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日怎麼會鬼使神差地破口而出說了那樣一句話來,他們之間雖是有過命的交情,可也還不至於到了如此要解釋的地步。
可既然是來都來了,也不能扭捏著告退不是?
蘇斐看了一眼,眉角眼梢的笑意愈發濃烈,如蕩漾的秋水一般璀璨溫和,看了一眼蘇斐便立即收回了目光,執著晚輩的恭敬看向李芸娘。
清寧心思百轉之間,見得蘇斐已經收回了目光,臉色平靜目光清澈,並無異樣。於是自己也把心裡的那一抹深思個給壓下了下去,心情歸於平靜。
「世子,請坐。」李芸娘示意了一聲。
「夫人客氣,夫人先請。」蘇斐恭敬而有禮,等李芸娘落了坐,這才坐了下去。
掌櫃的帶了夥計,上了佳餚,外加美酒,好茶,完畢了之後,這才鞠了一躬帶了人退了出去。
「多謝世子你多次出手相救小女,小小薄禮還望笑納」李芸娘笑著朝蘇斐說道。
站在身後的秋佩就幫捧了錦盒,奉給蘇斐。
蘇斐臉上的笑容溫潤,態度恭順,「夫人言重,誰都有個危急之刻,那個時候,誰見了都會拔刀相助的。」
蘇斐笑著自己親手接了錦盒,打開了一看,臉色微微一正。
這孤本可千金難求。
這樣貴重的禮物——
蘇斐不經意地目光瞥了眼坐在李芸娘旁邊端莊大方的清寧。
合上了錦盒,臉上的笑容帶了幾分凝重,語氣真誠地與李芸娘說道,「夫人,這禮,實在是太貴重了,我受之有愧。」
「世子,你就收下吧,這區區一本書與你的大恩比起來,實在是不足掛齒。」清寧笑著看向蘇斐,接了話。
以前自己已經謝過他了,救自己的事情暫且不論,這次若不是他的鼎力相助,母親不會如此順利地和離,所以,這禮他受得起。
「寧兒說得對。」李芸娘笑著點頭說道,「受得住,受得住,俗話雖是說大恩不言謝,世子卻幾次出手相救寧兒,這一本書還真是不足以表達我的謝意呢,而且,久聞世子才華驚世,我們不過是婦道人家,這書在我們手裡可就是要蒙塵了,如今到了世子手裡也算是物有所值。」
女兒比任何東西都來得珍貴,一本小小的孤本算什麼?
蘇斐見李芸娘誠心,也就不再推遲,從容地把禮收了下來,「多謝夫人。」
「然,夫人送了這麼貴重的禮,我真的是受之有愧,然,夫人一片心意,我只好收下了。」蘇斐臉上的笑容溫潤,語氣謙和。
「世子請,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就自己做主先點了,你若有什麼不合口味的,儘管提出來,我讓他們撤換。」李芸娘笑著舉了筷箸。
「夫人您請。」蘇斐也舉起了筷箸,笑著說了一句,「夫人不要客氣,我什麼都吃。」
「好,那我就放心了。」李芸娘笑著點頭,「你多吃點的,不要客氣,若是有合口味的,我讓他們加。」
「那我就不客氣了。」蘇斐一點都不客氣,笑著點頭。
「嗯,不用客氣。」李芸娘含笑點頭。
如今她已不是侯夫人了,說來,齊國公的世子比自己要貴氣了去,可這孩子笑容親和,語氣親近,態度更是恭謹把自己當長輩,言談舉止優雅而從容,容貌清雅俊美,又是女兒的恩人。
李芸娘對蘇斐的好感不是一般的好。
「這個你嘗嘗,我特意吩咐了大廚做的。」李芸娘臉上帶了幾分對晚輩的慈愛,拿了乾淨的筷箸,夾了一筷子金玉滿唐鱸魚。
除去伺候的下人,這他能記得的第一個給自己布菜的長輩,蘇斐神情微微一頓,隨即眼眸閃過一抹光芒,「謝夫人。」
「多吃點。」李芸娘目光和藹,扭頭又吩咐了秋佩一句,「給世子倒酒。」
秋佩點了點頭,給蘇斐倒酒。
李芸娘笑著對蘇斐說道,「你要上朝,要處理公務,這天冷的,喝杯酒可以暖暖身子,這是梨花釀,不太烈。」
「觀月樓的梨花釀可是一絕,今日我可是托了夫人您的福,可以一飽口福了。」蘇斐帶著笑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感動。
「平時你是不是很忙?忙也要顧著身體,平日除了上朝,衙門當值外,都喜歡做些什麼?……?」李芸娘關心起他的日常起居了來。
「還好了,如今到了年節有點忙之外,不是很忙,多謝夫人關心,我會注意著自己的身體的,往日沒事一般就看看書,偶爾也出去和朋友去莊子上透透氣……。」蘇斐笑著回答得很是詳細。
一旁的清寧瞧得兩人一來一往的聊得很是開心,目光頗為不解地看向蘇斐。
自己母親因為他救過自己而對他心生好感,又加上性格使然所以自然而然關心他了起來。
可這蘇斐——
這是她認識的蘇斐嗎?
是她認識的淡漠疏離,時刻與人保持著距離,身上隨時散發著冷淡氣息的蘇斐嗎?
居然隨了母親的話,如此事無鉅細,一一回答?
蘇斐目光移了過來,看著清寧淡淡地笑了下,然後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瞧這兩人的情形,他們倒是像母子了,清寧笑了笑,收回了目光,也不插話,安靜地坐在一旁一邊吃,一邊聽兩人聊天。
吃了飯,三人起身移步到了屏風後的桌上,桌子上有開水、茶葉、茶杯、點心,一應俱全,秋環與茶梅兩人沏茶。
秋佩則喚了小二來收桌子。
等小二收拾完了退了出去,茶也沏好了。
一室的溫暖與茶香。
蘇斐抿了一口茶,抬眸看向李芸娘笑著問道,「我聽莊子上的管事說,夫人您在尋會武的丫頭?不知道是否已經找到合適的了沒有?」
清寧聞言,目光立即又看了過去,「世子的意思是…?」
因為母親給自己尋找合適的丫頭大範圍撒網,手下各管事都是得了消息的,她們的莊子與蘇斐的莊子離得不遠,因為上次裴浩林的事,兩個莊子上的人有些來往也是正常,所以陳沂知道這件事倒不是奇怪。
可這個時候,他提出來的意思是——
他有合適的人?
幾乎立刻清寧就明白了蘇斐提這事情的目的。
「這件事倒也不是什麼秘密的事,是有這麼回事,我想著有個懂點武功的人在寧兒的身邊,安全些,可是這人可遇不可求。」蘇斐既是提了出來,李芸娘也沒有瞞,更何況人家都知道了,也沒有必要藏著掖著,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給女兒找個丫頭實屬平常,只是這丫頭要求有點不尋常罷了。
蘇斐朝清寧微微頷首,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對李芸娘說道,「陳沂前知道大小姐在尋丫頭,所以就推薦了一個人過來,他本事想先給貴莊的管事過目的,正好那日他在城裡,這莊子裡一來一往的費時,所以我就讓他把人送到我這裡,我想著找個機會給夫人和大小姐過目,不想夫人正巧送了帖子來,我今日剛得了夫人的厚禮,來而不往非禮也,既夫人正好為大小姐尋丫頭,那我也就借花獻佛了。」
「這……」李芸娘帶了一絲猶豫,隨即笑著說道,「世子身份尊貴,這能人當然還是留在自己的身邊的好。」
雖然蘇斐是好,可女兒身邊的人,卻是不可大意,所以李芸娘還是保持了警惕。
這聽起來是有頭有尾的,可這丫頭,將來是要伺候女兒左右的,慎重為上!
清寧挑了挑眉,手裡捧著茶杯往蘇斐看去。
這顯然是蘇斐他有備而來。
會功夫的丫頭,是自己想要的,可是蘇斐送來的人——
能收嗎?
清寧心裡微微搖頭,似乎是不能收。
他說的這番話,顯然是說給母親聽的,是想母親放心。
清寧知道勳貴人家有豢養死士的慣例,就算是如今的興寧侯府,父親手裡也是這麼一股勢力。
這蘇斐送來的人,只怕就是他豢養的死士。
這死士最是忠心於主人,自己能要嗎?
清寧潛意識覺得不能收。
「夫人,您可不要推遲了,我想大小姐也是會同意的。」蘇斐目光地看向清寧,「禮尚往來嗎!大小姐你說是不是?」
禮尚往來,四個字加重了語氣。
這是提醒自己上次他送禮,自己回的禮嗎?清寧對上他清澈的目光,不由得失笑。
蘇斐說道,「夫人,大小姐不如先看了人再決定如何?」
說著蘇斐看了眼一直立在左右的松木。
松木點了點頭,轉身走到門邊,拉開了門,「進來吧。」
一個丫頭微微頷首走了進來,身著藍色的襖裙,頭髮用藍色的絲帶高高地束了起來,除去了那一根絲帶,身上別無飾物,乾淨俐落。
「奴婢見過世子,夫人,小姐。」走到了面前,屈膝行禮。
禮節毫無破綻,聲音乾脆。
清寧打量著眼前的丫頭。
蘇斐既是人都帶來了,想來他本就是想把人給自己的,加上如此好的機會,他怎麼會放過?更何況,他若想對自己不利,何苦自己把人帶過來,找個由頭牙婆也好,管事也罷,或是來一招苦情戲,都可以。
只是蘇斐為何要對自己這麼好?清寧不由往蘇斐看了過去,見得蘇斐清澈無比的眼睛,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是多慮了。
清寧看向那丫頭,淡聲說道,「抬起頭來看看。」
反正自己受他的恩惠不是一兩次了,再多一次也無妨。
蘇斐也說得對,先看了人再說。
「是。」
那丫頭抬起頭。
長相平凡最多是清秀而已,目光周正內斂精光。
李芸娘打量了一番,點頭,「倒是個不錯的,多大了?除了會武,都還會做些什麼?……」
「回夫人的話,奴婢十七歲,繡花,掃地,伺候人的活都會。」丫頭回道。
「夫人與大小姐若是喜歡,那就留下,回頭我讓人把她的賣身契送到府上。」蘇斐微笑著說道。
人帶來了,賣身契沒有隨身帶來,若是這樣母親估計也會生疑心了。但是可以相信嗎?清寧詢問地看向蘇斐。
蘇斐朝她一笑,微微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清寧問道。
「奴婢排行十一,只有小名十一,小姐若不嫌棄奴婢,讓奴婢跟在小姐身邊,請小姐賜名。」
清寧看了眼端著茶,優雅地飲茶的蘇斐,朝李芸娘點頭,「母親,既是世子的好意,那我們就收下吧,也免得讓人到處尋找了。」
女兒點頭同意了,李芸娘也就微微點頭。
「你以後就叫忍冬吧!」清寧想了下。
「忍冬,謝小姐賜名。」
喝了一盞茶,蘇斐便是起身告辭。
李芸娘與清寧起身。
「夫人,大小姐請留步。」送到了門口,蘇斐頓住腳步,朝兩人抱拳說道。
「如此,世子慢走。」李芸娘慈愛地笑著說道。
「茶梅,你替我送世子下樓吧。」清寧看了眼蘇斐,扭頭吩咐茶梅。
「是。」茶梅點頭應聲而出。
蘇斐抱了抱拳,出了雅間,沿了樓梯往下走。
李芸娘看了眼他,又是扭頭看向清寧,目光頗有些遺憾。
如此優秀的蘇斐,若是沒有出那麼多的事情,自己的女兒……
李芸娘搖了搖頭,把心裡那一絲想法壓了下去。
蘇斐再是優秀,齊國公府裡的水也太深了。
蘇斐等人下到二樓的時候,剛巧從雅間出來的宋子逸瞧得恭敬地跟在蘇斐身後的茶梅,頓時心生疑惑,擰緊了眉頭。
這丫頭怎麼會跟蘇斐一起?難道自己喝醉了,看錯了?
剛想要找小二過來詢問一番,卻被身後的朋友勾肩搭背地拉住往下走,「怎麼不走了?走了……。」
到了一樓大廳,正好碰上返回的茶梅,宋子逸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茶梅目不斜視地往樓上走。
宋子逸氣結,卻又無可奈何。
過了幾日,蘇斐依約讓人送了忍冬的賣身契過來。
轉眼到了過年,雖一開始自己是提過了,可和離的時候,沈峰並沒有提到過清寧的事情,而侯府那邊也並無消息送過來。
李芸娘與清寧兩人心裡都明白,雖清寧留在李芸娘的身邊是守孝道,可是侯府那邊確沒有斷,除非侯府那邊把她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這樣她才是與侯府徹底斷了關係。
侯府雖沒有這麼把清寧逐出侯府,不過也對清寧是不聞不問,過年的時候沒有派人過來接她回去,侯府沒有派人來接她,似是忘記了她一般,清寧覺得自己沒有必要提醒她們自己的存在,自也不提回去的事情,李芸娘更是捨不得自己的女兒離開。
於是清寧與李芸娘母女跟李宅的下人一起過了一個熱鬧輕鬆的新年。
天氣日漸暖和,在宋子逸與宜安郡主盛大的婚事後,沈峰與羅家四小姐羅水月大婚的日子,三月初六也就近在眼前。
初四的晌午,李宅來一個意外之客——翠香,奉老夫人的令來接清寧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