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兩小時前。
談卿撐著Cherry友情贊助的雨傘一把,剛剛爬上車後座。
原本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便很快劈裏啪啦的大了起來。
駕駛座上的司機老劉發動車子,也一併打開了雨刷器:“談先生,現在回家嗎?”
談卿從兜兜裏摸出手機:“回呀,你路過菜市場的時候給我停一下哦,我要去買兩隻老母雞讓賀明鈺晚上回家給我燉參雞湯喝。”
老劉:“……”
大男人喝的哪門子參雞湯。
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
老劉將車倒出了車庫:“得嘞。談先生您系好安全帶,咱回去了啊。”
盛京娛樂距離賀明鈺和談卿最近剛搬過去的那套別墅還有些距離,開始過來的時候就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現在開車回返,又恰巧碰上了雨大。
路上的車堵了個結結實實,從前幾個十字路口就開始水泄不通。
J市三環內的排水系統做的不好。
暴雨下了沒一會兒,馬路上的積水就成窪成窪的堆成了小水坑。
豆大的雨珠子從厚重的雲霧中落下來砸在車窗玻璃上,又順著光滑的玻璃邊沿落下去積在濕潤的柏油馬路水坑裏。
天空從天際線的位置就一片灰霾。
分明是平時下午日照最強的時間段,由於暴雨的原因卻連天色都是黑沉沉的。
遠遠看上去實在非常壓抑。
三個紅綠燈已經堵了差不多四十分鐘。
大雨未歇,反而有了幾分更大的趨勢。
原本只在地面留了淺淺一層的積水開始漫過路人的鞋底,車喇叭的嗡鳴聲在嘩啦啦的雨聲中交雜不斷。
談卿百無聊賴的坐在後排座位上晃著腳撐著腦袋,瞅了兩眼車窗玻璃上的雨珠子,又翻騰了一會兒手機。
想打兩把遊戲,又怕被罵,超級慫又退了出來。
然後打開聊天軟體,給賀明鈺吧嗒吧嗒發了一連串信息。
五分鐘。
沒回。
十分鐘。
還是沒回。
談卿不太高興的將手機翻來覆去看了兩遍,肯定的對老劉道:“賀明鈺都不回我資訊了,他一定是在外面有別的狐狸精了!”
老劉:“……”
老劉自然理解不了談卿的這句狐狸精是多麼人間真實,只能幫賀明鈺說了兩句好話:“談先生您別擔心,賀董可能是公司今天比較忙。您看,他不是還要回去給您燉雞湯嗎?”
談卿在後座上又換了個姿勢,長長歎了口氣:“唉,男人呐,都是善變的大蘿蔔。”
老劉:“……”
得到了林雨真傳秘笈的老劉堅守住了絕不多說絕不多做站穩老闆和老闆夫人CP不動搖的信念。
踏踏實實的開著宛如蝸牛般龜速的車又艱難的穿過了一個十字路口,鬆了口氣:“談先生,再過五個路口就到超市了,您除了要買老母雞,還要買其他的東西嗎?”
談卿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沒了叭,不過如果老母雞便宜的話我就買三隻。”
老劉:“……”
您怎麼不讓老闆給您開個養雞場呢?
不對。
之前聽其他員工八卦過,還真有一個。
不僅養了雞。
還養了鴨。
老劉滿臉都是深沉的凝思,一時間也沒注意到外面越來越大的雨勢。
直到幾分鐘以後。
一道慘白色的閃電劃破了天邊近乎漆黑的半面天空。
沉悶的驚雷隨即而至。
還未等堵在十字路口處的車與行人反應過來——
路邊綠化帶內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樹被雷一劈即中。
粗壯的枝幹被攔腰截斷,帶著樹冠的那一半直挺挺的向著路邊倒了過去。
停在路邊臨時停車位上的轎車立即倒了黴,連著車頂被來了個泰山壓頂。
好在車上看上去沒人。
樹木倒下來的地方距離他們被堵著的位置不遠。
老劉緊張的看了半天才收回視線,下意識跟坐在車後座上的談卿抱怨道:“談先生您瞧瞧這什麼鬼天氣,J市往年這個季節哪來這麼大雨,奇了怪了真是!”
這陣時間的接觸下來老劉早都發現了談卿其實是個話超多的人,也沒有賀明鈺那麼高冷的氣息。
原本以為談卿一定會接上話嘮兩句。
然而幾十秒鐘過去了,坐在後排的談卿卻一句話都沒說。
極為難得的沉默。
老劉愣了會兒,轉過身瞅了談卿一眼。
發現原本正在玩手機的人此時一眨不眨的盯著窗外倒下來的那棵樹。
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有些茫然。
老劉在心裏琢磨了下談卿被賀明鈺寵上天的程度,以為他是因為太嬌氣被嚇著了:“談先生您別擔心,咱們的車是防雷防雨的,車頂蓋也比那輛小車結實多了,就算被樹砸了咱也絕對不會被壓住的!”
談卿這才回過神兒來。
他皺了下眉,沒說話,又向前探過身子扒著窗戶看了兩眼。
地下水循環系統無法消化的雨水在馬路上越積越深,混濁不堪。
而就在談卿向窗外看的一瞬間。
幾道雷又落了下來。
黯淡的天色像是被滾雷撕開了陳年舊傷的病人,帶出壓抑而沉悶的轟聲。
車堵在路上死活不動。
老劉被幾道雷劈的心裏也犯嘀咕:“談先生,您說這雷怎麼感覺就總往我們這邊砸呢!?這多危險啊您說是不?”
談卿幽幽的從窗戶邊縮回了腦袋,終於接上了一句:“是啊,老天爺永遠不開眼啊,怎麼就往這邊砸呢。”
老劉是賀齊後面的那一輩兒人,多多少少還有些迷信,趕忙打斷了談卿的話:“哎談先生,話不敢這麼說,咱們說老天爺啥啥不好,人家可在上面聽著呢。”
談卿:“……”
算了。
不要跟人類生氣。
談卿給自己順了順氣兒,低下頭,撥了兩通賀明鈺的電話。
沒通。
看了眼微信。
之前發的聊天也沒回。
談卿憤憤的抬起頭,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滿臉都寫著我超級不高興。
偏偏老劉又來了一句:“談先生今年很年輕吧?叔叔以前也是DANG員,您別嫌叔叔跟您講不符合社會主義的東西,只是有些事兒吧,咱寧可信其有,也不能信其無。你聽叔叔一句勸,咱呸呸呸!”
談卿:“……”
談卿聽了想吃人。
電閃雷鳴加暴雨之中。
賀明鈺送的那輛橙紅色呢布加迪終於又辛辛苦苦的挪過了一個紅綠燈口。
也許是極端天氣的影響,又或許是堵車太久。
談卿明顯越發心煩氣躁。
他垂下頭唰唰唰的翻了一陣微博,又將手機往兜裏一塞。
突然問老劉道:“劉叔叔,像你們這種專職司機的,要是路上被雷劈了,是不是算工傷?”
老劉:“……算,算吧?”
關鍵這也沒先例啊。
談卿從老劉口中得到了答案,又立即道:“工傷了是不是得賀明鈺賠錢啊?”
老劉:“……”
老劉實在覺得自己不會這麼倒楣出門就被雷劈,但又不能不答:“應該是公司法務部出來解決吧……”
那豈不是還要再出一份法務部的錢?
談卿神色複雜且極為摳門的想了好一會兒。
小氣吧唧的撇了撇嘴:“唉……賀明鈺賺錢好辛苦的,還是不要讓他賠錢了吧。”
畢竟已經是一隻成年的九尾狐了。
一狐做事一狐當。
就是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消失了……
賀明鈺會不會傷心。
不過傷心也比被牽連要好點啦。
人類太脆弱了,又不經劈。
做好決定的談卿敲了敲老劉的駕駛座椅背:“劉叔叔,你把車門鎖打開吧,我臨時有點事,我下車自己過去吧。”
老劉沒太聽清談卿嘀嘀咕咕的上一句話說了什麼,倒是聽清了這一句。
立馬一愣:“談先生,這外面這麼大雨,你往哪兒去啊?”
談卿隨手指了個方向:“我朋友在那兒有個店,我去他店裏玩一會兒啦。你等等自己開車回去就好啦!”
老劉有些猶豫:“這……談先生您一個人……”
談卿搖搖頭:“沒事,開門吧。”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看一眼小崽子和賀明鈺了。
反正大妖沒幾個有好下場。
幾千年的生命,古往今來的歷史和前車之鑒,談卿對生死其實一向坦然。
只是臨到頭了,突然發現還是有幾分不太捨得。
不是對這個世界的不舍。
只是。
去他爺爺的天道。
談卿不開心的抿了抿唇,還是又跟老劉補充了一句,“不過要是等你回去碰到賀明鈺了我還沒回去,你記得讓他照顧好小崽子哦,也照顧好他自己。”
老劉:“……”
說的像您要去玩多久一樣。
對於一場普通的大堵車來說下車走走其實也很正常。
雖然天氣極差,但既然談卿說了路邊有朋友開的店——
老劉心裏也沒多想,糾結了幾秒,就給按開了車門。
可就在車門被談卿推開的一瞬間。
一聲炸雷彷彿如約而至,直直炸在了老劉耳邊。
那道雷比之前劈下來的任何一道都要大,像是一把銳利的剔骨刀割裂開了聽覺和視覺。
曾經在部隊裏訓練過的老劉甚至差點以為這是炸彈爆炸,出於訓練本能的向前一伏。
將手抱在頭前,整個人貼近方向盤,做出了一個最好的防禦姿勢。
短暫的耳鳴之後。
雷歇聲停。
老劉的駕駛座上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恍惚了兩秒,直起身來,還沒等意識徹底清醒,就陡然想起了剛剛從後座上推門下車的談卿。
近乎恐怖的驚雷!
老劉登時一身冷汗,渾身僵硬的向後座看了一眼。
後座空空蕩蕩,連車門都妥善的關了起來。
老劉頭皮一麻,腦海裏瞬間湧上了一千種一萬種可怕的死法。
坐在車上強行冷靜了片刻。
老劉狠狠握了一把方向盤,推開駕駛座一側的門走下了車。
風平浪靜。
車兩旁既沒有血跡,也沒有倒下的人。
老劉終於鬆了口氣,又看了眼路邊拐角的方向,那裏的確有幾家店還開著門。
想不到談先生走路還挺快。
快也好,快了不會被雷劈。
老劉喘著剩下的半條米回到車上,又重新啟動車子。
啟動了兩次引擎都沒打火,估計是被雷給嚇劈了叉。
老劉只得給道路救援撥了求救,然後等在了原地。
這一等。
就等到了自家老闆的電話。
等到賀明鈺冷漠無比的問他談卿去了哪。
等到頂著雨將路邊的幾家店一家一家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談卿的人影兒。
老劉頓時傻了:“老闆,下車之前談先生真的跟我說他去這兒附近找個朋友的,我真的沒有騙您,您相信我啊!”
賀明鈺捏緊了手裏的電話,深吸了一口氣:“談卿的手機呢?”
老劉拉開後座門翻了一遍,就快喜極而泣了:“在車上,在車上呢老闆,談先生設置了飛行模式!手機在呢!”
賀明鈺:“……”
賀明鈺不知是不是氣瘋了,短暫的窒息了幾秒後,像是用氣管吐出了兩個字:“傻逼。”
老劉:“……”
一句話直接給老劉整懵了。
別說老劉,可能連賀齊和廖嫻這輩子都沒見過賀明鈺哪怕說一個髒字。
更何況是這種劈頭蓋臉的國罵。
還沒等老劉反應過來。
賀明鈺已經把電話掛了。
車外的雨聲依舊淅瀝。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賀明鈺總覺得現在的雨比剛剛要小了那麼一些。
然而手機落在了車裏就相當於徹底斷了聯繫。
賀明鈺將車在路邊停了下來,打開手機,又看了一遍談卿在微信上最後留給他的幾句話。
最後一句。
卿卿超想吃雞:我們晚上喝雞湯不啦?
賀:喝。
賀:現在就回家。
沒有回答。
一種很難形容的頹然感難以抑制的從內心深處流淌出來,漫過五臟六腑,壓得賀明鈺沉重而酸澀。
似乎他和談卿之間的距離從來都沒有拉近過。
也永遠不可能會拉近。
賀明鈺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然後漫無目的的發動了車子。
正要往主路上駛,剛剛被丟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賀明鈺猛地一腳急刹,車子卻因為雨天道路打滑的原因直接打了兩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硬挺挺的朝著道路防護欄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
豪華轎車的良好性能給予了這輛車內環境最好的防撞功能。
賀明鈺整個人因為慣性的作用向前一傾,狠狠的撞在了方向盤上。
下一秒。
車內自帶的安全氣囊便彈了出來,將人緊緊的擠在了中間。
賀明鈺看了眼手機——
林雨。
短暫的恍神感過去。
賀明鈺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頭痛的厲害。
他拉下車窗,另一手取過了手機:“什麼事?”
下雨的聲音掩蓋了賀明鈺聲音中的異樣。
隔著電話林雨也沒聽出什麼,按慣例開頭就報告公事:“老闆您下午來公司麼?策劃部那邊報了個很有噱頭的題材,剛剛和行銷總監,技術總監開了會,大家一致都覺得這個企劃不錯,想給您看下詳細文案。”
賀明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傷,還是車子燒起來了。
一陣像是燒心般的灼燙不知是從哪里蔓延開來,讓他一瞬間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電話另一頭的林雨卻已經習慣了自家老闆的高冷,時刻貫徹著不打斷就是讓他繼續的意思:“我跟您報告下企劃的重點內容——企劃組那邊的靈感是半小時前有人在微博上傳了一段小白狐的視頻……”
賀明鈺猛然一愣:“什麼?”
林雨被賀明鈺給生生嚇了一跳:“老闆,您怎麼了?”
剛剛那種燒心般的煎熬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消逝而有所好轉,反而越發令人折磨。
賀明鈺艱難的平穩住呼吸,對林雨道:“繼續說。”
林雨終於意識到了賀明鈺的狀態不太對勁:“老闆,您聲音不大好,您現在在哪兒呢?需要我們現在過去——”
賀明鈺卻打斷了他的話:“視頻上,那只小狐狸……現在在哪里?”
林雨:“……”
林雨實在不太能明白賀明鈺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一隻小白狐。
雖然是企劃的靈感來源,但老闆以前從來沒這麼誇張過。
打工仔林雨仍舊不敢違抗老闆的旨意,只得如實道:“老闆,小白狐是網友拍的,就是一個片段,因為那只狐狸動作很快,一眨眼就不見了。在六環野山公園那邊,我現在把視頻發您微信。”
電話掛斷。
一條新的視頻出現在對話方塊裏。
賀明鈺原本筆直的身子因為劇烈的灼痛感而略微顯得有些彎曲。
他點了幾下,終於點開了視頻。
畫面裏是野山公園的石亭。
遊人大多因為下雨而躲在石亭裏休息避雨。
清透的雨水沿著石亭的瓦簷淅淅瀝瀝的落下,有一種寧靜悠長的味道。
而就在下一秒。
一隻纖巧靈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在視頻的右下角突然出現。
四隻同樣純白的小爪敏捷而快速的抓住地面,像是一道閃電似的從遠處飛快便跑到了視頻近處。
然後輕而易舉的一躍從地面躍上亭頂,消失在視頻裏。
視頻自動停止,只留下最後的一幀畫面。
那是一截帶著銀耀色的尾巴尖尖。
從亭子的瓦簷垂下一點。
賀明鈺知道野山公園。
那是曾經賀氏參與建投的一個國家3A級風景項目,坐落於J市郊外天然氧吧的山前。
越過野山公園的後牆。
捷徑所到之處便是J市最茂密的山林。
渾身被灼燒的感覺越來越強。
車子除了氣囊彈出一切正常。
賀明鈺閉了閉眼睛,終於確定是自己的身體大概有些不適。
或許不僅是有些。
雨依舊未停。
也許是視線的錯覺,野山公園的方向的雲層總像是又厚了幾層。
漫長的大雨導致這條郊外的公路上幾乎沒幾輛車繼續在跑。
賀明鈺用車上放著的瑞士刀將貼在面前的安全氣囊戳了個洞。
氣囊緩緩放氣,從窗外打落進來的雨水只能給人幾不可見的涼意。
片刻之後。
他重新啟動了傷痕累累的車子。
往另一個方向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