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歲吃飽喝足, 暫且止住哭唧唧的抱怨,他抬眼疑惑地瞟向許秋客,慢吞吞地問他:「什麼糟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說是這樣說的, 然而許秋客還是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默默地把乾坤袋裡的百草燼拿出來, 訕笑著說:「不小心給你喂錯東西了。」
鶴歲只知道月漿嘗起來是蜂蜜味兒,不知道它有什麼作用, 但是許秋客就很清楚月漿的用途了。月漿是由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煉就而成的漿汁, 廣寒宮裡的月仙幾百年才能煉就一滴, 它既可以生白骨活死人, 也可以使得下界生靈脫去凡胎,登入九天。
對於失去仙骨的鶴歲來說,用這個來調養身體應該再適合不過, 但是先前鳳族只知道鶴歲的仙骨被人毀去,命盤也遭人更改,自此喂鶴歲吃的是靈果,喝下的也是珍貴的漿汁, 怎麼奢侈怎麼來,完全沒有想過鶴歲會虛不受補。
而百草燼的作用就是將這些集聚在鶴歲體內的靈力化解。
許秋客把手放到鶴歲的額頭上,他用靈力在鶴歲的體內轉了一遭, 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之處。不過即使這樣,許秋客也還是放不下心來,他試探著問道:「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有。」鶴歲點了點頭,他一把摀住自己鼓起來的肚皮, 老老實實地說:「肚子撐得不舒服。」
許秋客:「……」
他知曉鶴歲被養得嬌氣,疼一點兒都會哼唧半天,見狀又用靈力給鶴歲檢查了一遍身體,確定沒有什麼異常以後,許秋客把手邊的百草燼推給鶴歲,說:「把這個也喝了。」
鶴歲還以為又是月漿,他倒是乖乖地拿起來往嘴裡送,結果才嘗到味道,不僅嘴巴裡全是苦味,一整張小臉也皺成了一團。鶴歲連忙吃了幾顆蜜餞把苦味壓下去,甕聲甕氣地說:「這個不好喝。」
「再不好喝你也得把它喝完。」許秋客恐嚇道:「你不是總念叨著要長大,把百草燼喝了,你就可以長大了。」
鶴歲將信將疑地問道:「真的?」
許秋客說:「真的。」
就這樣,鶴歲還是乖乖地把百草燼喝完了,連帶著蜜餞也被他一掃而盡。
許秋客看著還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的鶴歲,小傢伙一副活潑到過分的模樣。他本來應該放人出去玩,但是許秋客左思右想,還是有點不安,鑒於他給鶴歲喂錯了東西,許秋客最終滿懷愧疚地決定留宿在三清山這裡。
事實證明,幸好這天晚上許秋客選擇留在三清山上,沒有到處亂晃,要不然鶴歲出了什麼差錯,謝讓清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他。
鶴歲每回一吃完東西就開始犯困,往日謝讓清倒是由著他,甚至還讓鶴歲窩在他懷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但是許秋客就看不下去了,他乾脆扯著鶴歲跟自己一起修煉。
然而讓許秋客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鶴歲連個口訣都背得磕磕巴巴。他不是這裡漏一句,就是那裡自己添一句,照他這樣遲早得出問題,許秋客只得認命地給他糾正一遍,再讓鶴歲重新來過。
結果鶴歲還沒背上幾句就沒了聲兒,許秋客往旁邊一望,這隻小鳳凰光是坐著都能打起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完全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許秋客趁機捏了一把鶴歲的臉,他暗自嘀咕道:「都寵成這樣了,哪裡還是養鳳凰?這個養法分明就是……」
無論謝讓清是在養鳳凰,還是把這隻小鳳凰當成別的什麼來養,都與許秋客無關,更何況即使謝讓清看來冷冷淡淡,對什麼都不在心,許秋客卻知道他的執念頗重。
想到這裡,許秋客不由歎了一口氣,他難得收起平日裡不著調的做派,輕聲道:「小鳳凰,他為了你連天道也棄之不顧,你可要爭點氣。」
鶴歲這會兒還沒有完全睡熟,他聽見許秋客在說話,但是眼睛不大能睜得開。鶴歲以為許秋客又在讓自己背口訣,他迷迷糊糊地開口:「氣、氣息於命門,如子在胎,不飲不食,綿綿長存,所謂……所謂……」
鶴歲所謂了半天也沒有所謂出個什麼來,他掙扎了一下,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身子一歪就趴到了床上,徹底睡了過去。
許秋客:「……」
爭點氣可能有點難。
不管怎麼樣,鶴歲前半夜還睡得香噴噴。畢竟夢裡什麼都有,而且謝讓清也格外溫柔,他要完抱抱要親親,謝讓清都一一照做,鶴歲美滋滋地把臉埋在謝讓清的脖頸那裡撒嬌,可是沒過多久,鶴歲就有點難受了。
很疼。
肚子那裡疼得厲害,鶴歲忍不住哼唧了幾聲,他體內的靈氣在四處亂竄,緊接著四肢百骸都被衝撞得疼了起來,可是鶴歲完全沒有辦法控制這些靈氣的去向。
鶴歲摀住肚子坐起來,他把眉心擰出一個秀氣的小八字,扁著嘴巴哭唧唧地說:「好疼。」
然而許秋客還在打坐,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
鶴歲又重複了一遍,「好疼。」
許秋客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鶴歲揉了揉眼睛,他只好抽泣著念出許秋客給自己糾正過的口訣,可是那些靈氣根本就不像許秋客說得那麼聽話,自己想讓它去哪裡,它就會去哪裡,完全毫無章法,甚至還在體內衝撞得越發急躁。
鶴歲從來都沒有這樣難受過,他抽抽搭搭地往下念口訣,聲音越來越小,語速也越來越慢,到後來幾乎只剩下很輕很輕的抽泣聲,直到鶴歲徹底痛昏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秋客終於睜開了眼。
等到鶴歲再次醒過來,已經過去了兩三個月,而許秋客早已把他送回了鳳棲山。
儘管顧十三往日總把鶴歲欺負到跳腳的地步,但是一見到鶴歲這樣,自然少不了一肚子的火氣——人是好端端地送到謝讓清那邊,卻被奄奄一息地送了回來。
要不是鳳皇攔著,顧十三早就去三清山找謝讓清的麻煩了。
既然麻煩找不得,顧十三隻得隔三差五地去鶴歲那裡晃幾趟,所以他是第一個見到鶴歲醒過來的人。連忙讓人去通知過鳳皇這個消息以後,顧十三這才又湊到鶴歲的面前,他捏住自己的下巴把人好生地打量了一番,不由嘖嘖歎道:「長生,你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蹴鞠球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眉眼殊麗,那裡面滿是不諳世事的天真,而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淌過濕漉漉的水跡,無辜而純粹的眼神讓他看起來既無辜又無害,不管再怎麼搗亂使壞,只要撅著嘴巴瞟上那麼一眼,就只能什麼都依著他來了。
即使顧十三沒有見到鶴歲的鳳凰本體,但是鶴歲這會兒就連人形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副軟乎乎的小兒模樣,而是一個半大不大的少年,他就大概猜得到鶴歲的本體也沒有以前那麼圓滾滾。
不過說是這樣說的,比起軟乎乎的鶴歲,人沒事才是最重要的。顧十三心有餘悸道:「幸好那個清衡上仙及時趕到。」
「你才是蹴鞠球。」自己才醒過來就這樣說他,鶴歲不大高興地鼓起了臉,他疑惑地問道:「清衡上仙?」
「就是那個出餿主意,讓我們把你送到三清山的上仙。」顧十三顯然把對謝讓清的不滿遷怒到了清衡上仙的身上,他不怎麼客氣地說:「要不是當初他跟鳳皇說那個謝讓清是你命中唯一的變數,哪兒能出這檔子事。」
鶴歲眨了眨眼睛,他對這個清衡上仙一點印象也沒有,聽完了顧十三的不滿也只是慢吞吞地問道:「謝讓清不在這裡嗎?」
「何止不在這裡,就連把你送過來的人都不是他。」顧十三一想到這個就來氣,他恨聲道:「送你回鳳棲山的是一個叫許……許什麼的人,我看他都比那個謝讓清靠譜不少。」
「許秋客。」謝讓清不在這裡,鶴歲有點沮喪,不過隨即他又想起來沒準謝讓清還在瀛洲,沒能趕回來,鶴歲忙不迭的為謝讓清辯解道:「謝讓清去瀛洲了,就是他讓許秋客來照顧我的。」
顧十三根本就不信,他沒好氣地說:「他哪裡是去瀛洲了,肯定是躲在哪裡,生怕我們去找他算賬。」
鶴歲的嘴巴撅得都可以掛油壺了,「才不是,他就是還在瀛洲。」
「謝讓清的確尚在瀛洲。」有人推門而入,清衡就站在不遠處,他的身姿挺拔,眉眼漠然到極致,也冷淡到極致。
清衡向鶴歲那邊淡淡地掃去一眼,他的目光沒有任何溫度,而那眼角眉梢上俱是九重天人的驕矜與漠然,萬事萬物都好似在他的眼中淪為塵埃,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