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陣是九寰大陸上最常見、也是效率最高的交通方式。除非是規模特別小的小城,否則一般的城池裡都會有公共的傳送陣,只要花靈石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但傳送陣能傳送的距離有限,如果是去特別遠的地方,或者在中間中轉一下,或者使用長途傳送陣。後者只在大城才有。
但這些外部城池裡的公共傳送陣,都傳送不到各大宗門內部的傳送陣裡去。只有宗門在外面直轄城市的城主府或者在別的大城池設立的分處才有專門的傳送陣與宗門內部的傳送陣相通。是以宗門弟子外出辦事,通常都是從宗門內出發,傳送至目的地最近的一處分處,然後從那裡或者飛行,或者再轉公共傳送陣,回程時亦然。
長天宗的寶船飛至離玄炎秘境最近的一處長天宗分處,眾人由傳送陣直接傳送回了長天宗。沖昕和竹生則傳送至了安平城。
兩個人斂了氣息,手牽著手在街上閒逛。
距離上一次來到這座城,中間已經隔了一個甲子,一段人生,這座城池卻分毫未變。竹生甚至還找到了沖昕給她買了許多衣衫的那家成衣鋪子,還有給她買了能四季調溫的釵環首飾的珠寶鋪子。那些店鋪都是她記憶中的樣子,只是店裡的貨物換成了最新時興的款式,站在大門處熱情攬客的年輕夥計也不知道是換了幾代人。畢竟,是凡人。
兩人在這裡過了幾天的悠閒時光,就住在了沖昕少時在這裡買的那間宅院裡。出門的時候還有鄰居跟他們打招呼,鄰居不過是煉氣期的婦人,看不出他們的境界,還熱情的將自家的鹽漬梅子送了一小壇給他們。
沖昕就沒經歷過這等被人當作鄰家少年對待的情況,頗有些僵硬。竹生倒是笑咪咪的接了,贈了一包蘇蓉的炒瓜子作回禮。那婦人嘗了便眼睛一亮,直問她這是不是“蘇氏十三香”炒瓜子。她道從前便最愛吃,可是炒貨鋪子裡斷貨斷了好幾年了,買都買不到,追問她是從哪裡買的。
蘇蓉只說了她的瓜子在通貨司寄售銷得很好,竹生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的瓜子都銷到了安平城了。雖然是小本生意,但看來已經打出了自己的品牌,若管道鋪開,再加上保鮮符又能使其保鮮數年不哈喇不變味,這靈石也是穩穩的賺。
婦人見竹生梳了婦人的髮式,嗑著瓜子誇他們有夫妻像。沖昕的面癱臉也露出了笑容。一張俊臉晃花了鄰家婦人的眼,回到家還跟丈夫咕噥,道隔壁住的小夫妻真像神仙眷侶。他們這等修為低微,連築基都築不了的小修士,除了身體比凡人強健,會使些簡單的術法外,就連壽數也並不比凡人更長。過的日子也和凡人的日子差不離,成天操心的也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隔壁家就一個簡單的小防護陣,在沖昕和竹生眼裡全然是不設防的狀態,對方夫妻家裡的私語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兩人相視一笑,設下了結界,隔開了外面的這些嘈雜之音。
在這裡盤桓了幾日後,沖昕終於道:“我得回去了。”
“你在這裡等我。”他道:“至多兩個月,一定回來。”
竹生笑道:“還怕我丟了不成?”
兩人遂纏綿一場,依依作別。竹生便在安平城裡一個人等待。
安平城乃是長天宗直轄的四大城之一,不僅是一座雄偉之城,更是一座繁華之城。這裡人來人往,有修士也有凡人。竹生走在街上,偶爾便能看到一些人,是金丹、元嬰斂了威壓低調行走。她在玄炎秘境裡接觸過許多修士,知道在外面,金丹便常常能橫著走了,若去凡人國度,便能得到國師待遇。元嬰更是到哪裡都被人忌憚、敬畏。
竹生若是不曾去過神宮,便不會有什麼想法。但她在神宮中見識過長天的時代,她見過神宮外連綿的軍帳,那一道道的威壓,縱然收斂了,都銳利逼人。安平城雖然繁華,但竹生走在這裡,偶爾與一兩個金丹擦肩而過,她回眸望著那些背影,無端生出一股沒落之感。
在秘境中待了十年,乍然回到九寰大陸,那種靈氣的稀薄之感,格外的強烈。比起萬年前,九寰沒落至此,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天地氣場被破壞,靈氣稀薄。因為這個原因,滅魔之戰後,人、妖兩族甚至反目成仇,靈族退隱再不出世——自從三十多年前在青君的主動示好之下,人、妖兩族再度結盟之後,人族這邊的史書便修訂了許多,談起兩族歷史,便也不那麼偏頗了。
竹生每日裡都要去一座頗為雅致的茶樓。這茶樓收費昂貴,能進來的至少是築基,在裡面頗是能見到一些金丹甚至元嬰。竹生來此,是為這裡有著最好的茶卻又偏又不外賣,只能來這裡品茶。
修真界這種茶樓不少,是修士們聚集的場所。在這裡,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修士都能一起暢聊,交流修煉心得,大道感悟,直如凡人界的文人聚會一般。
她初時不過旁聽,聽到謬誤處又或幾人都悟不到的地方,難免也插嘴說兩句。她言簡意賅,卻總是點到精妙之處,令眾人嘆服。
貌美又靈慧的女修,卻梳著婦人髮式。眾人心中都暗叫可惜。也有不在乎的,大膽追求撩撥,竹生微笑拒絕。還有一次遇到個不長眼又死皮賴臉的金丹,竟然糾纏起來,竹生放出威壓,嚇得那人臉色發白,連告“恕罪”,匆忙跑掉了。
常來的眾人原是猜測她是金丹,不想威壓如此可怖,竟似乎比元嬰還強?
茶樓除了供修士們交流修煉心得體悟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傳播各種消息。
現在九寰大陸上最令人關注的莫過於魔修的消息。竹生在這裡混了些時日,聽明白了九寰大陸現在的形勢。魔修現在如星星之火,雖然似乎還鬆散未成大患,但竹生已經感覺到了燎原之勢。只是她在一旁聽著,卻覺得那些談論著魔修的修士們似乎都沒有這種感覺。
他們都興高采烈的談論著長天宗又在哪裡滅殺了魔修,盛陽宗又朝哪裡派出了弟子。竹生能感覺到,在這些修士的心裡,九寰大陸有四大宗門在,便有一種“天塌了個子高的先頂著”的感覺。
在玄炎秘境裡,竹生就是那個“個子高”的,所以那時她站了出來,將秘境中一盤散沙的修士們組織了起來。但在秘境之外,這種事還輪不到她。
竹生望著玉色茶盞中琥珀般晶瑩的茶湯,尋思著怎麼樣才能讓這茶樓的老闆肯出售些茶葉給她。
當茶樓裡的人開始講述這一次的玄炎秘境和秘境中那位“竹君”的時候,有些常客便不時的瞟向竹生。竹生便不再來這裡了。
在沖昕去後的某一日,竹生曾再度心悸。但心悸之感轉瞬即逝,隨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竹生蹙眉良久,不知何解。
兩個月飛快的便過去了,沖昕沒有回來。
竹生發了傳音符給他,很快就收到了沖昕的回復,告訴她他修煉所有頓悟,將要閉關數年。他的聲音正常且溫柔,完全是竹生熟悉的感覺,竹生便不疑有他,回復告訴他如此她便四處走走。
九寰大陸大好河山,竹生幾乎沒去過幾處,正好走一走。
這幾年她很是去了一些地方,見識過不同的風土人情,也結識了一些朋友。大陸各地都有魔修的影子,她這幾年斬殺的魔修比秘境之中只多不少,但卻感覺魔修好像殺不完。
她也見識過被魔修污染的土地,她試著以八寶瓔珞淨化。八寶瓔珞能淨化死氣,倒的確也能淨化被污染的土地,只是效率很低。這瓔珞本就是設計為個人辟魔防護之用,而魔修污染的土地,常常以百里、千里來計,想以區區一個八寶瓔珞淨化這樣大面積的土地,仿佛以個人之力綠化沙漠一樣。
在這樣被污染的土地上,死氣彌漫,凡人和修士都無法繼續生存,即便是擊殺了這裡的魔修,也只能儘快離開污染區域。
竹生益發的不懂了。
在她看來,人是社會性動物。
她在凡人界之所以稱帝,便是因為身在這個社會中,不想做被壓在別人腳下的底層,不想自己和身邊的人命運被別人掌控,所以她站在了金字塔的頂上。
而在修真界,即便是這些動輒閉關幾年幾十年的修士,也依然不能剝離社會屬性。他們斬塵緣,不過是因為親人中的凡人壽命太短,恐他們的逝去會影響修士的心境。事實上,整個修真界的社會屬性一點也不輸給凡人界。在這裡家族和宗門成了社會上層的主體。
家族尚可說是因血緣而相連,但宗門這種組織的出現,就是修士社會屬性的具現,是出於傳承和對資源的佔有與爭奪的目的而形成的。
但竹生到現在沒看懂魔族的社會屬性。
魔族是否有社會的存在?如果有,是怎樣的結構?或者換一個思路,如果魔族有社會結構存在,則這個社會勢必有其繁衍和傳承的需求。無論是以血脈繁衍,還是以道統傳承,任何一個社會都有延續下去的需求。
但魔族讓竹生感到困惑。
在秘境裡,她尚未見到過被污染的土地,那裡的魔修基本上都被她和修士們及時的殺滅了。在這個過程中,她認識到魔修可由人修墮魔而成,更重要的是,魔修可以人修甚至凡人為養分,為食物。
但她現在見到了被污染的土地,在污染區莫說是人和動物,便連草木都凋零了。而史書上卻記載,滅魔之戰的時代,魔族常常使得大地上赤地萬里。
這個“萬里”只是個虛數,意思是很多很大面積。這是修真者使用的虛數,它要比凡人慣用的虛數數量級更高。
這意味著,魔族的目的是消滅所有的生靈,佔有並污染所有的土地。古籍上亦是一再的強調這一點,並藉由這一點再次肯定魔與大陸之上的任何一個種族都不能共存的論調。
竹生感到困惑的就是,如果魔的目的是要消滅所有的生靈,則意味著消滅了所有的“食物”。以她所瞭解的魔修那貪婪的吞噬的習性,她不能明白這樣做的意義。
如果“食物”沒有了,世間只剩下魔一個種族,那麼然後呢?他們接下來吃掉誰?把誰化作死氣?吞噬誰?
不知道怎麼的,竹生忽然想到了“養蠱”。
蠱中毒蟲互相吞噬,最後,剩下最強的唯一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