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只是談卿的毫無依據的心理感覺。
但在賀明鈺替他撐住傘的那一瞬間,似乎連風聲都短暫的安靜了下來。
那柄被吹得有些歪斜的傘,和賀明鈺擋在他面前的身影。
讓談卿突然產生了一種時空逆轉的錯覺。
像是曾經也有過這麼一幕。
也有人在這雷雨交加的時候,擋在了他的面前。
談卿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倒是一口血濺了出來。
剛剛好濺在了賀明鈺永遠都折的一絲不苟的白色衣領上。
瞬間就把原本只被雨水浸濕的衣領染成了和談卿上衣一樣的血紅色。
談卿皺著鼻子嫌棄的嗅了嗅沾著泥土味和血腥味的空氣,又咳了好幾聲,終於慢吞吞且十分討打的罵了賀明鈺一句:“你是傻/逼嗎……”
賀明鈺:“……”
賀明鈺沉著臉,看上去一副想把談卿就地收拾了算了的表情。
接著。
賀明鈺抬起手。
談卿嚇得脖子一縮,血一邊往外滲一邊還要念念叨叨的搞事兒:“喂……不要這樣啦,咳咳咳,人家家都快不行了你不要打人家家了啦嘛……”
然而那只手卻沒有落在談卿腦袋上。
右手的拇指極輕柔的落在了談卿的嘴角邊。
像是害怕談卿疼了怕了哭了。
一點點,一點點的將談卿唇角邊的血慢慢抹了乾淨。
然後將談卿抱了起來,靠在樹上。
借著近乎隱晦的月光。
賀明鈺發現談卿身上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安撫的地方。
傷痕累累。
血跡斑斑。
最終。
賀明鈺用另一隻手揉了揉談卿已經比雞窩還亂的頭髮。
水流順著談卿的發絲滑下來。
談卿下意識抬了下眼睛,正對上賀明鈺的視線。
賀明鈺攔在他的身前,只護著他,一言不發。
在四目相對的寂靜之後。
談卿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似乎還是賀明鈺第一次不糾正他罵髒話。
而且還罵的是賀明鈺。
噫。
夠本了夠本了。
要趁機多罵兩句。
談卿身上哪里都動不了,又疼的厲害,只有一張嘴和平時一樣會叭叭叭的跑火車:“說你傻/逼你也不反駁!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傻啊?”
賀明鈺目光沉沉的看著談情,依舊一句話都沒有說。
談卿被盯得莫名有些心虛,扭開了視線:“哎呀愚蠢的人類,你快點回去吧別在這裏礙事啦……”
“疼嗎?”
賀明鈺突然問了兩個字。
談卿罵的正爽,一時間沒有聽清,頓了兩秒後才又瞅了賀明鈺一眼:“啊?哦……不疼,沒啥感覺,你先回去……咳咳咳,陪小崽子玩去吧。”
“是麼?”
在瓢潑的雨聲裏,賀明鈺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淡,“那你會死麼?”
談卿:“……”
這個問題就問得很好。
致命問題。
談卿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很費力的想了一會兒,老老實實的道:“不知道誒……其實大妖本來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妖惑無常。
天地人倫,諸仙諸鬼諸位神佛。
唯獨妖物為世間所不容。
可是就算不容,他也偷偷活了這麼久了。
談卿歎了口氣,可憐巴巴的瞅了賀明鈺一眼,想抬手推他一下,又實在沒能抬起來,只能撇了撇嘴:“反正妖都是壞的。”
“誰說的?”
在嘩啦啦的雨聲裏,賀明鈺的聲音顯得比雨水還涼。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談卿沒聽清,賀明鈺又問了一遍,“誰說的?”
談卿:“誒?”
談卿認真的回憶了一下,委委屈屈的道:“爹爹說的……兩千多年前跟我說的。”
“嗯,那是你爹騙你的。”
賀明鈺低頭親了談卿一下,“沒有誰是壞的。談卿,對我來說,你是最好的。”
談卿:“……”
死到臨頭還要跟他講兩句情話。
死都不讓他踏踏實實的死。
雨水鹹澀的味道順著賀明鈺的嘴角滑進了談卿的唇縫裏,又夾雜著人類身上特有的溫熱,暖的談卿有些茫然。
又有點難過。
談卿終於沒了繼續罵人的力氣。
他努力用腳勾了勾賀明鈺,啞著聲音道:“你回去吧,我應該不會留下什麼骨頭渣子的,不會有人讓你認屍的。你別管我啦。”
就算已經到了這個時候。
談卿的聲音裏依舊帶著點撒嬌耍賴的味道。
就像是第一次跟他見面時要錢,第二次見面時要錢,第三次見面時……
談卿很輕的拽了一下他垂下來的衣袖:“賀明鈺,你要努力活的長長的哦。千萬不要做夢會在地獄裏見到我,你這麼好肯定會上天界的,我這麼壞的……”
唉。
談卿實在不想告訴賀明鈺自己說不定連地獄都不用下就直接被劈死了,只能蔫頭耷腦的把自己往賀明鈺胸口一塞,蹭了兩下:“好啦,人類,本狐狸告訴你可以滾蛋啦。”
賀明鈺:“……”
賀明鈺被談卿幾句話氣得不知該怒還是該笑,可談卿身上就連一寸完好的地方都已經找不到。
那只原本托在談卿腦後的手猶豫再三,依舊沒能換個其他地方。
在近乎成霧的雨簾中。
賀明鈺將外套脫下來披在了談卿身上,也終歸還是沒追究他欠抽的發言,而是摸了摸他冰涼的臉:“不走了。”
談卿一愣,唯一能自主運動的黑眼珠圓溜溜的看著他。
賀明鈺這個人極少笑,但這時候他卻對著談卿很溫柔的笑了一下:“沒關係的,寶寶。沒關係的,你不要怕,我陪著你。”
談卿:“……”
談卿那張能說會道的嘴十分難得的滯了滯,硬邦邦的接了一句:“呸呸呸,我才沒有怕!”
賀明鈺點了點頭,又吻了下談卿早已濕透的發頂:“好。如果死了,我也陪著你一起。這樣就不會看到你的屍體,你的白骨,不會看到你變醜。這樣好不好?”
談卿:“……”
辣雞賀明鈺。
讀心犯法。
談卿齜了齜牙,想再說話,又疼的打了個哆嗦。
雨水從傷口裏滲了進去,隨著時間的遷移開始越來越難以忍受。
而就在談卿咬著牙一聲不吭的準備等這一波疼痛熬過去時——
賀明鈺伸手,將他攬進了懷裏。
輕柔的碰了一下談卿的耳朵:“卿卿,我開車過來的路上媽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兒子洗澡的時候把那只小黃鴨揣在圍兜裏,說要給爸爸。”
談卿單薄而纖瘦的身子骨抖了一下,露出肩胛位置兩枚展翅欲飛的蝴蝶骨。
賀明鈺伸出手替談卿護住了背後心臟的位置,慢慢的道:“我讓媽把電話給了兒子,兒子很乖,已經學會算數一加一了,還念給我聽了。”
談卿:“……”
一陣猛烈的抽疼挨了過去。
談卿淺淺的吐出一口氣,半死不活的哼唧了兩聲:“你還不,快點回去……”
賀明鈺卻重新抱穩了談卿,貼著他的耳尖:“所以我跟兒子說,如果耙耙和叭叭都沒有回家,他也要好好長大,孝順奶奶和爺爺,當一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大人。”
談卿:“……”
賀明鈺:“兒子說好。”
在冰冷刺骨的雨水裏。
一滴溫熱的東西砸在了賀明鈺的脖頸上。
賀明鈺吻了吻談卿的側臉:“寶寶,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