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马恩河畔人头攒动,无数惊慌的人们在泥泞中挪动,争先恐后从前人尸体上踏过,渐渐开始有人成功抵达河对岸,然后屈从于恐惧,继续为目的的向南方走去。
超过一百米的河道已经完全堵塞,至于拥堵它的材料就是难民自己。
夕阳正当时,到底已经有多少人淹死,被踩死根本无法统计。
无数家庭被人群冲散,无数人丢失他们本就不多的财产。那些逃到对岸的人们片刻不敢逗留,可是一下午的逃亡已经折腾得他们精疲力竭,凡是能继续逃亡者都靠着一口气透支体能继续前进,他们的体能终于到了极限,随着
夜幕逐渐降临,黑夜会带来更多的风险,冷风阵阵袭来,那些持续南下者终于停下了脚步。
或者说大逃亡者力竭躺倒,非得吃些东西才能继续逃亡。
可是,没有人给予他们食物。
另一方面,已经驻足的“小狼”威尔芬,他暂时不关心难民。自身已经完全暴露,趁着查理的大军已经集结,不如......趁着机会和他们聊聊?
威尔芬犹豫一番拿不定主意,继续赖在旷野里也非常不合适。
他与身后的三位大贵族谈了谈,终于下定决心,于是调转马头,四位贵族数百名骑兵,就慢慢悠悠地向着加斯科涅伯爵的军阵走去。
突然那群驱赶难民群的骑兵队向自己这边移动,本来已经放松心情的伯爵塞金二世又稍稍警惕起来。
“他们不至于傻到会有这点兵力进攻我的主力?他们凭什么?”
不解的塞金二世不敢贸然出击,夕阳令军队的身影有些飘忽,一时间他看不清对面贵族的脸,直到彼此距离足够接近,他才注意到一张略感眼熟的脸。
双方距离已经逼近一箭之地,奇怪的骑兵队又暂停下来,须臾,一名衣着体面的年轻贵族策马上前。
塞金二世力排众议,他令部下让开一条路,干脆也一人一马迎了上去。
虽是如此,那年轻贵族衣着得体,倒是看不出浑身有厚重甲胄。反倒是自己是为了作战而准备,全身套上了锁子甲。如果爆发贵族间的决斗,塞金二世可不觉得自己会吃亏。
两位贵族终于战马碰头,接触的一刹那,彼此都摸清了对方的身份。
“居然是你?”塞金二世一脸震惊:“欧塞尔的威尔芬?!”
“巴斯克人......加斯科涅伯爵,看来你认得我的脸。”
“当然记得。就好比,我本就认识你父亲。”
“呵,仿佛我们已经很熟悉。”威尔芬很希望眼前的家伙尊称自己为勃艮第三,对方没有尊称,自己的态度也不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塞金二世直指夕阳下乱乱过河的难民,又指向西部山峦之下那成片的大火:“难道一切都是你带兵做的吗?你在干什么?在向所有难民开战?”
对此,威尔芬已经想好了托词。
只见他嘴巴一瞥,戏谑地说:“我和朋友们出来打猎,没有想到居然引起那些难民的恐惧。
“所以他们都在逃跑?”
“如你所见。”
“可是,所有村庄都在燃烧。”
威尔芬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模样:“也许是有人打翻了火盆引起火灾。”
“这么说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现在国王非常愤怒,还以为你在驱赶难民进攻沙隆。”
“难道是我的错?”威尔芬注意到一个细节,他反问道:“查理王知道这边的情况了?他居然在沙隆城?我正想问你,为什么你们会进抵沙隆驻扎。”
“我没义务告诉你。’
“不想解释?”威尔芬看着对方的眼睛,见塞金二世态度决绝而傲慢,自己也懒得多问。只有神知道查理到底怎么想的,反正那家伙做什么事,与自己,与勃艮第诸贵族都没什么关系。“那就不要解释了。”他高昂起下巴再
说:“国王似乎受到了惊吓,但愿他能平复心情。”
“谢你的好意。“
“还有你们。”威尔芬摆摆手:“你们大可收兵,我们互为盟友,你没必要防着我。”
“哼,此事也是我自己的事。”
“持续戒备?无妨。的确所有的难民都在逃亡,我发现马恩河出现了异常,河畔全都是人,真不知要死多少人呐。”
“与其关心难民,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塞金二世已经不想多说,他觉得一切都是威尔芬的诡计,现在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感情。
终究巴斯克人和勃艮第人不是一路人,彼此也都是兰斯平原的过客,今日令塞金二世高度紧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海量难民一度向着沙隆冲锋。公平的说,如果十万难民丧失理智如一群蛮牛冲个不停,自己的军队只能仓
促应战,而军队根本没有做好大战的准备。
于是,戒备的大军有所放松,威尔芬也撤了回去,他与另外三位贵族干脆就地扎营。
至于海量难民的死活……………谁关心呢?
仅有教士会关心难民究竟经历怎样的灾祸,随着夜幕降临,教士们摄于大军还在城外戒备,他不敢贸然出城侦查难民群的现状,只好在城内的修道院不断祈祷,希望无辜死去的人尽量少一点。
精疲力竭的难民没有得到任何的帮助,那些在随处可见踩踏事故中受伤的人,正在满是泥浆的旷野里默默死去。
数以万计的人力竭倒地就难以再站起来,他们感觉天旋地转稀里糊涂睡去,很多人干脆一睡不起。被骑兵追击,被同伴裹挟着逃命,一路上受到严重惊吓,令一段并不太长的逃亡路成了冲向地狱的疯狂举动。
因为在夜幕降临前就已经有数千人死去,尤其是大量年幼孩子稀里糊涂丧命。
马恩河里横七竖八都是死者,入夜之后河水因淤塞继续缓慢上涨,那些进抵河畔休息的人,到了后半夜赫然为严重的湿润感惊醒。月光照得马恩河波光粼粼,沙隆城外好似出现了一座湖泊。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在苍茫大地,马恩河畔到处是半死不活的人们。
一夜之后又有大量难民死去,那些活着的人也多吊着一口气。
因为负责提供食物的兰斯教会必须节约粮食,过去大半年时间里难民们就是被故意吊着一口气,难民就是因为饥饿才偷偷摸摸挖野菜冲击,如今的逃亡,他们丧失细软,尤其是有限的余粮全部丧失,一无所有的人们饿到只能
吃草,忍住干涩咽进肚,以饱腹感欺骗头脑。
大量躺在河畔的难民就是一动不动,并非饥饿,而是他们已经开始变硬,是活活累死了。
威尔芬与同盟的三位贵族都有准备,他们在旷野扎营就地点火,吃饱了干粮,现在上马继续行动。
吉尔伯特对昨日驱赶难民一事现在全是诟病,因为他亲眼看到无数难民为了逃命直接向河里跳,如今估计很多人已经活活淹死了。
一年前,吉尔伯特与艾伯哈特,两人就是率领上万名民兵向罗斯人的河畔大营发起进攻,结果被以逸待劳的罗斯军打得大败亏输。两人都对大军集体性溺水有着非常强烈的精神创伤,尤其是艾伯哈特,他差点就淹死了。
骑兵集团再度集结,吉尔伯特策马走近查理,慨叹道:“怕是一夜之间要有一万人死去。甚至,死去三万人都有可能。”
“你说这个干什么?再说,何以见得?”正欲进入河畔难民聚集区的威尔芬很不解。
“没什么,因为河流已经中断,你瞧,那边出现了一片湖泊。我听说过你的事迹,那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你别说了!”
突然间,威尔芬因精神破防一阵怒吼。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是无数死尸堵塞河流,输液之前凡尔登城外的马斯河也是如此堵塞,导致出现一大片泥淖区,弄得进军的勃艮第军节奏混乱士气大减。
骑兵队慢慢进入河畔地带,目睹凶神恶煞的家伙,凡是能爬起来的难民,哪怕用爬的方式也要去河对岸继续逃命。
威尔芬与他的朋友们当然不会下令杀戮,准备好的十字旗终于到了用武之地,一面面旗帜陆续挂在骑矛上,军队高举旗帜平静推进,只为了假装没有攻击性。
然后,他就看到河面上一连串的恐怖场面。
马恩河真的被堵塞了,河面之上像是有着无数树枝,定睛一看,那竟是无数死者的手臂,再仔细看去,浑浊的河水中还有大量东西若隐若现,死者的身影逐渐清晰。
非常恐怖的是很长的河道都被死者填满,泥泞的河畔地带也有大量死者,目力所及,不算那些正以各种方式继续逃的人,剩下的海量死者所呈现出的就是一副战场画面。
好在所有骑兵都经历过非常野蛮的大战,他们死里逃生,对遍地尸骨有着很强的抗性,可以做到麻木的面对一切,就是大家倍感意外于无数难民何必向着河流冲,莫非是宁愿去死也不愿做勃艮第的臣民?
目睹惨状,吉尔伯特也破防了。
“可恶,我还想着抓走一万名难民去那慕尔,人都死了,我还怎么带入走?”
泄了气的吉尔伯特下马,他以为很多人在装死,随便踢踢一个“睡觉”的家伙,才发现其人都已经硬了。
“晦气。”吉尔伯特失望地啐口痰,又问骑马的威尔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威尔芬一个用力,将手中悬挂旗帜的骑矛狠狠插在泥地,然后下马吩咐道:“自然的看看还有多少活人,我们把活人带走就好。”
“活人?一息尚存的也算活人。我只想收留一些能干活的农夫,瞧瞧活人的情况,这种人我不要了。”
话音刚落,另外两位大贵族也都附和起吉尔伯特。
威尔芬没有任何生气,他掐着腰面对自己亲手引起的惨剧没有任何的愧疚。“你们不要?剩下的活人我就全要了。反正沙隆距离我的欧塞尔也不是很远,我大可从南方调来一些兵马,一些给养救活一些人。”
“请注意。”吉尔伯特适时地提醒道:“据说查理王突然出现在沙隆城。我们的抢人行动完全暴露,你......是真的不把查理放在眼里。”
“难道我还要亲自去见他?”威尔芬摇摇头,没有再说。
勃艮第骑兵兵力有限,他们从不寄希望于一张嘴说服难民归顺,于是一组骑兵踩着死尸通过马恩河,他们堵住逃亡者南下的脚步,将所有难民挤在河畔地带。
无数饥饿的人们老实地待着,因饥饿而发冷,无数人蜷缩一团不知所措。
此刻,查理从塞金二世嘴里获悉添油加醋的消息后,他本就把难民问题放在最后解决,一段时间以来针对此事的态度就是消极的,现在消极情绪更甚。
只有神知道到底有多少难民死了,谋杀他们的居然是勃艮第人威尔芬?!
“那小子在干什么?在沙隆城下迫害难民,是向我示威吗?”
骂归骂,查理终究没有勇气直面那个年轻的勃艮第王。本来在安顿难民方面他就是不上心,为了讨伐自己大哥的大业能落实,海量难民的存在完全是一支严重掣肘的力量,只因大军与难民的粮食都由兰斯大教堂提供,哪怕教
堂方面给难民的口粮少一些,集合在一起也是堆成山的粮食。
难民多吃一口,大军就少吃好几口。
既然难民群被威尔芬带着一伙人骑兵猛地吓唬就撒腿就跑,据说那是十万规模的难民群,居然没有勇气拿起武器反抗,想必没有发生眼下的乱子,从中挑选一些人做民兵,打起仗来就是一触即溃。
想到这一点,查理对难民群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放弃了。
他才不会派人去解决善后问题,倒是他还没有残忍到阻止沙隆的教士去给无数死者收尸。
教士团已经意识到那边的情况绝对是地狱画卷,本着慈悲之心,他们还是准备了一批黑面包,以三辆大马车拉着,晃晃悠悠走近河畔地带。
一切都在教士团的预料中,车队被神秘骑兵队拦截了。
威尔芬亲自骑马绕着车队转了好几圈,他注意到马车上全都是面包,想必一定是给难民的。他再转念一想,沙隆城居然阔绰地拿出如此多面包,估计城内仓库库存更多。
威尔芬只对里昂的教士们非常恭敬,面对沙隆城的教士,他空气轻浮又带着威胁,“说,你们带着面包要干什么?”
问题就是明知故问,待教士答完,他又问:“国王查理是否在城内。你们送面包一事,是否是查理的命令?”
教士矢口否认,然后声称是驻扎在沙隆城的主教枢机之命令,还声称已经有信使坐着马车向兰斯方向移动。
威尔芬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冒失行动败露,已经是成片死尸了,辛克马尔目睹景象能说什么?死者是自行跳河的,应该属于自尽,要下地狱的是他们。
和一群受惊的教士没什么可谈的,威尔芬放开了道路,任由教士们发放食物尽量救人,也任由教士开始缓慢地处理随处可见的死者。
显然是因为受到惊吓,竟有年轻教士直接晕倒,在被同伴扶起来后,只能硬着头皮,忍受干呕,将一具又一具死尸从河道里拉出来,很快他们又都因为力竭,不得不忍着浑身泥浆原地坐下休息,只因死者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