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西面臨山,除了蓮清山風景秀麗,其它大半山勢險峻。在這條不短的山脈上,山深林密,險境處處,唯有一處山石奇峻,峰頭平穩,樹木不多,景觀清奇。聞名遐邇的大佛寺,就坐落在座峰頭之上。
馬車只能走到半山腰,再往上的路,皆是石階鋪成,一級級臺階往上,晴朗的天氣裡,寺廟變的小小,金色的琉璃瓦閃耀著奪目的光,仿佛懸在湛藍的天空,隨著臺階一級級走上去,仿佛能直達天宮。
紀居昕手遮眉骨看著又高又遠的大佛寺,被其神聖懾住一瞬後,長長歎息。他現在比較擔心,他這副瘦小營養不良的小身板,能否順利走到寺廟門前?
徐文思顯然也很有些憂慮,摸著下巴來來回回看了紀居昕幾圈,“紀九啊,你這身板……”
紀居昕苦笑,“一會兒徐兄和林兄只管往前走便是,我走走歇歇,定能趕上的。”
林風泉嘖了一聲,“說你們都是書呆子你們還不信,看少爺我的!”他啪啪拍了幾下巴掌,林家下人從最後一輛馬車上取下一張椅子。
是張軟椅,不算很大,樣式板正對稱,後有背靠左右有扶手,只是扶手下留出很寬很深的空間。不等紀居昕琢磨出所以然,林家兩個膀大腰圓的粗壯下人將兩條粗長的木條嵌了進去……
他一下明白了,這是轎椅!
他從未來過大佛寺,有生之年也沒去過特別高的地方,身份也不夠,沒有用過轎椅,如今這漫長高遠的階梯,體質不行的人,還真得靠它不行!瞬間看向林風泉的眼神充滿感動,“林兄……”
徐文思敲了敲自己的頭,“我怎麼沒想到!”
林風泉驕傲地抬下巴,“那是,少爺我是誰!”
這次寺廟之行如果有結果,必然是林家會占大便宜,林風泉對此行非常關注,得瑟了一會兒後,又拍手招出兩架轎椅,“好兄弟講意氣,丟人就一塊丟!”
為表向佛之心虔誠,大部分來的人都用自己雙腿走上去,高門大戶的夫人小姐另說,男子少有坐轎的,尤其是正好與人爭長短,特別害怕丟面子的少年人。
紀居昕很理解,暗笑出聲,“不如我們先走著,累極了走不動再乘轎椅?”
“好啊。”林風泉和徐文思對視一眼,昕弟總是很心細的時時照顧別人,每每如此,他們都有些感觸。這種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眼色,怕是經歷了多少辛苦才學會的罷。
二人不欲觸碰紀居昕的傷心事,朗笑著揮了揮拳頭,“出發!”
不到中段,紀居昕臉色蒼白嘴唇發青,心跳的快蹦出來了,估計再走一走都能吐出來,主動要求休息。林風泉和徐文思哄著他上了轎椅,二人也陪著坐了轎椅,一路往上走。
轎椅晃著,午後陽光照的人暖洋洋。紀居昕看著眼角慢慢流過的風景,突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雖然經歷過很多不好的事,雖然現在內心時時痛苦,但眼界放開,或許前面有美好的東西在等他……
大佛寺香火鼎盛,每個月底,都會有很多人提前訂了廂房,等著搶初一的頭柱香。每個初一早課也很重要,這天住持會帶著弟子發放供在佛前的經書,福餅等物。今天是十月三十,寺廟裡香客不用想都知道會很多。要在這麼多人裡,把想找的人找出來,很費力氣。
三人到了寺廟後,也沒時間賞玩,坐在一起研究辦法。
“不確定那人什麼時候來,但晚課前必到,我猜他會去用晚齋。”紀居昕跟著林風泉徐文思走進訂好的廂房後,細細給他們分說,“現在只知道這人年約三十,身材高壯,面相憨厚,手短胖,膚色微黑,再細緻的消息就沒有了。”
“如果能早一點把人找到,我們就能得到更多的資訊。”林風泉眼睛發亮,“要努力啊!”
徐文思鄭重點頭。
紀居昕亦同意,“大佛寺的晚齋,我聽說很有講究。所有人坐下後,不准說話,由齋房師傅分發食物,不許有剩,不夠的把碗往前推,師傅看到會過來添,可是如此?”
林風泉點頭,“我陪祖父來過一次,若去齋堂食齋,是這樣沒錯。”
“那麼這齋堂,就是我們的第一個戰場。”紀居昕眉鋒微斂眼神銳利,聲音低了下去,“我們需要注意幾點……”
隨著寺廟用齋鐘聲響起,三人隨著人流進入齋堂。齋堂門沖西,三人照之前商量的,分別坐到東,南,北三個角落,爭取最大視野。三人的貼身小廝也跟來了,但事情比較秘密沒讓他們知道,他們還以為少爺們又找到了新玩法。
大佛寺人有些多,安全卻是有保障的,紀居昕不再關注兩個朋友,靜下心來暗中留意四周。
今天感覺不大好,總覺得好像一進來,他還沒找著目標,就被別人關注了。
有一道視線時不時落在他身上,他卻不知道是誰。視線給他的感覺很自然,沒危害,但一遍遍看過來……一定有原因。
可是不管他暗中注意,還是裝做不經意掃視,都找不到觀察他的人。
略一注意,過一會兒發現這道視線又消失了,莫非是錯覺?
紀居昕有些奇怪,思忖片刻還是覺得正事要緊,集中精神注意視野範圍內的人。
年約三十,身材高壯,面相憨厚膚色微黑的人……不少。
到寺廟來進香的,很多是當地農戶,這種外表特徵的很多。
隨著齋房師傅一一分了碗筷飯食,人們開始動手用飯,紀居昕隨著手短胖的特徵,農戶特徵氣質等,又排除了幾人,直到剩下兩個人。
這兩人都是年約三十,身材高壯,面相憨厚,手短胖,膚色微黑,唯一的區別是,有個長著小鬍子,有個面上光滑剃了須。
一口口慢慢喝粥,紀居昕注意到了林風泉和徐文思,兩個人視線也在幾個人中間遊移,紀居昕一一看過去,倒也符合描述,只是太過憨厚,指縫多有洗不掉的泥漬,他有種直覺這些人都不對,如果這個人真在這裡,怕就是他注意到的這二人其中一位。
這二人還離的不遠,有鬍子的那個在前排,沒鬍子那個就在他後面隔了兩個人坐著。
隔著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藍衫青年相貌非常出色,闊額瓊鼻,劍眉鷹眸,白膚紅唇,乍一看相當驚豔,男子如此相貌,相當引人注目。可他明明五官精緻到有種侵略感,唇角彎起一笑後卻溫和從容,淡雅無害,讓人除了讚歎心悅,生不出任何惡感。
他微微偏頭看了紀居昕一眼,唇角揚起的弧度完美,深邃瞳眸裡波光惑人。
這是……在與他打招呼?還是僅僅視線相觸便禮貌一笑?
紀居昕眉心緊皺,他怎麼覺得……有些緊張?
這人目光裡……一定還有別的!
目光短短一觸即離,紀居昕再去找,藍衫青年已不再看過來,他根本沒機會再分析那道目光裡是否有它意!
紀居昕緊咬了下唇,深呼一口氣,注意有鬍子和沒鬍子的男子。
有鬍子的男子情緒好像有點急,吃飯也有些心不在焉,咬了一半的饅頭不小心掉到粥裡,他皺了眉,索性泡開了,筷子夾著吃。
沒鬍子的男子沒什麼特別的,眼神動作都很平和,就是吃的多了點,齋房師傅忙不過來,他推了碗巴巴等了很久。坐在他身邊的藍衫青年好心的將自己沒用的饅頭小菜推過來,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吃,沒鬍子的男子憨憨笑了笑當做謝意,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整個齋堂除了窸窣的碗筷碰撞聲和輕微的吞咽聲,再沒其它聲音。
晚齋時間過後,便是晚課。
很多參與過晚齋的,都隨著師傅們去上了晚課。紀居昕和林風泉徐文思自然也去了,三人仍然沒在一起,各自分散開,幾個角落站著,視線找著方才注意到的人。
紀居昕很快就看到了那個有鬍子的,他很虔誠的跪在左後側,閉目跟著師傅們頌經文。沒鬍子那個,位置更靠後。大殿人多,些許有些擁擠,可能是方才齋堂裡的鄰座之情,那位藍衫青年就在他身側,沒鬍子的男人沖他憨憨一笑後,也跟著師傅們專心頌起了經。
晚課結束後,香客們一一離開大殿,朝各自的香房走去。
此時星辰漫天,璀璨奪目。夜裡晴朗時星子總會有出現各種形狀,有像動物的,有像人的,風采各一。看熟了,就算不晴朗時,也能憑著一兩顆星子知道那是哪裡。
有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裡,紀居昕很愛拋棄所有雜念看星子,好像看著它們,覺得天地廣闊,自己的一方天地也隨著自由起來。
一時找不出結果,紀居昕心情有些浮躁,踏出殿門後不由自主就抬頭看。
有顆星很熟悉。那顆星不怎麼亮,但閃爍的頻率跟別的星子不一樣,自打一次注意到後,每每看到它都覺得很特別,幾乎不用想,一看就知道它的方位。
印象……清晰……
紀居昕腳步突然一頓,下一刻突然奔跑起來,他知道了!他知道是哪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