近了,更能感覺到這人身上一種漠漠冷香從衣間袖底若有似無地飄散開來,其神情意態丹青難寫。
他見柔柔臉上的表情僵硬,支支吾吾地也不說話,更加覺得對方心裡有鬼,語氣也冰冷下來:「知道我為什麼會叫住你嗎?因為一開始的時候,是你不停地在我和雲歇身邊走來走去,來往次數不下五趟。我本來以為你是為了雲歇的容貌而著迷,可若是果真如此,你拒絕我而又答應他的時候,看的就不應該是腰間而是面容了。」
江尋意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柔柔的面孔,袖子微抬,從袖口處滑落出來滅華劍的劍柄,又很快地收了口去:「你是不是在看這柄劍?那麼友情告知一下,這把劍剛才雖然是雲歇掛著,但卻是我的。所以現在……你不如說一說你的目的吧?」
柔柔啞口無言,她原本以為自己掩飾的極好,卻沒有想到早就被人看破了,聽江尋意這樣問自己,眼眶一紅,配上甜美的相貌,愈加顯得楚楚可憐:「對不起,你說得對,我的確是一直想找一個高手去焰極門。我識得那柄劍是難得一見的上品,這才會有意講了那麼多。不過你要相信我,我對你們兩個沒有惡意!我說的也全部都是實話,那都是我假扮的這個姑娘家中經歷過的真事。」
江尋意對她的樣子視而不見,淡淡道:「你若有惡意,早已橫屍當場。但我不喜歡別人利用我,所以有話直說。」
柔柔剛才還以為他 個木訥寡言的老實人,這會才發現真是看走眼了,見江尋意鐵石心腸,沒奈何剛要開口,雲歇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江尋意回過頭去:「怎麼樣?」
雲歇沒回答,先是看了一眼柔柔那張帶著驚慌表情的臉,微笑道:「你這麼快就攤牌了?」
他這句話是向著江尋意說的,江尋意點了點頭:「她自己湊上來的。」
柔柔受到了莫大的驚嚇,指著雲歇道:「你也知道我不是……」
雲歇嗤笑道:「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們兄弟倆也就白混了這麼多年。不過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那道士要回來了,你先走罷,待需要時我自會找你。」
他一開口更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還什麼都沒問,自然而然地就將柔柔當做了自己的下人一樣吩咐,全然沒有了剛才的風流模樣。好在柔柔足夠識相,愣了愣,竟然當真默默回去了。
江尋意立刻道:「你看見什麼了?」
雲歇怕那個道士很快就會回來,加快了語速:「你要是聽了肯定會驚訝。阿尋,你還記不記得剛才之前柔柔說過人們從地下挖出來三口裝著屍體的大箱子?」
江尋意頷首道:「他去找了?」
雲歇道:「不是說他去找,我懷疑就是那道士放的。他走到後山之後根本就沒有尋找,而是徑直到了一片空地前面,我看了一下,那裡明顯是被人挖開過,土都沒有填平。重新挖開之後,裡面還有柔柔所說的那個箱子,只不過屍體已經被人取走了。」
江尋意驚疑道:「所以他帶了三個人過去是為了……」
雲歇臉色嚴肅,看著他慢慢點了點頭:「他把那三個箱子都找了出來,將三個人打暈卻沒有殺死,分別活活封在了箱子裡面,並在箱子頂部畫上了法印,這才又重新埋了進去。所以我懷疑這是一個陣法,還是個血煞之氣極重的邪陣。」
江尋意若有所思地道:「看來 個事還不簡單,焰極門真的是有問題啊。哎,雲歇,不過若是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倒覺得肯定不止三個箱子,那點煞氣還不足以支持整個陣法,別的地方應該還有。」
雲歇剛要回答就看見中年道士從另一頭走了回來,便立刻把話嚥了回去,沖江尋意使了個眼色。江尋意會意,立刻乖乖站好。
中年道士心事重重地回來,目光在江尋意臉上一掃而過,見他低著頭,一副文弱瘦削的模樣,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喝道:「出發了,都給我走的快著點!」
他離開的時候還是四個人一起,這會就成了自己孤身一人,實在透著古怪,只不過沒人敢問罷了,聽了他的話全部爭先恐後地趕起路來,生怕自己被落在了後面,被對方一劍砍下腦袋瓜子。
要說這焰極門不但暗地裡沒幹好事,明著也一樣缺德。原本前來的修士全部都會御劍,只是此番新招了一群什麼都不懂的菜鳥,這當然影響了他們飛翔。於是中年道士便在前方的集市上給每名弟子都買了一匹馬,卻沒有分給新招上來的凡人,他們在前面騎著高頭大馬,雲歇和江尋意等人只好在後面用兩條腿跟著。
杜衡的身體底子不怎麼樣,體力更是不濟,雲歇看江尋意走的辛苦,心疼道:「阿尋,你不如裝暈罷?然後我就可以背著你走了。」
江尋意嗤笑道:「也有可能是那道士嫌累贅,一劍把我給劈了。少來了,我一個大男人,這算什麼,安生走你的罷。」
雲歇嘆了口氣,幽幽道:「你是心疼我,怕我累著,我明白。」
江尋意:「……」
他一邊用盡力氣追趕著前面甩著尾巴的破馬,一面搜腸刮肚地想著用什麼刻薄的詞語來懟雲歇兩句解解悶,忽然感覺自己的衣角似乎被人扯了一下。
江尋意回過頭來,驚訝地發現居然是齊十九。
「什麼事?」
齊十九之前已經遠遠看見他將面具摘下來了,不過看的這樣接近清晰還是頭一回,臉上不由一紅,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看你走不動路,是不是餓了?這這……這個給你。」
說罷,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往江尋意手中一塞,便逃也似的走開了。
江尋意:「???」
雲歇在一邊探頭探腦道:「喲,人家給你拿了什麼好東西,快打開讓我看看。」
江尋意謹慎地捏了捏手裡的紙包,這才小心翼翼地把外面包著的紙一層層揭開,赫然發現竟是兩塊玫瑰糕。
剛才齊十九那番話說的語無倫次,江尋意壓根就沒聽清楚,他拆開紙包一樣打開幾層紙來,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個東西,一臉懵逼道:「給我這個做什麼?」
雲歇巴不得他反應不過來,趁機一伸手,輕輕鬆鬆從江尋意手裡把紙包搶了過來,仰頭就把兩塊玫瑰糕倒進了嘴裡:「你吃也是浪費,不如給我吧。」
江尋意嚇了一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連忙掐住雲歇的脖子,怒道:「饞死你算了!萬一有毒怎麼辦!給我吐出來!」
雲歇笑道:「嘖,木頭疙瘩。你放心罷,毒不死我。」
這樣一路打鬧,倒也覺得時間過的快了些,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焰極門。
焰極門名不見經傳,但卻佔了一塊靈氣極為旺盛的風水寶地,快要到山前的時候,江尋意便發現此處青蔥翠綠,草木蓬勃,鼻端盡是植物清香。高聳入雲的山峰彷彿要突破天際,山峰邊環繞著七彩的流霞,絢爛無匹,綺麗多端。
雲歇漸漸收斂了嬉皮笑臉的樣子,低聲道:「此地主人不簡單,我倒有些好奇起來了。」
江尋意道:「急什麼,一會不就見到了?」
只是他卻沒想到這是高估了自己的分量。根骨不錯的孩子也就罷了,像他和雲歇這樣的雖然早已築基,容貌停留在二十上下的樣子,但要學什麼也都是錯過了最佳時期,因此只能留在外門的山腳下。這麼一來別說見門主,安頓好了之後,就是見那個帶著人來的橘子皮臉都難辦了。
況且這所謂的安頓十分讓人不能接受。
江尋意一隻腳剛踏進他們住宿的地方,抬頭略看了一眼,立刻倒退一步邁了回來,默默無語地把他身後的雲歇望著。
雲歇莫名其妙,從江尋意肩膀後面冒了個頭進去,忍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小小的房間在兩頭各安置了一張長長的大通舖,中間只留了可以供一個身形消瘦的人側身通過的過道。床上的被褥應該是有年頭了,已經難以看出顏色,亂糟糟地堆成一團,窗台上擺著一筐饅頭一籃鹹菜就算做飯食,一股腳臭味正在慢慢向外擴散。
被雲歇堵在門口的江尋意已經受不了了:「你別在後面擋著我,讓道!」
雲歇手搭在江尋意肩膀上轉了個身,一邊推著他的後背向外走一邊還在笑,倒不是這麼個破地方有什麼有趣的,只是江尋意那一臉苦逼的樣子實在娛樂了他。
江尋意顯然十分懂得雲歇的笑點,咬牙切齒地道:「你再笑我就把你宰了吃肉!」
雲歇賤賤地湊上前去,笑的一臉曖昧:「你要'吃'我嗎?阿尋,你想怎麼吃呀?要不要我先去洗個澡?」
江尋意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冷冷道:「先剝皮再抽筋,把肉都削下來,最後骨頭架子扔出去餵狗。」
這時,身後已經有個跟他們共同過來的青年從後面追了過來,揚聲道:「哎,你們兩個要去哪裡?剛才仙長說了,就得待在房間裡,不能亂跑,而且也該歇著了。」
江尋意聽見「歇著」二字就感覺不能忍受,擺手道:「我們出去透透氣。」
那青年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拉他,急道:「不行,仙長說了,說不定會有其他的內門弟子到這裡來,我們不能衝撞,你會連累我們的。」
雲歇一條胳膊沒骨頭似的扒在江尋意身上,左手倒是毫不含糊地將對方的手擋開:「這個你放心,只要現在回到房裡乖乖躺著,我們說什麼也不會連累到你頭上。阿尋,走了。」
他一轉頭,就和人撞了個滿懷。
江尋意:「……」
雲歇抬起頭來,江尋意拉住他,在雲歇腰上掐了一把,對面已經有弟子怒聲呵斥道:「沒長眼睛嗎?連卓師兄都敢衝撞!」
對面又是幾個身穿黑色火焰長袍的青年,將為首的一個人簇擁在中間,正在斥罵雲歇,雲歇卻難得地沒有還嘴,謙遜地笑了笑。
江尋意虛情假意地道:「這位師兄,真是抱歉了,我們沒看見。」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雲歇,抬手制止了身後還想斥罵的狗腿子,面沉如水道:「你們兩個跟我來一趟。」
在一群人「你死定了」的眼神中,雲歇和江尋意跟著那個面容英挺的青年單獨走到了遠處一座小山後面。
一避開眾人視線,那人的臉色倏地一變,大笑著上前給了雲歇和江尋意各自一個狠狠的擁抱,滿臉喜色道:「二十年不見,沒想到今天居然還能在這裡碰上!」
江尋意笑道:「正凡,你好。見到你尚在人間,我也是驚喜異常。」
這人竟然是江尋意和雲歇二人的熟人,姓卓名崇,乃是當年「劍神」卓飛鴻的獨生愛子,同樣是年輕一代的的傑出人物,江尋意和雲歇都和他私交甚篤。只不過二十年前他突然銷聲匿跡,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江尋意為此事還專門尋找過他好一陣子,原來已經不抱希望,卻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見了面。
卓正凡這麼多年幾乎與世隔絕,根本就不知道雲、江兩個人曾經反目過,因此沒有問江尋意是怎麼活過來的,反而一臉調侃道:「我今天聽門下幾個師弟說,三師叔新從外面拐帶回來不少凡人當做外門幹活的雜役,怎麼兩位大俠也混在裡面了?剛開始看見雲兄,我都不敢認了。」
雲歇起初一看見他也是嚇了一跳,要不是被江尋意掐了一下腰,只怕就讓人看出端倪來了,他微微一笑道:「這個問題我也奇怪,正凡,你家家大業大,有什麼想不開的,要跑到這個小門派來混日子。」
卓正凡笑容微收,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雲歇雙掌一擊,攤開手來輕喝道:「今奉諦臨星君在上,萬籟生靈聽我號令,寂!」
兩道白光從他掌心飛出,繞著三人轉了一圈,在普通人的眼中看來很快就消失了,但卓正凡和江尋意都知道,雲歇這是施了一個靜音咒。這咒雖然簡單,但由他使出來就不同凡響,卓正凡就是大喊大叫也不會被外人聽見聲音了。
「還是你謹慎。」卓正凡嘿嘿一笑,儘管這樣說著,還是壓低了聲音:「你們的人品我一向信得過,二位兄弟,實不相瞞,我其實是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