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紀居昕認識。
前世不堪,很多人他都忘了,但恩師的臉,他絕對不會認錯!
這是六谷山人,他前世最後階段的恩師!
六谷山人……
他曾用溫暖輕柔的聲音安撫自己,告訴自己不管經歷了什麼,都不打緊,每個黑夜過後都會迎來光明,只要學會忘卻,學會放開,就能感受陽光的味道。
他曾握著自己的手,認真教習基本書法,畫技,故意嘲笑自己年紀大了書法難成大藝,倒是畫畫有幾分靈性,堅持下去,或許有成功可能。
他教自己‘人從書裡乖’,沒本事,沒見識,沒一技之長,都不要緊,書中有廣闊世界,所有你好奇的,你想知道的,你想學會的,在書中都能尋到答案,去看書吧,你慢慢會覺得,眼裡的世事變的不一樣。
他教自己放鬆,在高山之巔撫琴,在千年古刹品茗,在長河瀑布對奕,興致來時還會擊拍高歌,做畫吟詩,他說,大俗即大雅,所有流傳千古人人稱頌的書畫,藝術,都來自於生活,有感而發。你要學的,不是多精細的技術,而是如何好好生活,感受這大自然的一切。
……
他教了他很多,每一句每一句,紀居昕都深深記在心裡,不管前生今世,牢牢地記著這些,一步一個腳印前行。他記憶裡的恩師六谷山人,是一個優雅出塵,不落俗世的謫仙,是值得他尊敬永世的人,是他願意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來報的恩人!
可是他現在發現,他是不是……不太瞭解恩師。
一個清秀文人,竟然手拿長劍,與衛礪鋒交手!
他站在衛礪鋒的對立面,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他在保護鐘三!
紀居昕手緊緊攥著拳頭,清澈的眼睛裡水光浮動,嘴唇幾乎咬出血。
打了這麼半晌,未分出勝負,鐘三很不高興,他讓人把黃裙女子帶上來,親自箍著她,手中匕首抵在她的頸間,厲聲道,“你還不肯用盡全力麼!”
中年人看過去,眼睛裡閃過血光,轉身的一下,招式更加淩利起來!
衛礪鋒嗤笑一聲,難道他會怕!騰挪躍轉中,動作更加敏銳!
鐘三冷哼一聲,抓住女子的手腕往空中揚起,剛要說什麼,突然意識不對。
那個穿著亮黃緞衣的,疑似永寧帝的人,到現在為止,一句話都沒說!
他身邊保護的人的確足夠多,衛礪鋒對他也盡了所有保護之責,仿佛很是擔憂,可這並不夠!那‘永寧帝’還自己下馬與人打了起來!
雖然有資料可查,永寧帝會功夫,但皇上會親自動手?
鐘三突然眯眼,招手叫來一個人,讓他去通知心腹手下,不要再追所謂的‘安王’了,估計也是假的,追到邊關也不會有結果,因為安王根本就沒來!
這只是一個局!
怪不得魏王那老狐狸沒來,說還要再看看,原來如此!劉家人果然狡猾!
他迅速將懷裡女子抱上馬,“我們走!”
衛礪鋒哪能容他逃跑,手一揮,暗處又出現一級小隊,直直攔在鐘三的方向,他跑不了!
鐘三眯了眼,涼涼一笑,調轉方向,朝衛礪鋒的方向沖來!
他手裡刀子架在懷中女子脖子上,沖著黛青衣衫的中年人高喊,“我若死了,她也別想活!”
女子面紗飄搖,身子柔弱,似有死志,精氣神全無。
中年人目光一緊,看著衛礪鋒,眸裡全是凜冽殺意。
衛礪鋒是什麼人?斥候多年,戰場激戰無數次,什麼樣的壓力沒經歷過?中年人越是緊逼,他劍招趙是淩利,遇強他更強!
可多了中年人阻擋,他的確攔不住鐘三。
鐘三從他身邊經過時,得意地哈哈大笑。
衛礪鋒斜斜掃過去,突然注意到黃裙女子腕間一物。
是個金色銅鈴,非常小巧精緻,小孩子會戴的款式。
女子以紅繩綁縛,系於腕間,動作時,有清脆響聲傳來。
這種東西但凡富裕的人家都會給小孩子戴,但很少成年人願意戴,到了一定年紀,都會收起來,這女子卻戴著……為什麼?
衛礪鋒心細,直覺不對,瞅空又看了兩眼。
然後他看到一個了不得的標誌,皇室用物的標誌。
還是大夏朝九五至尊的獨特標誌!
能有資格得聖上親賜這種物件的孩子,出身必定不凡!
剛剛鐘三用她威脅中年人。
可若這人身份非同一般,能威脅到的,可不只中年人一個,如若有意外情況,她威脅到的還會是皇上,還會是大夏朝名譽!
衛礪鋒突然額角滲汗,還好,他沒有給鐘三機會……
紀居昕眼看著鐘三沖出衛礪鋒的包圍圈,直直朝自己方向奔來,哪裡還會發呆,眉眼沉肅地看著榴五青娘周大宋飛,“你們還等什麼?”
四人立刻暴喝出聲,帶著身後護衛,“我們上!”
他們一行人出現的非常突然,鐘三不查,自是被截住了。
“我當是誰,原來是榴五,除夕放你一馬,你還敢找上門,怎麼,活夠了?”
鐘三氣勢囂張,榴五也不是吃素的,“喲,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鐘三爺抱女人了?你不是那話兒立不起來,不懂做男人是個什麼滋味,連通房都不敢收,怎麼,今日豁出去,不想要臉皮了?”
“你這個——”鐘三氣的額角青筋直蹦,剛想罵榴五,突然看到一邊的紀居昕,愣住了,“你……”
紀居昕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三爺,不過相對鐘三的詫異,他的表現輕鬆多了。
他抬著下巴非常高傲地掃了鐘三一眼,問榴五,“這就是那個狗娘養的叛徒?長的真醜。”
鐘三登時臉黑的不行,手裡匕首朝著紀居昕的脖子丟過來!
紀居昕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青娘鞭子一卷,將匕首打落,速度快的仿佛前一刻是幻覺。
紀居昕撣了撣一絲灰都沒碰到的衣角,聲音帶著鄙夷,“就這點本事。”
說完他看了眼榴五,“就這麼個東西,你一直頭疼沒解決?”
榴五心裡暗爽的不行,覺得主子真會罵人,面上卻肅然之色不改,“屬下失職!”
這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樣子……鐘三氣的不行,深呼吸幾下,不準備再與他們廢話,招呼手下,“給我上!”
兩邊很快交手。
紀居昕由青娘護著,退在後方。
鐘三一時半刻走不了,也在隊伍最後方。
這番突出其來的對峙很快吸引了衛礪鋒等人的注意。
與衛礪鋒對打的中年人,因牽掛鐘三懷裡女子,時不時會看過來,很快,他看到了紀居昕。
少年沐著月光,站在人群之中,不似周圍武人身材壯碩,他個子不太高,人也比較清瘦。
他額頭光潔,修眉入鬢,目光清澈,鼻樑高挺,臉型還帶著少年的青澀柔滑,小小一個孩子,挺直脊背站在人群裡,氣勢竟一點也不弱!
少年眸裡似有狡黠閃動,好像在氣人,小白牙一亮,鐘三臉就黑一分。氣了人明明心底得意,面上卻不顯一分……
這相貌,這性子……
中年人瞬間眼瞳收縮,指尖微顫。
因為失神,肩膀立刻中了一劍。
衛礪鋒不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了紀居昕。
他的小狐狸找他來了!
小狐狸如此惦念,他驚喜的不知是好,下一瞬看到小狐狸對面神情陰鷙的鐘三,又恨不得把人抱到懷裡打一頓屁股,這種危險地方也是他能來的?
自己不是應承過,一定會安全回去!就不能少讓人操點心!
衛礪鋒眼睛發亮,美的不知如何是好……
然後,胳膊傳來劇痛。
原來一時不查,他被對面中年人還了一劍……
紀居昕見六谷山人受傷,心中抽痛,見衛礪鋒受傷,更是心尖狂跳。
他高聲在外側喊,“我沒事!你們……不要打了!”
可是現下時局哪是他說的定的,交戰雙方沒有一個停手的。
紀居昕默默退到最外圈,別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任何人。他不會武功,退到沒人的地方,別人才能安心。
他歎了口氣,“青娘,你也去吧。”
青娘不肯,“屬下怎能留主子一人。”
紀居昕微笑,“你看,所有的人都在前方動手,這外側,可像有會來人?你就站在前頭不遠揍人,要有別人沖過包圍圈,你一眼就能瞧見,立刻回來保護我也來的及。”
“我知道你恨鐘三,他對青雀下手,毀過你多少朋友,家人,今日時機正好,你不去自己報個仇?”他掏出靴中匕首,摸摸頭上發簪,沖青娘眨眼,“我有自保手段的,你不是不知道。”
小白貂適時爬到紀居昕肩膀上,精神的吱吱叫,表示它也會保護主人。
青娘有些心動,主子說的不錯,只要包圍圈不破,這裡不會有人來,她只消站在最週邊,即能觀察情況,又能及時退回保護主子……
“去吧。”紀居昕看出青娘糾結,“正好我也歇一會兒,太累了。”
青娘見紀居昕在草叢裡藏好,轉身慢慢去了前邊。
紀居昕抱著小白貂,蹲在草叢裡,支著耳朵聽著外面動靜。
希望一切……快些過去。
可惜總是事與願違。
他正集中精神聽著外面動靜,突然肩膀被制住,有只大手從後面繞過來,一方濕答答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他只掙扎了兩下,就意識迷離。
眼睛歸於黑暗之前,他聽到小白貂細弱的叫聲,大約也是著了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