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歲這一覺直接從正午時分睡到了暮色四合, 他的眼睛都還不大睜得開,就睡眼惺忪地找起了謝讓清。沒過多久,鶴歲瞄見山水屏風的另一側有兩道熟悉的身形, 謝讓清在和許秋客在那裡下棋。
鶴歲從床上跳下來, 他光著腳「吧嗒吧嗒」跑到謝讓清的身旁,再自顧自地爬進謝讓清的懷裡。鶴歲舒舒服服地坐好, 他揉了揉眼睛,仰起頭問謝讓清, 「你們一直在下棋?」
謝讓清盯著棋盤, 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鶴歲, 他將夾在兩指間的黑子徐徐落下,半晌才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下棋有什麼好玩的呀?」鶴歲眨了眨眼睛,睜得圓圓的眼睛黑白分明, 裡面濕漉漉的一片,水澤瑩潤。鶴歲想讓謝讓清陪自己玩,他扯住謝讓清的另一隻手,邊晃邊說:「根本就沒有我好玩。」
謝讓清的眉梢一抬,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鶴歲一眼,隨即留意到這個小傢伙是光著腳跑過來的。謝讓清垂眸望著那兩隻白嫩嫩的小腳,淡聲問他:「不冷?」
「冷。」
這個時候就算不冷也要說冷, 鶴歲連忙在謝讓清的懷裡縮成了一小團。他低下頭拽住謝讓清的手指,軟綿綿地說:「你抱一抱我,我就不冷了。」
謝讓清還沒有什麼反應,許秋客就先「噗哧」一下笑出了聲, 他搖開折扇,戲謔地問道:「長生,你真的是鳳凰?黏人黏成這樣,怕不是跟屁蟲才對。」
鶴歲甕聲甕氣地說:「要你管。」
許秋客把手裡的白子放下,他一連看了鶴歲好幾眼,又笑倒在桌上。許秋客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捏著自己的下巴,嘖嘖歎道:「鳳族那麼愛美,怎麼就你這隻小鳳凰是圓滾滾的一隻,你的族人都沒有嫌棄你?」
鶴歲的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他凶巴巴地說:「沒有!」
眼見著這隻小鳳凰都要跳腳了,許秋客還是沒有收斂一些,他語重心長地說:「往後少吃一點兒,你看看你自己,再過一段時間估計連飛也飛不起來了。」
「我吃得再多也不關你的事兒。」鶴歲惱羞成怒道,他鼓著臉氣呼呼地說:「我又沒有吃你的果實。」
「沒有?」許秋客趁機捏了一把鶴歲的臉,他笑吟吟地說:「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趕緊把你吃下肚的仙果和仙草給我還回來,反正餵你吃再多也不漲個兒,我都嫌浪費了。」
鶴歲推開許秋客的手,畢竟吃人嘴短,他沒法兒再回嘴了,只好一頭撲進謝讓清的懷裡,讓謝讓清給自己撐腰。鶴歲扁著嘴巴唧唧地告狀:「他欺負我。」
謝讓清把鶴歲披散著的長髮束起,「不用理會。」
鶴歲不依不撓地在謝讓清的懷裡蹭了幾下,他悶聲悶氣地問道:「我真的很圓?」
謝讓清握住他白生生的小手,輕聲道:「很可愛。」
其實鶴歲除了變回鳳凰是圓滾滾的一小只,格外惹人憐愛以外,他的人形也是軟乎乎的。小傢伙的瞳仁烏黑,氣質純淨,總愛窩在懷裡黏黏糊糊地撒嬌,稍微靠近一些還能聞道他身上香甜的果實氣息,可愛到不捨得放開。
但是鶴歲才聽不進去,他撅著嘴巴說:「我要絕食!柳依依說我是小胖子,許秋客也說我圓,我還在鳳棲山的時候顧十三整天都笑話我跟蹴鞠球一樣。」
「不需要。」謝讓清的眉頭微蹙,他的餘光掠過招惹鶴歲的許秋客,眼神帶著幾分不悅。謝讓清嗓音平穩道:「既然這樣,那麼以後用完膳,我陪你出去走一走。」
罪魁禍首坐在那兒乾咳了幾聲,許秋客提醒道:「你實在捨不得餓著你家的小鳳凰的話,那就不要再給他亂餵食物,畢竟你還要給他喝月漿。平日喂點露水就算了,至於果實,他鬧得厲害就在山上隨便找幾個給他墊墊肚子,千萬不要亂餵那些帶靈力的,免得和月漿相沖。」
謝讓清微微頷首,「我知道。」
鶴歲從坐到謝讓清的懷裡開始就不太安分,他不會下棋,但是他卻會搗亂。之後有鶴歲在這裡,謝讓清與許秋客再也不能安安靜靜地下棋,甚至就連許秋客丟給鶴歲幾個果子來啃,也堵不住他的嘴巴。
鶴歲一會兒趴到桌上看棋盤,指著這顆棋子問是什麼,那顆棋子為什麼被許秋客拿走了,活脫脫的一個好奇寶寶。等到他把果子吃完了,又抱住謝讓清的手讓謝讓清給他揉肚皮,小傢伙咬著手指頭哼唧了半天,這裡要揉一下,那裡要捏一下,不是這裡疼就是那裡癢,嬌氣得不得了。
就這樣,許秋客放下手頭的最後一顆棋子,他站起來向謝讓清告辭,臨走前還不忘故意逗鶴歲幾句:「小鳳凰,過幾天我再來看你。我只是隨口那麼一說,下一次我再過來,你可不要真的飛不動了。」
鶴歲才不想讓這個人來看自己,他偏過頭不肯理人,兩腮都鼓了起來。鶴歲一把揪住謝讓清的衣襟,手指沿著雲紋摳來摳去,過了半天才心不在焉地說:「我想今天就出去散步。」
「可以。」
謝讓清起身,鶴歲自覺地抱住他的脖頸,把腦袋也歪在他的肩上。不過沒一會兒,鶴歲就反應過來他是要出去消食,於是鶴歲蹬了蹬腿,等到謝讓清望過來的時候,鶴歲慢吞吞地說:「我要自己走,不要你抱。」
謝讓清沒有說話,只是把懷裡動來動去的小傢伙抱緊了些,緩步踏過門檻。
三清山上總是風雪大作,鶴歲這會兒也不再喊冷了。他在謝讓清的懷裡鬧來鬧去也不見謝讓清把自己放下來,乾脆就這樣玩起了雪。簌簌冷白絮飄得到處都是,不僅那片青山綠水再也不見往日鮮活的生機,就連謝讓清的衣衫與髮冠都落滿了雪花。
鶴歲摀住嘴巴咯咯笑,「你的頭髮白啦。」
謝讓清垂眸望他一眼,另一隻隱於雪袖中的手正欲抬起為鶴歲拂去身上的雪花,鶴歲卻連忙趴回謝讓清的肩頭,不許他碰自己。鶴歲美滋滋地說:「我要和你一起白頭。」
謝讓清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還是把鶴歲身上的雪花盡數拂去。小傢伙不怎麼樂意地擰起了眉尖兒,嘀嘀咕咕地抱怨起來,謝讓清只是說:「你會著涼。」
「可是我是鳳凰。」
鶴歲完全忘記自己為了能讓謝讓清抱一把自己,整天嘴裡念叨著好冷,非得往謝讓清的懷裡躲。他伸長手去夠傘柄那裡搖搖晃晃的流蘇,鶴歲小聲地咕噥道:「下一回我要自己走,你不許抱著我。」
謝讓清不置可否。
結果不管是下一回,還是下下回,鶴歲都沒能自己走上一步路。謝讓清說的陪鶴歲出去走一走,其實就是他抱著鶴歲在三清山的風雪裡走一趟,期間不管鶴歲怎麼鬧騰,謝讓清也只是不鹹不淡地說雪尚未融化。
就算鶴歲吃得再多,他揉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說難受,謝讓清也不為所動。他只會抬起手給鶴歲一下又一下地揉著肚子,而後不容商量道:「待天氣暖和一些再說。」
鶴歲揉了揉自己軟乎乎的臉,他愁眉苦臉地說:「這樣根本就不會有什麼用。」
再沒有什麼用,反正鶴歲被謝讓清抱著抱著就習慣了,簡直連掙扎都不想再掙扎一下。不過鶴歲喜歡口是心非,他嘴上倒是抱怨得厲害,可是謝讓清一旦走近,鶴歲就主動朝他伸出兩隻胳膊,還把人抱得緊緊的。
就這樣,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這半個月鶴歲整天都在吃喝玩樂,早就已經把謝讓清要去瀛洲,還不肯帶上自己一起去的事情拋到了腦後。所以這天他難得醒了個大早,眼睛都還沒睜開就迷迷糊糊地往床邊滾,結果本該躺在那裡和往常一樣把自己撈進懷裡的謝讓清卻沒有任何動作,鶴歲就這樣骨碌碌地滾到了床下面。
鶴歲摔得七葷八素,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磕到的額頭,那裡雖然沒有流血,但是碰一下就疼。
鶴歲等著謝讓清來哄自己,於是他就著摔下床的姿勢趴在地上不肯起來。然而鶴歲等了半天,謝讓清也沒有什麼反應,更別說來哄自己了,鶴歲吸了吸鼻子,沒有耐心了,他摀住臉就開始「嗚嗚嗚」的裝哭,裝著裝著還真的擠出了幾顆金豆豆。
許秋客聽見裡面的動靜,急急忙忙地推門而入,只見得趴在地上的小鳳凰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這要擱是以前,許秋客實在是想像不到堂堂上古神獸居然會因為摔下床而抹眼淚,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怎麼了?」
「為什麼是你?」鶴歲睜圓了眼睛問許秋客。
謝讓清不在,鶴歲就沒那麼嬌氣了,他用手背蹭掉掛在眼睫上的淚珠,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踮腳往床上看,謝讓清果然不在這裡。鶴歲這回是真的不高興了,他吸著鼻子問許秋客:「謝讓清去哪兒了?」
許秋客顧左右而言他,「我今兒個從山下給你帶了幾串糖葫蘆,你要不要嘗一口?」
鶴歲才沒有這麼好糊弄,他垮著一張小臉問許秋客:「他是不是背著我去了瀛洲?」
許秋客還在苦苦掙扎:「……還有一些蜜餞和瓜子兒。」
糖葫蘆、蜜餞和瓜子兒當然比不上謝讓清,再說這會兒鶴歲額頭磕到的地方也疼得厲害,他揉了揉眼睛,眼淚又開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鶴歲把臉埋進自己的胳膊裡,悄悄地哭了一會兒才甕聲甕氣地說:「我討厭他。」
許秋客一臉贊同地附和道:」的確是挺討人厭的。」
鶴歲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可以說謝讓清不好,但是別人不可以說一句,聽見許秋客這樣說,鶴歲立馬抬起了頭,他哭得淚汪汪的都還要瞪一眼許秋客,然後惱怒不已地說:「不許你說他討人厭!」
許秋客:「……」
許秋客摸了摸鼻子,鶴歲總趴到地上也不是個事兒。他把小傢伙抱起來放到椅子上,除了糖葫蘆、蜜餞、瓜子兒一股腦地推到他面前以外,許秋客又變戲法兒似的從衣袖裡掏出了不少零嘴給鶴歲。許秋客抬起下頷,言簡意賅道:「吃!」
沒有謝讓清,鶴歲就連吃也吃得不開心。
他左手拿著一串糖葫蘆,右手往嘴巴裡塞蜜餞,每一口都當成謝讓清來咬。而坐在鶴歲對面的許秋客為了讓鶴歲別再惦記著謝讓清,還給他剝起瓜子來,鶴歲倒是吃得兩腮鼓鼓,可是他還是扁著嘴說:「討厭謝讓清。」
許秋客已經不會再上當了,鶴歲是不會和自己同仇敵愾的。他從衣袖裡掏出一個白色的瓷瓶,說:「把這個喝完。」
鶴歲聞了一下味道,香香甜甜的,味道就和謝讓清餵給自己喝的月漿一樣,嘗起來就是蜂蜜。謝讓清平日不讓自己多喝,就連一口也不行,鶴歲巴不得能一回喝乾淨,他連忙抱起瓷瓶咕嘟嘟地喝下肚,「好甜。」
「甜?」許秋客拿給鶴歲的是百草燼,味道不應當是甜的,為此他還特意給鶴歲帶了不少零嘴。許秋客暗自琢磨了一番,忽而想到早晨謝讓清把月漿交給自己,而他則順手丟進了乾坤袋裡。
想到這裡,許秋客狐疑地將手探入衣袖,他沒有摸到應該放在那裡的瓷瓶,隨即心裡咯登一下,面色也跟著變了。許秋客皺眉道:「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