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家都很累,紀居昕想沉沉地睡個好覺,不被人打擾,也想放跟著來的周大一個小假,讓他也鬆快鬆快,並沒留他在房間守夜,讓他自去休息。
本想著僅一夜不會有什麼事,誰知道,偏偏夜裡出了意外。
重生之後,紀居昕很是不安了一段時間,夜夜都會有惡夢造訪,直到一點點收拾情緒,建立自信,打語言機鋒,出手算計得中,心裡才漸漸安寧,不再為前世惡夢所束。
他早已不是以前的紀居昕。
可是今夜,他竟然又夢到了那些事。
屈辱,無望,求死不能……
他在夢中用力掙扎,可夢境如附骨之疽,怎麼也不肯離去。
自夢中驚醒時,呼吸急促,一頭的汗。
紀居昕聽到外面清脆的梆子聲,將將好三聲。
房門被敲的很急,來人一面敲,一邊壓低聲音連聲喚,“紀少爺……紀少爺……”
紀居昕頓了頓,瞳仁漸漸集中,醒過神來。
“誰?”他聲音有些沙啞。
“小的是林平,林家下人,給紀少爺牽過馬,紀少爺可還記得?”隔著門的聲音隱隱帶著急切,卻又用力壓著情緒,生怕引得屋裡人不悅。
紀居昕起身披衣,摸黑找到帕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走到門前。
林平……他記得。
是林家下人,此次跟著林風泉出來的。因他身邊只帶了周大一人,偶爾周大被他派出辦事時,林風泉會讓林平過來幫忙伺候。
可林平一向穩重,這個時間過來是有什麼事?
紀居昕打開門,林平正持著一盞燈,站在門外。
他衣衫不整,發束不齊,面有焦色,手裡燈盞不大,卻足夠亮,四下的地方,只將他一張臉映的十足明亮,越發顯的面白唇重,襯著背後沉沉黑夜,隱隱風鳴,他這模樣,與書中所述深夜鬼怪像了個十足十,紀居昕忍不住皺了眉,“什麼事。”
“小人無禮……”林平先是誠惶誠恐地行了個禮。
他是林家下人,一直跟著林風泉,林風泉是家族裡相當受重視的子弟,身邊人不會是不長眼睛沒本事的。他能混到林風泉身邊,察言觀色是一等一的。
林風泉與紀居昕雖然諸多玩笑,甚至偶爾會鬧鬧意見爭個幾句,但自家少爺對紀少爺的態度,他看的真真的。自家少爺對紀少爺的尊重,是出自真心的,他冷眼瞧著,在林家大宅裡,幾個掌權柄的長輩對於紀少爺也是欣賞有加,甚至紀少爺到家來,得到待遇相當不一般。
大半夜突然發現少爺出事了,他驚出一身冷汗,第一個來找的,就是紀居昕。
夏徐兩家身邊皆帶著下人,他把事情粗粗說兩句,自有兩家下人斟酌要不要喚醒自家主子,然紀少爺這裡,他必須親自來。
他的確有些小心思,紀少爺帶的下人最少,性子最和善,背景最不高,他這樣直接過來敲門,儘管有些不禮貌,但紀少爺不會在意。
可是只有紀少爺,才能救他家少爺!不知什麼時候起,綜合心中思量,紀居昕在他心裡的地位儼然高過其他人!
他是個下人,主辱還臣死呢,林風泉真有個什麼萬一,他也活不成!
所以此刻他心內驚惶,害怕的不行,卻不能不硬著頭皮來敲紀居昕的門,還得盡可能的躬謙小意,讓紀居昕不要責怪!
紀居昕一個皺眉的動作,嚇的他不輕,萬一紀少爺生氣了不幫忙怎麼辦!屆時只有死路一條了!
林平汗如雨下。
紀居昕捏了捏眉心,他有這麼可怕?
“有事但說無妨。”他儘量讓自己語氣溫和一些。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林平也不會大半夜來喚他。
“我家少爺……我家少爺失蹤了!”林平不敢再耽擱,把這駭人的消息說了出來,因為心內極怕,眼淚不由自主溢出,他拿袖子拭面,聲音略有顫抖,“我林家人,除卻守夜之人,還要有另一人在夜裡伺候少爺,可不必睡于少爺房間內,夜半之時來看兩眼是否正常便可,今日恰是小人值此班,小人去少爺房裡時,卻發現房內無人!連伺候少爺的小廝都不在!”
想起當時情境,他悲從中來,聲音哽咽,“如今深夜,外面已是宵禁,小人實在沒了主意,就過來擾了紀少爺……”
紀居昕聽聞林風泉失蹤,腦中一陣轟鳴,扶著門框差點站不住,“你說林兄失蹤?沒有房裡?”
“是,小的認真找過,整個客棧也不見少爺影子……”
“你先安靜,”紀居昕定了定神,“我且問你,你可有去支會夏兄徐兄?”
“小人同兩家下人說了,想來現下兩家下人正在喚兩位少爺起來。”
“如此便好,”紀居昕看了看左右,側開身露出路,“你且進來,同我詳細講說。”
林平進去後,紀居昕沒有關門,把房間裡的燈盞再引燃一個,放在桌上,總算是光線再亮了些,看人不再看鬼了。
借著這段時間紀居昕整理思緒,深吸口氣,坐到桌邊,“你可是整個客棧都找過了?”
“是,哪裡都沒有少爺。”
“林兄房間內情況如何?”
“房間內情況?”林平有些不解。
紀居昕耐心道,“燈燭,水盆汗巾,被褥床榻,可有使用痕跡?”
林平認真回想後,篤定地搖了搖頭,“各處整齊乾淨,連燈油都未淺一分,皆未有使用痕跡。”
“我記得我同夏兄徐兄上樓時,林兄正在同店裡小二說話,後來的事你可清楚?可有找小二問問?”
“因夜裡要值夜班,小人休息很早,後面的事並不清楚。小人也知道少爺曾與小二聊天,發現少爺不見,到處都找不到時,小人去找了那個小二,小二道聊了一會兒他開始忙,就沒再與公子聊天了,不過他有看到公子上樓,也有看到公子下樓跑出去,說是聽到叫賣要買一樣吃食。之後就再沒注意,公子是否回來,何時出事,一概不清楚。”
此時旁邊房間傳出聲響,不一會兒有雜亂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紀居昕就看到了匆匆趕來的夏飛博徐文思二人。
二人來的及,身上只著了裡衣,隨手抓著件外袍,邊走邊穿,尋著紀居昕房間裡的燈找來,進門就問,“到底怎麼回事?林風泉失蹤了?”
“二位兄長稍安,林平,你再將事情說一遍。”紀居昕引二人坐下,倒了兩杯冷茶,好在如今天熱,衣少茶冷也不會得風寒。
林平把前因後果又道了一遍,三人齊齊皺眉,感覺很糟糕,林風泉顯然失蹤很久了,他們卻誰都未察覺。
“我與三位少爺會商量方法,你去將那位小二請來,我們再問問話。”紀居昕以言語安慰林平,不經意看到門邊,周大已經收拾整齊,走了進來。
“主子。”
紀居昕指著牆側三足圓凳,“你且稍坐,說不得一會兒要派你做些事。”
周大行了禮,安靜地站到牆側,並沒有坐。
紀居昕不再管他,林平出去後,讓夏飛博徐文思只留兩個貼身下人在房間裡,其它去門外,看著四周動靜。
“林風泉這次是攤上事了。”徐文思敲著桌子,面色凝重。
夏飛博眸內精光閃爍,“說不得我們要鬧上一鬧了。”
兩人沉默片刻,各自思量,紀居昕若有所思,“二位兄長以為今日之事如何?”
“定是那個王少爺!”徐文思眸有恨色,“自己得不了姑娘芳心,也看不得他人出風頭,今日在文山寺與他杠上,我們沒多留面子,他那等紈絝,下棒子打人害人之事,也不是做不出來!”
夏飛博也點點頭,“這樣的人色厲內荏,心裡又存不住氣,非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才不敢再亂來。不過今日之事雖下了他的面子,事情也並不大,他大概只想教訓風泉……風泉現在應該暫時無性命之憂,久了就……”
徐文思亦歎氣,“如今最重要先找到風泉所在……誰知道那王少爺把人藏到了哪裡!”
紀居昕卻指尖輕點桌面,眉心微擰,“二位兄長都忽略了一件事——書生遊街。”
夏飛博徐文思齊齊看他,面帶疑惑。
“說起來,這兩日我們初到陽青,遇到的事有三。一便是這書生遊街,聲勢浩大,牽扯甚多;二是此前酒樓提醒過,此處不太平,每月皆會有相貌周正少爺失蹤;三是文山寺,我們遇到了王家少爺和劉家小姐。”
“信息量有限,太多的細思不及,只說這三樣,其一,今日我們歸來,食客們皆在聊書生被抓之事,我聽了幾句,仿佛這些書生並不是一起被抓,而是分時段,在獨自一個人時抓的,徐兄你可細細回想,我是否記錯了。”
徐文思想了想,搖頭,“昕弟沒記錯,確是如此,細想來,像是官府皂隸故意挑著人落單的時候抓人。”
“這其三,不說你們也明白,是因為惹了王少爺。”紀居昕撚著手指,“我大膽預測,不管是這其中哪一種,風泉兄短時間內都應無恙。”
“獨獨這第二種,真若遭了,可就真是大事了。”
紀居昕聲音隱隱透著擔憂,夏飛博嘴唇緊抿,徐文思聲音有點抖,“不是說拐子只拐十二三歲的少年?林風泉早過了……”
“希望如此吧……”紀居昕歎氣,“我只是把最壞的情況都說出來,現下不能確定,等我們再問問清楚,或可有些頭緒。”
可惜林平帶來的小二,沒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線索。
同林平說的一樣,店裡客人一時很多,小二忙了起來,沒時間再與林風泉聊天,林風泉便坐在原處與旁人聊,小二好像看到他上樓,又看到他下樓,什麼時候不大記得,只記得他出門前與小二打了招呼,說是外頭叫叫賣吃食的很熱鬧,他要嘗個鮮。
小二答應了一聲,以為他會很快回來,並沒注意,但自那以後,再沒見過林風泉身影也是真的。
紀居昕心內有疑問,又道,“我這裡有三個問題,還請小二哥認真回想做答。”
小二拱手施禮,神色鄭重,“公子請講,小的必知無不言。”這幾位客人一看就是有來頭的,在他們客棧丟了人,不是小事,一個處理不好,別說他這份工,便是這客棧也要倒楣,哪敢不鄭重?
“這第一個,我等來陽青日短,聽聞陽青每個月都要走丟一兩個少年,可有此事?”
小二歎氣,“回少爺,這事是有的。”
“今日已是五月下旬,此月可有人丟失?”
“本月初五,龍舟賽時,走丟過兩個。”
紀居昕舒了口氣,飲了口茶,“我這第二個問題,請問小二哥,今日可曾有人來打聽我們兄弟幾個,尤其我那失蹤的兄長?”
小二認真想過,答,“這個是有的,打烊前,小的曾見兩個人,問這裡有沒有穿竹青色直裰,相貌不俗,與三個年紀相仿的少爺一起的人,應就是你們了。”
夏飛博徐文思齊齊一震,定是那王少爺做的!
紀居昕眯了眼,“你可記清楚了?是打烊前,還是你忙碌期間?”
小二正色道,“小的記的很清楚,是打烊前,來的是一高一矮兩個家僕穿著的人,相貌普通,眉眼精明。那時廳裡早已沒了客人,樓上燈熄了一片,小的以為您四位,也早早休息了的。”
“你是如何與來人說的?”
“這……”小二面有難色,“照我家店裡規矩,自是不能透露客人事情,我一點也沒說的,不過店裡生意一向好,那些人如果問別人打聽……小的不敢保證他們打聽不到。”
“你無須緊張,我們並未怪你。”紀居昕又道,“你說你突然變的很忙碌,再沒時間同我那位兄長聊天——我再問你,那時客人為什麼多起來,與往日情形可是一般?”
小二臉色有些迷茫,“往日也是差不多那個時間上客,不過今日有點多而已。”
“客人們嘴裡都在聊什麼?你可順便聽到了?”
“仍然是書生們的事,”小二回想,“說是又有兩個被抓,皆是在人沒注意的時候。”
“也就是說,你忙碌的那個時間,外面正有皂隸抓人。”紀居昕指尖輕敲桌面。
小二前後想了想,認真做了結論,“應是如此。”
“好了,我沒甚想問的了,你下去歇息吧,今日煩勞你甚久,我等兄弟三人過意過不去,一點小意思,請你收下。”
紀居昕本想讓周大給點賞錢,不想夏飛博聽著話音,眼神一掃,他身後的小廝就站了出來,遞了一塊銀子到小二手裡。
小二立刻歡喜的接了,沒一點大半夜被人從床上抓起來的不高興,走前甚至還行了禮,“少爺們有什麼需要,隨時著人叫小的便是。”
隨著紀居昕的提問,夏飛博徐文思腦子腦內思緒漸漸清晰,小二走後,關了門,兩個人齊齊一歎。
“看來應是誤抓了。”徐文思轉頭,“若是如此,我們說明情況,應該能放了風泉了。”
夏飛博點頭,“此事我去辦。”說罷就要起身。
紀居昕卻攔了他,“夏兄不急。”
“不說此時宵禁,犯夜刑罰不可免,此事我們瞭解還不算夠,貿然行動不可取。”紀居昕不悅地輕嘖一聲,“便真是因為誤抓,王少爺已經打聽過我們,我們事情知道的晚,王少爺有足夠的時間在中間做手腳。”
夏飛博拳頭攥緊,眼裡有幾分懊惱,“待到五更才有晨鐘響,我竟忘了!”
“夏兄不用急,我們現在也有事情要做。”
紀居昕手肘支在桌上,眼睛墨如子漆,亮如辰星,“準備做足,才不怕變化。”
“做……什麼?”徐文思看著紀居昕,目光有些期待。
“首先,我們要確定,林兄在哪裡。”紀居昕笑笑,“我們幾人出不去,有人卻是能來去自如,不怕被人發現犯宵禁的。”
他打個了響指,周大腳步從容地走了出來。
夏飛博徐文思一看,臉上齊齊出現笑意,紀居昕這個下人,身上有功夫,且還不錯,有他去自是使得!
“我知二位兄長也帶了護院好手,此行家裡還雇了保鏢相隨,但有些事不宜宣揚,我這下人身手極好,有他去,兩位放心便是。”
紀居昕說完看著周大,“你去陽青獄監探上一探,看能否找到林兄。”
周大轉身便要走。
“等寺——”紀居昕叫住周大,迅速寫了張字條,“如果能找到,把這紙條給他。”
周大離開後,紀居昕看向夏飛博徐文思,“接下來,就是二位兄長要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