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野山公園有一種說不出的深邃。
也許是因為這座半封閉式公園本就依山而建,從正大門的中軸線一眼望去,正巧能看到整個公園背後那片霧靄濛濛的山林。
由於這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原本在公園裏休閒的遊客紛紛找尋建築物躲避,開車來的則多數選擇直接回家。
少了人聲的喧囂。
整個公園更帶了幾分靜謐的味道。
雨聲在越發空蕩的假山和樹木間淅淅瀝瀝的落下,又沿著石板路一點點滲入縫隙裏。
談卿輕巧的一躍跳上圍欄,用尾巴保持住平衡,又下意識的往回看了一眼。
這是整個野山公園最邊上的一道圍欄,依照地勢隔開了林區和公園。
豆大的雨珠像是為視線所及的所有一切鋪上了一層巨大的雨簾,除了能隱隱約約看到近處幾隻被雨水打得渾身濕透的鬆鼠慌不擇路的撞了好幾棵樹幹,再遠的地方就顯得模糊一片。
談卿扭過身,頭也不回的收回了視線,轉瞬就鑽進了野山公園背後的林子裏。
在J市現代化經濟無比努力的向前推進過程中,城市周邊許許多多的原生態叢林都被改成了度假景區。
最後算下來,唯獨留下了這一帶的一大片山林沒有開發。
一是這地方實在離J市有些距離。
二是這個位置其實是一帶連貫的山川脈絡,由野山公園開始,後面是規劃出來的國家保護野生森林。
再一直往深處走,就到了除生態學研究偶爾會來監測之外幾乎無人的密林區。
一個靈活而纖細的白色身形像是鬼影般的在灌木叢中一晃而過。
還未等從樹梢間落地。
一道炸雷便從天上劈了下來,直直劈斷了那根剛被踩過的樹枝。
無辜的樹枝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打落了兩片葉子。
而與樹枝一併飄下來的。
還有幾根銀耀色的尾巴毛。
談卿中午在廖嫻那兒吃的太飽,坐在車上還又加了兩個雞腿。
再加上長期沒有被這麼狼狽的追著跑過,一時間沒有察覺,差點被雷劈成焦尾巴。
“呼——”
談卿揚著爪換了根樹枝,又重新找了棵看上去又大又能擋雨的樹幹。
往下一蹦,恢復成了人形。
然後四處找找,給自己般了塊看上去平平整整的石頭。
大喇喇的在樹底下坐下來。
他揚起頭,透過樹枝之間的空隙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
接著調整出了一個死狐狸不怕開水燙的姿勢,四仰八叉的開口道:“好了,劈吧。”
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被談卿這幅死皮賴臉的樣子給驚呆了。
一時間天空的驟雷竟然停了幾秒,連帶著劈裏啪啦的暴雨都小了幾分。
然而片刻之後。
陣陣的滾雷又重新落了下來。
一道隱隱約約的悶聲像是伴隨著滾雷一起從遙遠而不可及的地方傳了過來。
“妖狐談卿,不循禮道,化為人身,謀害人間,汝可知罪?”
談卿穩穩當當的坐在從旁邊搬來的石頭上,摸了摸耳朵。
半晌後。
突然笑了一下:“我不知罪。”
“……”
那道聲音又被噎了好一會兒,重新道:“以妖力傷人,當處天罰。”
談卿翹著腳坐在大樹底下。
一邊等雷劈,一邊聽天罰絮絮叨叨的念他的罪行。
不過。
傷人?
難道不是殺人?
談卿對著樹葉之間黑漆漆的天豎了根中指:“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這也要怪我?!”
這話越說越覺得有理。
談卿恨不得站起來叉個腰:“這麼長時間沒見了,你怎麼還這麼是非不分啊?不對,你比以前更老眼昏花了!沒救了。”
天罰:“……”
隨著雷聲傳來的那道聲音猛然一頓,終於帶上了及分氣急敗壞味道:“妖狐談卿,諂媚狡詐。鑒汝勾引上神鳳凰,得鳳凰上古之力逃過雷劫。此次因兩罪並罰,落天雷……”
經常去買全家桶吃的談卿這個數字算的很好:“一百六十二道?”
天罰立即道:“落天雷一百六十二道!”
談卿:“……”
談卿再次試圖實名制辱駡天道:“數學那麼差,就別總出來用雷劈別人了行嗎?”
這次聲音卻未再有任何回答。
片刻後。
一聲悶雷夾雜著淩厲風聲,穿過厚重的雲層和茂盛的一枝枝樹梢。
像一道慘白色的,帶著倒刺的長鞭。
重重卷在了談卿身上。
談卿沒有吭聲。
四環內的主城區除了依舊有些小雨,漸漸恢復了原本下午應有藍天白雲。
只唯獨西邊的郊外,濃重的烏雲不僅沒有散去,反而像是趕集似的越聚越多。
野山公園內的狂風驟雨瓢潑而來,園內的樹木直接被刮倒了好幾顆。
呼嘯的風聲卷著幽沉沉的烏雲,像是上天夾著厲聲的斥責,毫無情面的落了下來。
J市作為全國的核心城市,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無數人的討論。
很快。
西六環暴雨就登上了微博熱搜。
住在這一帶的居民和今天恰巧來野山公園郊遊的廣大網友成功的帶起了熱度。
不到半個小時,這條熱搜已經快速的爬上了微博前十的熱搜榜單。
XXX:太嚇人了我去!那風刮的,感覺分分鐘能把我吹跑orz
XX:排排排,全家剛從野山公園開車飆回來#大哭#暴雨好可怕啊,而且還打雷啊啊啊啊!感覺雷就想吃沖著公園裏劈的一樣!嚇die!
XXXX:真的假的?!無圖說個傑寶?
XXX:[圖片][圖片]不信自己看。和男票來玩,剛打上車,公園裏樹倒了一片,保安全都來了你敢信?
XX:這天兒好嚇人啊……我今天下午還看到野山公園裏別人拍的小白狐qaq,打雷千萬別劈我的小狐狸我還想去看他一眼嚶嚶嚶好可愛的qaaaq
XXXX:小福膩 10086!!!寶貝你一定要藏好不要受傷嗷等著阿姨雨停了就去看你給你帶燒雞烤兔子吃!!
XXX:說一個腦洞,按照小說的邏輯來解釋,這種極端天氣一定是有高人在渡劫了。#皺眉#皺眉#皺眉#
XX:渡劫 1,我猜要劈八十一道雷。
XXXX:渡劫!!#星星眼#是飛升的那種咩?
XX:樓上醒醒,J市天氣官V剛發了氣象播報,氣團彙集冷暖鋒現象而已,幾個小時就好了。
XXX:……
微博的話題總是輪替更迭。
不過幾個小時之後。
這條熱搜的討論度很快就被其他明星的八卦新聞壓了下去。
野山公園上空的天色更加陰沉。
隨著時間漸向黃昏,越發漆黑的天色和周圍的暗色融成一體。
暴雨和厲風將樹上的葉子打落了一地。
只唯獨留下談卿身邊還有些空地。
不是因為沒有葉片落下來。
而是因為落在他身邊的葉子已經全數被雷劈的焦黑。
水分盡失,葉片蜷曲。
看上去分外的淒淒慘慘。
談卿就懶洋洋的坐在這一堆死無全屍的葉子之間,靠在身後的樹幹上,輕輕喘了口氣,抬起頭開口道:“喂,九十三道了。”
天罰:“……”
又是一陣沉悶無聲的僵持。
過了幾秒。
一道新的大雷扯破了幽寂的天空,明晃晃的裹挾了巨大的力氣,洶湧無比的朝談卿壓了下來。
這地方本就避無可避,也自然躲避不開。
正落在談卿以前受過傷的右側肩膀上。
談卿身上那層薄薄的淺色襯衫早已經被雷打成了一條一條的碎步,隱隱約約滲出幾縷掩蓋不住的血色。
原本不太明顯。
只一點點。
只是這新的一道雷劫下去。
原本只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猛然之間氤了開來,瞬間就從右肩的位置浸透了大半個肩膀。
談卿整個身形輕輕一晃,又靠著樹坐穩了。
遠處沉沉的那道聲音終於有了幾分揚眉吐氣的意思:“妖狐談卿,你可認罪?”
談卿用左手撐著自己往起來坐了坐,將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慢騰騰道:“我認什麼罪?”
“你屠戮村民,本應受到雷劫之罰。你卻勾引古神鳳凰,使鳳凰因私情替你受過,無法位回仙列。今日你又隨意傷人,汝之罪大矣!”
談卿:“……”
談卿伸手壓了壓肩膀上的傷口,壓不住,反而血流的更快。
可能都是被這傻逼天道給氣的。
談卿只能將手又放了下來:“得,我聽出來了。你來劈我到底是因為我殺人了,還是因為鳳凰因為我被劈死了不爽啊?”
天罰:“……”
天罰:“汝休要胡言!”
呸呸呸。
他哪有胡言。
談卿齜了齜牙,涼颼颼的雨水從他身上受傷的地方滑下來,疼得他打了兩個哆嗦。
於是談卿只能一邊哆嗦一邊又對著腦袋頂上辱駡:“你有什麼可不爽的?鳳凰死了你也沒放過我啊,你不照樣把我也劈死了?怎麼,不服啊,還想再劈我一次?劈唄!”
天罰:“……”
“妖狐無教!落雷!”
落就落。
談卿悶悶的哼了一聲,原本伏在泥土上的手不小心抓了把,拽下了幾根早已經被劈的焦透的草葉。
隨即。
一口血濺在了手中枯黃的草葉上。
滾燙而殷紅的血很快就被大雨洗刷的乾乾淨淨。
談卿身上的襯衫染成了猩紅色,又被雨水二次加工成了暗紅色。
他抹了抹嘴角,調整了下姿勢,哼哼唧唧的數了個數兒:“一百零六了哦。”
“落雷!”
“一百零,八啦……”
“落雷!”
“零九。”
“……”
一百一十三。
談卿張了張嘴,沒能喊出聲。
不過比以前厲害多了……
要知道上一次。
他連八十一道都沒扛住。
才被劈來了這個地方。
才能吸到賀明鈺。
賀明鈺真好吸啊……
和很久很久以前的鳳凰一樣好。
只可惜鳳凰早已經死了。
談卿被一道新的傷口給疼得回過了神,倒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賀明鈺是個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好的。
普通的人類不會在下雨的時候跑來這種鬼地方。
普通的人類不會能夠準確找到他在哪兒。
普通的人類不會替他受罰替他遭罪。
也就不會死。
只是可惜一百六十二道雷劈完之後,估計自己是回不去了。
談卿垂頭耷腦的歎了口氣,又被雷劈的踉蹌了下身子,歪歪扭扭的從樹幹上滑了下來,斜在了濕潤的泥土地上。
被雨水澆的濕透的土地又潮又泥濘,還是只小狐狸的時候談卿就不喜歡這樣躺著。
可是也沒什麼辦法了。
談卿瞧了一眼依舊雷聲陣陣的天空。
心裏又仔細算了算。
一百二十三。
一百二十四。
唉。
聽說人類要是喪偶的話也可以另尋伴侶。
不知道賀明鈺以後會不會找別的狐狸。
也有可能不找狐狸?
不知道賀明鈺會不會好好教育小胖崽。
最好讓小胖崽以後都別變成狐狸了,偷偷摸摸做一個能活幾千歲的人也挺好的。
談卿聳了聳鼻尖。
從挺挺翹翹的鼻尖上滾下來一顆水珠子。
他正好有點渴,於是伸舌頭舔了下。
唔。
是血的味道。
談卿砸吧了砸吧嘴。
放空了一會兒,又有些發愁的想。
如果死的話,最後劈的屍骨都別留下。
要不是在太醜了。
剩個狐狸殼。
不是,剩個狐狸骨架。
萬一嚇著賀明鈺就不太好。
算了……
說不定賀明鈺一輩子都找不到這兒來。
畢竟人類才能活短短幾十年。
說不定很快就把他忘了。
哼。
臭男人。
希望小崽子將來千萬不要像臭男人學習!
要長成一隻乖崽崽。
最好跟他小爸一樣好看,也有九條尾巴的那種。
談卿長籲短歎了一會兒,又數了一會兒數。
一百三十二了。
有點困啦。
卿卿想要睡一會兒。
一百四十一。
雨聲漸漸的又大了起來。
到雷劫最後的這陣子,往往是最難熬的時刻。
也是最痛苦的時候。
談卿壓根沒準備渡過這次雷劫,所以心態相當平穩,已經提前攤成了一張狐狸皮眯著眼睛等死。
終於進入了最後的十道大雷。
夜空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沒有蟬鳴,也未曾聽過鳥叫。
轟隆隆的滾雷聲像是從天邊開始嗡鳴造勢,一路高歌猛進的向著密林深處無畏前進。
也許是已經緊貼著泥地的關係。
談卿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被震的有些發麻,像是有耳鳴聲在打擾他為數不多的思路。
蒼白的閃電在樹杈之間探出頭來。
談卿牙疼的唏噓了一聲。
實在不忍心看到自己被劈成焦炭的樣子,於是很有經驗的閉上了眼睛。
劈了嗎?
死了嗎?
咦。
為啥不疼?
落雷聲已經響了呀。
砸偏了?
傻逼天道!
談卿生氣的重新辱駡了天罰一頓,正猶豫要不要重新換成睜眼模式等死,突然一愣。
一道很輕的呼吸聲從他面前傳了過來。
原本全數澆在身上的大雨像是被什麼東西隔絕開來,一下子顯得溫柔太多。
談卿猛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
在明明已經漆黑一片的夜色裏。
他看到了賀明鈺那張五官出挑的臉。
和唇邊溢出的血痕。
雨水順著賀明鈺的臉頰邊滑落。
一把傘骨卻狠狠插進了談卿身邊的泥土裏。
寬大的黑色傘面籠住了談卿肩上的傷和已經被雨水淋透了的頭髮與面頰。
賀明鈺將談卿抱進懷裏。
低下頭,吻了吻他涼得讓人心顫的額角:“別怕,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