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再遲鈍,一路無數閒言碎語,也大致能拼湊出真相。
“姘頭,有意思極了,”一道不加收斂的聲音隔著房門傳到門外:“我真想親眼看看若是師父聽見了,會是什麼表情。”
門推開,一張冷漠的臉出現在門外。
原本因為笑得顫抖傷口疼的南珩一,表情一下變了。
“我就是說說。”他道。
千江月將紫雲花撂到桌子上,偽裝成客人的醫師趕忙抓著花就去配藥,不敢觸黴頭。
“看來是傷好的差不多,都能說笑了。”
南珩一小心建議:“這個……我們還是要看事情的源頭。”
比方說罪魁禍首。
他實在不明白,萬鬼王對師父是如何生出的執念。
上天待南珩一不薄,林尋恰好在此刻進門。
南珩一鬆口氣,有救了。
不復青衫加身,今日林尋穿著一件絳紅色的袍子,一張臉白皙的跟羊脂玉似的。
南珩一發現千江月周圍的低氣壓不再,以手扶額,解釋再多有什麼用,耐不住人穿的好看啊。
林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旁邊的海棠花一烘托,賞心悅目:“聽說你又被告白了?”
一個‘又’用得多麼紮心。
南珩一暗暗打量林尋,想起這人對師父也有說不得的心思,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很大逆不道的想法:敢和萬鬼王搶男人,也算青史留名。
一人分飾兩角的戲精林尋再次上線,當著南珩一的面對千江月感慨:“這才一兩日不見,就有不軌之徒想要勾搭你,讓我如何放心。”
千江月看了林尋幾眼,側過臉對南珩一說:“你先出去,為師有話要和他談。”
南珩一許久不見動靜。
千江月蹙眉時,他苦笑道:“師父,我還下不了床。”
林尋主動站起身,走出門的時候對南珩一關懷備至道:“好生休養著。”
有了這句話,南珩一覺得病情有加重的徵兆。
好在林尋一走出去,千江月沒繼續留在房間中,南珩一剛剛發出的不厚道笑聲,隨著他們的離開這一篇章隨之翻過。
“玩得很開心?”
千江月的語氣說不上冷,但也絕對和友善無關。
林尋:“我只是正常訴說自己的追求。”
他做出一副遺憾的樣子:“可惜你看不到那幾個統領變幻的臉色,就像在聽天方夜譚。”
樓下鶯歌燕語,一個醉酒的大漢摟著身材玲瓏的女子從他們身邊路過,嘴裏念著媚俗的詩詞。林尋從前也常用這種語氣對千江月念放蕩大膽的句子,兩相對比,前者讓人覺得噁心,但林尋卻給人可恨又可笑的感覺。
千江月正在想造成這種反差的原因,底下突然嘈雜起來,奏樂聲停,林尋他們在隔著一層樓,只能依稀看見在街道上快速行走的皇城兵。
“誰知道出了什麼事,”一個剛進來的客人抱怨道:“怎麼突然就封城了?”
林尋扶著欄杆,半邊臉枕在胳膊上:“現在才關門來找唐氏,是不是有點晚?”
“不是為了唐氏,”千江月轉過身,看向南珩一所在房間的方向。
“樹大招風,”林尋瞧著沒什麼緊張,心平氣和道:“南家富可敵國,皇帝早有顧忌,哪怕南珩一動作再隱蔽,也會被一直關注他的人發現痕跡。”他盯著千江月,嘴角勾起:“如果是你,這個時候會怎麼做?”
千江月連思考的痕跡都看不著:“我對權勢沒有興趣。”
“美人?”
“沒有。”
“我呢?”
千江月停頓了一下,“……沒有。”
林尋:“算命的都說你克妻,命中既無如花美眷,想想看,我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直白的毛遂自薦令千江月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
林尋換了個姿勢,打住這個話題,看著遠處的火光眯了眯眼:“那是哪里?”
“南府。”
林尋:“皇帝這是準備先發制人?”
千江月還沒有回答,他就自顧自地笑起來:“朝廷都是暗地裏動手,能逼迫皇帝直接下殺手,看來你這徒弟病中也沒閑著。”
外面突然就亂起來,好多客人急著回去,不多時又匆匆忙忙跑回來,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老鴇當機立斷,讓外面迎客的姑娘進來,又叫樓內的幾個打手去把門堵上。
“各位該怎麼玩還怎麼玩,”老鴇笑嘻嘻道:“明天天亮銀子一結,各回各家相安無事。”
她拍了拍手,兩旁的小姑娘如夢初醒,趕忙繼續撥動琴弦,儘管有曲子的調節,氣氛還是變得緊張而凝重。
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有必要讓南珩一知道一下。
林尋和千江月重新回到房間的時候,南珩一不知何時拄著拐杖站在窗戶旁邊,二層的高度剛好使得他能看見一條街外的廝殺。
千江月的三個徒弟性格迥異,或沉穩,或愛算計,或活波,不管是什麼,和千江月相比,他們每一個都算的上很有人情味的,但在這個時候,林尋居然在南珩一身上看見類似千江月的地方。
一樣的沒有波瀾,目下無塵。
“出動這麼多人手,他也太看得起我南家了。”
林尋:“我倒好奇你做了什麼,讓皇帝動了如此大的殺心、”
南珩一看著一個個倒下的身影,眸色愈發暗,很久之後露出一個十分殘忍的笑容:“你說這麼多皇城軍都在這裏,皇宮裏現在的守衛情況會如何?”
林尋挑眉,不知該說他是足智多謀還是心性狠辣,居然敢以南家為餌。
“上次皇城外救下的一千多人,如今都為我所用,”南珩一笑意涼薄道:“他們現在應該正在攻打皇宮。”
“皇宮守衛森嚴,單靠這一千多人,未免有些冒險。”
“大師兄出生在武將家,現在宮裏還有不少侍衛是他父親曾經的手下,他雖因為我和鬼族合作的事心生隔閡,但多年的師兄弟情分總歸不會淡。”南珩一道:“裏應外合,不怕不成事。”
“搏一搏也好。”林尋輕聲道:“再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南珩一隻聽明白他的前半句話,聽到後一句卻是心生疑惑:“此言何意?”
林尋沒回答,揮了揮手,懶得走樓梯,直接從窗戶跳了下去。
南珩一在背後看得咂舌,翻窗的動作如此熟練,可見平時偷香竊玉的事沒少做。
遠處兵刃交接的聲音在這夜晚聽得人膽寒,路兩邊的人家在沉悶的夏天紛紛關上窗,檢查門鎖。
今夜連打更人都沒有。
林尋一個人孤零零走在街道上,卻是一個皇城軍也沒碰見。
千江月隔著好遠一段距離跟著他,兩人離的太遠,就連林尋都沒有感知到他的存在。
路面上很多有標誌性的建築物已經被毀壞,林尋似乎不太認識路了,多繞了好幾圈,最後停在一家冷情的宅院外。
解下腰間佩劍,找了處相對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尋剛開始還有耐心驅趕蚊子,後來索性直接抱著劍靠著背後的石獅子閉目養神。
千江月站在幾個街口外,就這麼看著林尋守著自己外公的宅院。
不少盜賊都想趁亂打家劫舍,老人和寡婦成了不少早就盯梢好的目標。
直至天明,宅門外已經有好幾個被打暈穿夜行衣的人,估摸著不會再出亂子,林尋解了其中一人的腰帶將所有盜賊綁在一起,打包扔到官府門口。
昨晚動靜太大,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家開得餛飩鋪子,林尋美滋滋吃完準備在街上浪蕩一會兒,誰知一抬頭就看見距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千江月。
飽後容易色令智昏,他含笑招手:“美人。”
千江月走過來,伸出手,林尋以為他要拔刀,然而得到的是一個擁抱。
他失笑:“這是一夜不見,如隔三秋?”
“萬鬼王。”千江月聲音和呼吸同時離他很近。
“恩?”
千江月垂眸,“你怎麼可以這麼好。”
林尋一怔。
大庭廣眾,他們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率先打破這個擁抱的卻是餛飩鋪的老闆:“年輕人,別擋著人家做生意。”
兩人並肩離去,林尋仰頭望著天思考剛剛那個擁抱的含義。
眼角餘光瞥去,千江月的側顏十分立體,林尋下了定論,對系統道:“他長得比我好還喜歡我,一定是愛上了我的靈魂。”
系統一反常態的沉默。
過了好久,林尋才聽見它的聲音:
【系統:宿主不能和他在一起。】
林尋只喜歡教別人做人,沒有被教的興趣。
“若是我執意如此,你能怎樣?”
【系統:我會帶著宿主同歸於盡。】
除了機械化的發佈任務,林尋頭一次見系統表露出這麼濃烈的情緒。
“為什麼?”
【系統:因為我還是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