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都是他先開口,也從來都是他先做事。
她抬眼看著謝子臣,目光裡全是了然,而後道:“你想通我說清楚,那你打算從什麽地方開始說起?”
謝子臣沒說話,感qíng這事兒太亂了,不像公務,你總能找出一個源頭,抽出一根線條,感qíng這件事,就是一團亂麻纏繞在一起,你知道在那裡,卻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憋了憋,一時竟不知道怎麽開口,感覺似乎有無數東西隔閡在他們兩人之間,蔚嵐看明白他的笨拙,歎了口氣道:“你開不了口,便我來吧。你知道我在難過什麽嗎?”
“不知道。”
謝子臣果斷開口,他隱隱約約是觸及一些的,可他知道這絕不是全部,蔚嵐是將心思藏得這樣深的人,蘇城對她固然有感qíng,但絕比不上桓衡。可她會抱著蘇城如此痛哭,不可能僅僅只是因為蘇城的死。
“子臣,你有沒有想象過,你曾經滿腔豪qíng抱負,甚至於你差點實現了自己畢生理想的時候突然死去,然後來到一個xing別點到的國家。你一到這裡來,所有人就開始教你繡花、三從四德,告訴你你的命運被別人主宰,你的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嫁一個好男人。你拚了命努力,想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來,然後實現自己當年沒有實現的抱負,這一路沒有任何人理解你,幫你,所有人對好的人、愛你的人,都在斥責你。甚至於,連你愛的人,也同你說,要你從朝堂退下來。”
蔚嵐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子臣,你會絕望嗎?”
謝子臣沒有說話,他無法想象,可他已經明白蔚嵐的意思,板著臉道:“所以,你是一定要留在朝廷裡了?”
“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
“那如果有朝一日被發現怎麽辦?”
“我怕死嗎?”蔚嵐抬眼看他,謝子臣忍不住笑了:“是,你不怕死。”
“可是我怕。”他認真注視著她,眼裡全是疼惜:“我怕你受傷,我怕你被人欺rǔ,你要是被人發現了,你無所謂,不過一死了之,那我呢?”
“好,”謝子臣扭過頭去,紅著眼,艱難道:“這也罷了。這是你選的路,穩穩走到日後,我也是能護住你的。可這過程中呢?阿嵐,這已經不是你的世界了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蔚嵐固執開口:“這麽多年,不知道我是女人,你從來不勸阻,只要不被人發現,我到底為什麽不可以?”
“可你的確是女人。”謝子臣捏緊了拳頭,努力克制著自己的qíng緒:“阿嵐,你和他們始終是不一樣的。哪怕你裝成了一個男人,可你始終不是男人。你真是一個男人,他們不會對你有那些yù望,可你不是。”
蔚嵐微微一愣,謝子臣努力放緩自己的語調,慢慢道:“當初陛下為什麽如此看重你?真的只是因為你魏世子能力高qiáng?他給你下藥、將你qiáng搶進宮的事你是忘了嗎?桓衡為什麽和你這麽親近?哪怕在你叛逃北方之後,桓衡還要昭告天下北方就是你的後盾,這是為什麽?真的就是因為你們之間的‘兄弟qíng誼’?蘇城與你親近,又是為什麽?他與你說話,對你好,深夜尋你密談,最後臨死都要去找你,他對你做的事對你的心思還需要我說嗎?!”
說到最後,謝子臣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這些積壓在他心頭的東西,壓得他早已無法控制自己的qíng緒,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留在朝堂裡,你還會過著過去的生活。你會同他們一起飲酒作樂,會讓他們心生戀慕,過去便罷了,你要讓我一輩子過著這樣的生活嗎?!”
蔚嵐沒有說話,她靜靜聽著,許久之後,她不由得嘲諷出聲:“說完了?”
謝子臣沉默不言,抬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蔚嵐含笑看著他,平靜道:“我方才聽著,其實是明白的,要不我來為你用市井一點的話翻譯一下?”
“不必。”
謝子臣立刻開口,冷聲道:“我並沒有把這些事想得如你所想那樣不堪。”
“沒有?”蔚嵐笑了笑:“子臣,在你的心裡,你是不是覺得,桓衡是因為喜歡我所以給我撐腰,你是因為喜歡我所以為我收拾殘局,蘇城也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放過我,我蔚嵐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女人的身份一步一步爬上來的?”
“沒……”
“真的?”蔚嵐反問出聲,謝子臣沉默不語,許久後,他終於道:“哪怕我不這樣作想,阿嵐,別人也會的。”
“我明白,明白,”蔚嵐點點頭:“我這樣一個女人,貌美就算了,還不太檢點,四處勾引男人,接著男人爬上高位,完全可以寫出一部《魏相爺的風流qíng史》。”
“你非得將話說得如此難聽嗎?”
“我只是將話說得明白一點。”蔚嵐淡然道:“子臣,難道你內心深處,不就是這樣介意的嗎?”
“難道你就不介意嗎?”謝子臣冷聲道:“要是我和一個女人夜裡私會,和一群女人勾肩搭背,成日混跡於鶯鶯燕燕之中,你就不介意了?”
“介意,”蔚嵐果斷開口:“可我也不會為此斬了你的羽翼,把你變成我喜歡的人。”
“子臣,其實你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蔚嵐淡然開口:“在感qíng這件事上,你太過鄭重,和異xing單獨相處,這就是私會,和異xing飲酒作樂,這就是勾引。別人喜歡我,這就是我的罪過。可我不一樣,昔年我也是大梁的làng子,風流債比王曦蘇城隻多不少。”
謝子臣面色大變,他從來不去問蔚嵐過去這些qíng史,便就是不想面對這些事實。
“你無須告訴我,”謝子臣冷聲道:“我不想聽你的過去。”
“可這就是我。”蔚嵐笑了笑:“別人的喜歡,我坦然接受,也十分感激,我不覺得這是羞恥的事。我對你的愛人的尊重,也僅限於和他人保持距離,我不讓別人隨便觸碰,可正常的jiāo往,和他們一同遊山玩水,飲酒作樂,為了政事深夜密談,這些我都不會覺得不應該,可你會。”
“我這樣的làng子,其實是沒想過真的一定要成親,要有一個歸屬的,子臣,”蔚嵐溫柔瞧著他,慢慢道:“這個世界的男人,包括你,心裡都在咒罵我不知檢點,我不能改變你們,也就沒想要改變你們。所以我本來也覺得,自己一個人想做什麽做什麽,然後走到一個高位去,這並沒有什麽。”
“子臣,是你在qiáng求,”她淡然出聲:“是你qiáng求著,讓我們在一起。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也同你明說了,你愛上的不是完整的我,細微的,我也可以同你磨合,可是你我在一起相處以來,一直是我在改變。”
“我遷就你,努力改正我身上你認為的缺點,成為你合適的愛人。可你呢?你改過半分嗎?你不喜歡我和人說話,就同我發脾氣;你不喜歡我上朝,就要我退出朝廷。你要我改,憑什麽呢?就因為我喜歡你?可你也喜歡我,為何你就不能改改你自己的脾氣,大方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