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選定的地點極富有詩情畫意,江上一葉烏篷船,林尋沒有遲到的習慣,提前半柱香的時間就坐在船中,各大脈系統領相繼到齊。
林尋今日坐姿相當規矩,給人一種很正派的感覺,在座統領條件反射地都將腰板挺得直了一些。
“就是個小約會,”戴著面具別人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林尋沉聲道:“諸位放輕鬆。”
兩旁坐著的統領笑著附和,內心不知罵了多少髒話,故意將氣氛搞得如此隆重,叫人怎麼能安心?
“一別數年,各位可好?”
沒人回答。
林尋‘嗯’了一聲,視線隨意瞥過一個,被他看到的統領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止是一雙眼睛,好像有無數目光盯著他看,心裏的想法在這一瞬間不受控的脫口而出:
“好,很好,非常好!”
江面一隻魚不知怎麼自己跳出水面,撲騰一聲又摔了下去,統領猛然驚醒。
“玄陰一脈向來好覺悟。”
萬鬼王的一句話讓玄陰一脈的統領打了個寒顫。
“鬼王莫要誤會,方才只是……”
“懂,”林尋示意他無需再說:“凡是真心話,我都愛聽。”
玄陰一脈統領還欲辯駁兩句,離的近的凶冥一脈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說道:“都知道你說的是真話,現在再說胡話什麼補救,你面子上也過不去。”
“面子?”玄陰一脈統領對這個詞嗤之以鼻:“我不要臉,要命。”
凶冥一脈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
自從萬鬼王橫空出世,大家都活的很現實。
“鬼王今日召集我們來此,想必不只是簡單的問候幾句。”沙啞蒼老的聲音開口,老者乃是龍牙一脈的統領。
“召集這個詞,”林尋淡聲道:“用得重了。”
又有幾隻魚跳出江面,加上剛剛那條,正好七條,它們在半空中翻滾的樣子叫人想起四個字……自投羅網。
所有統領心裏都像繃著一根弦,用眼神就達成共識,如果萬鬼王流露出一丁點殺氣,他們就聯手,拼個魚死網破。
豪情壯志剛剛立起的時候,林尋又好聲好氣繼續同玄陰一脈統領說話:“說起來,你還承了我個不小的人情。”
恩歸恩,玄陰一脈統領很坦誠的道謝:“多虧鬼王提醒,我才得以及時將手下撤出人群密集的區域。”
起初誰能料到這怪病如此可怕,連鬼族的身體都不能倖免。
其他統領相互看了一眼,最早傳出風聲的就是玄陰一脈,他們撤離的動作太大,想不引起注意都難,開始他們都覺得玄陰一脈不愧是八脈中低階暴力的代表,因為萬鬼王一封真假不明的信就大驚小怪。
結果再一次證明萬鬼王雖然霸道專橫慣了,但不會錯,等怪病真正爆發開,才切實體會到其威力,造成的損失太大,才讓他們考慮接受那個人類拋出的橄欖枝。
想到這裏,有的統領難免心虛,和人類結盟,別說最後能不能成,說出去都會被當做天大的笑話。
“聽說你們最近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果然!
面面相覷,就知道瞞不過萬鬼王。
“淪落到靠人類藥方的施捨,你們本事隨著年紀增長也長了不少。”
硬生生揭開一層遮羞布,誰面子上都不好過。
“您一個人逍遙自在,哪能知道我們管理一個脈系的辛苦。”
“我不迂腐,”林尋似笑非笑道:“結不結盟是你們的事,我犯不著摻和。”
眾人拿捏不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在此時,林尋起身:“唐氏和皇族之間牽扯你們應該已經知曉。”
玄陰一脈統領連表情都沒控制,聽到唐氏就露出不屑的神情,何止是知曉,連個三歲頑童都唱著由此編出的童謠。想到自己前段時間差點被唐氏說動合作,就道了聲好險……連個身份都藏不住,還能指望這個女人做成什麼大事?
“這個時候結盟不失為一個辦法。”
之前沙啞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還望鬼王賜教。”
“皇權式微,遲早有人稱王,提前表明立場也好。”
“道理我們都清楚,但這樣就有屈居人下的意思。”龍牙一脈統領道。
“明面上誰做主不要緊,和人類纏鬥沒有太大的意義,”林尋緩緩道:“倒不如想想,如何利用這個機會,徹底吞下迦葉一脈。”
沒有統領接話,他們雖說早就打了分食迦葉的主意,不過好歹是同族,誰都不好意思直接將話擺在明面上說。
“優勝劣汰,你們在猶豫什麼?”
龍牙一脈咳嗽好幾下後道:“我贊成鬼王說的,雖不知千江月為何對迦葉一脈要趕盡殺絕,但他們和落燈觀之間的仇已然是不死不休,老夫可沒興趣幫他們趟這趟渾水。”
玄陰一脈同樣道:“沒錯,要怪只能怪迦葉平時做事太不厚道。”
迦葉一脈的財富最為深厚,沒有人能抵擋住它的誘惑。何況一旦決定結盟,就意味著和迦葉一脈的梁子徹底結下了,不滅個徹底,他們自己也不放心。
“相識一場,我可以告知你們唐氏可能的去處,就當個見面禮。”
若論實力,唐氏雖是個女人,在八大脈系中卻能躋身前三,可惜她再強大,也難敵合攻之勢。
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落到面前,玄陰一脈當場就要答應,年長的卻是理智對待,“這麼做,對鬼王有什麼好處?”
林尋打開天窗說亮話:“同來找你們的人類正式結盟,奉他為上賓,至少維繫人鬼兩族間百年和平,至於百年之後的事,我不管。”
眾人私下交流幾句,覺得這萬鬼王該不會是人假扮的。
本隨波逐流的烏篷船停在中心不動,一看才知中間一片區域江水急速凝結成冰。
玄陰一脈統領:“絕對是真的。”
大家情不自禁點頭。
龍牙一脈還是忍不住道:“恕老夫直言,此舉實在是匪夷所思。”
“道理很簡單,”林尋:“我看上人家師父了。”
時間彷彿靜止很久。
玄陰一脈:“好……簡單的道理。”
他一偏頭,問凶冥一脈 :“你聽懂了麼?”
凶冥一脈盯著江面思索,難不成剛才自己其實已經死了,現在都是他臆想出的畫面,其中一隻曾奮勇掙扎的魚才是他的本體,七隻魚就代表著他們其實全都告別人世。
越想越有道理。
龍牙一脈則是心想,究竟是私相授受還是人鬼勾結?
船艙內很靜,屬於思維的風暴卻很嘈雜。
過了好久,終於接受現實時,萬鬼王卻是早無蹤跡。
好在有一兩個意識清醒的,聽到林尋離去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鬼王說了,去靈鶴觀找。”
“道觀,開什麼玩笑?”
只有玄陰一脈一反常態低調,過了好半晌才道:“唐氏之前來找談合作時,說過他們在道觀中也有接應。”
眾人相繼沉默,龍牙一脈嘲諷道:“都是什麼世道,鬼族找道士做接應,道士找鬼族做相好。”
一個統領搖頭道:“慎言,鬼王興許還沒走遠。”
龍牙一脈首領這才消停。
……
綿延起伏的山嶺,樹木和石塊成為很好的遮掩物,此地經常有鬼族活動,就連山賊都不敢輕易在這裏出沒。
懸崖峭壁上長著一株紫紅色的花朵,一陣風吹裂莖稈,花朵飄蕩到了半空中。
沒過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陡峭的山體上走下,手上握著整塊花朵。
話說林尋從昨天起就不見蹤影,南珩一重傷未愈,以為千江月是擔心對方的安危,還出言寬慰了幾句。剛剛被帶過來的巫雀立馬也表明自己出門前三十六美都還在,萬里雲要做什麼大事必然會捎上他們,說完順理成章被罰抄門規。
南珩一成天跟個藥罐子似的,離不開珍貴的藥材,醫師說還要一株紫雲花,千江月厭煩花樓遍地飄香,主動出來摘藥。
一下山,就與幾個夜鬼不期而遇。
通常鬼族見到他,只有兩種反應,拔腿就跑或是沖上來拼個你死我活,可這幾個不逃也不打,而是指指點點。
過了一會兒才結伴離開,一步三回頭。
“看到了麼,就是他,萬鬼王的姘頭。”
小心用手遮掩,這聲音放得十分細,終究還是沒逃過千江月的耳朵。
“我聽說此人私生活不檢點,前些日子還和個小醫師勾搭不輕,都鬧到皇宮裏求婚。”
“別說了快趕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