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書恍惚了一下,半天沒有回過神來,等到後面的汽車喇叭四起罵聲一片的時候,才手忙腳亂的拉開手剎踩下油門。
繞過十字路口,盯著前方不斷後退的風景,雲錦書好久都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只感覺到坐在右邊的顧彥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但用餘光撇過去卻什麼也沒有。
他沉了一口氣,緊緊地抿著嘴唇,半天才裝作玩笑似的開口問道:「顧影帝,你剛才說『因為我』是什麼意思?我可擔不起這麼大的面子,再說,我也沒說不繼續拍這部電影了啊,你就算是仗義也沒用對地方嘛。」
顧彥看出了雲錦書的窘迫,只是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說,「我哪說因為你了?快別自作多情了,看這張臉大的,都快趕上盤子了。」
可我分明看到了你的口型。
雲錦書想這麼說,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好打哈哈似的敷衍過去,「是……是嗎?都怪剛才那輛車沒事兒瞎滴滴,看來我真是聽錯了,那你剛才到底想說什麼?」
顧彥看著窗外,這一次沒有把視線再放到雲錦書身上,「沒什麼,就是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太糊塗,隨便就同意幫別人的忙接下這部電影,現在劇組就快要解散了,溫澤雲又做出這麼噁心的事,我看著煩就不願意再摻合了。」
雲錦書愣住了,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可縱使腦袋裡千回百轉也找不出一個恰當的句子來接顧彥的話,只能乾巴巴的問他,「你既然跟溫澤雲的哥哥關係不錯,為什麼這一次就這麼肯定是他的不對?難道你就沒想過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嗎?」
顧彥失笑一聲,神色有些微妙,「有時候人的直覺要比眼睛誠實多了,如果我說那段爆出來的視頻裡發生的一切我一點也不稀奇,你會怎麼想?」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雲錦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我是因為太瞭解溫澤雲的個性了,所以才願意相信視頻裡那個受害者經歷的一切沒有攙任何水分,這樣說你能懂嗎?」
顧彥沒有正面回應雲錦書,反而說出這樣一番耐人尋味的話,雲錦書也不是傻子,話已經說的這樣直白,他終於明白顧彥已經在視頻中認出了自己,只是為了留住最後的面子,他不願意這樣面對面的戳破,讓自己顏面掃地,羞恥的暴露出所有的秘密。
胸腔裡像是被塞滿了浸了水的海綿,不斷地膨脹變大,讓雲錦書心口抽痛的幾乎無法呼吸。
他深吸幾口氣,緊緊地握住方向,一下子就沉默了,可顧彥卻沒有輕鬆地放過他,而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說,「錦書,那個視頻你也看了吧?你覺得那個被拐進王川房間裡的男人傻不傻?明明可以打電話的,為什麼就這樣死命的自己扛著,自虐很好玩嗎?」
雲錦書的睫毛劇烈的抖動了幾下,連帶著手指都顫的快要握不住方向盤,可是臉上卻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呵……是挺傻逼的。」
顧彥看著他反常的樣子,沒有做太多的表示,只是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一個人如果想方設法要害別人,根本就是防不勝防,要是我能遇見那個傻瓜一定告訴他下次別蠢的把自己往狼嘴裡送了。」
雲錦書只覺得有些哽咽了,鼻子微微的發酸,輕輕的點了點頭,心裡卻膨脹的像是要炸開了。
他知道顧彥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視頻裡的那個人就是他,卻這樣繞著彎子來安慰自己,他雲錦書到底何德何能,能讓顧彥如此仗義的挺身而出,甚至……根本就沒想過為自己留下退路。
深吸一口氣,他笑了笑,用低啞的聲音說,「顧大哥,謝謝你。」
謝謝你能為我挺身而出,謝謝你願意無條件的相信我,還有很多說不出口的關照……總之除了謝謝兩個字,找不出其他的字眼可以表達出他現在的心情。
顧彥見鬼似的看了他一眼,切了一聲,「什麼啊,我說別人跟你小子有什麼關係,莫名其妙的說聲謝謝搞得我一頭霧水,快點開車吧,小心一會兒被狗仔隊追上來。」
顧彥聰明的轉移了話題,雲錦書不能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加快了夏利車的速度。
***
按照顧彥的指示,雲錦書七轉八轉的竟然直接上了高速,開了將近三個小時的才到了最終目的地。
這裡是一家位於遠郊的度假村,四面環山,中間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淡水湖泊,風景秀美宜人,讓人一旦走進去就慢下了腳步,連帶著心情也放鬆了很多。
雲錦書停下車子之後,站在一片空曠的草場上,只覺得胸腔裡鬱悶疏散了不少,回過頭問靠在車上顧彥說,「你怎麼想著帶我來這裡了?」
顧彥摘下墨鏡塞進口袋,笑著說,「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原來拍戲累了的話我就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裡偷懶,到時候手機一關誰也找不到我,心煩的事也不會再去想了,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裡?」
雲錦書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勾起嘴角說,「嗯,這地方真美,虧你想得出來跑到這裡來躲狗仔隊。」
顧彥哈哈一笑,抓住雲錦書的手就往前跑,「所以管他什麼丑聞、緋聞、新聞,都他媽滾蛋吧,到了這裡就什麼都別想,跟著我去好好玩玩。」
雲錦書被他扯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趕忙抓住他的胳膊,哭笑不得說,「喂!喂!你慢點跑啊。」
「慢不了了!再晚天就要黑了!」顧彥回頭衝他笑了笑,神色飛舞張揚,像個大男孩,一點也不像個三十歲的男人該有的樣子。
雲錦書被他的樣子逗笑了,腳下情不自禁就跟了上去,還不忘再損他兩句:「顧影帝,你腦袋上的花格子圍巾一邊跑一邊飛啊,特別像村姑版神仙姐姐!」
顧彥猛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個狗吃屎,胡亂的從腦袋上摘下了那條花圍巾,衝著雲錦書就撲了過去:「我讓你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把這東西圍你頭上!」
「我去!別掐我肉啊!顧彥你大爺!」
兩個人像瘋子似的在靜寂空幽的湖邊草地上打鬧,幾個挑著擔子的路過的老農看見他們兩個也跟著傻樂,在這一刻兩個人徹底把S市裡的是是非非拋到了腦後,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
走進了度假村那棟白色的小樓,雲錦書才知道別有洞天,本以為這裡會是民風淳樸的農家校園,其實裡面裝修的一點也不比那些豪華的俱樂部差,一看就是那種特意為富人準備的度假勝地。
度假村裡不僅有餐飲、洗浴、SPA之類的傳統項目,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健身場館,顧彥熟門熟路的找到裡面的教練,跟他聊了幾句之後,跑過來跟雲錦書說,「我剛才跟教練商量了一下,他覺得你的身體素質比較適合瑜伽和網球,不過咱們兩個大老爺夾在一群小姑娘裡面練瑜伽,怎麼看都有點彆扭,乾脆就去打網球怎麼樣?」
雲錦書其實不怎麼擅長運動,原來的時間不是用來拍戲就是陪大金主了,這次難得出來玩一次,他不想掃顧彥的興頭,笑著點點頭說,「我可沒什麼運動細胞,打網球的水平就更爛了,到時候你別笑話我就行了。」
「誰天生就會打球啊,我也是瞎打,反正咱們又不參加北京奧運會,隨便打著玩兒唄。」顧彥爽朗一笑,大手一揮摟住了雲錦書的肩膀,就往前面的網球館走去。
此時的顧彥已經換上了一件黑色的運動衫,袖口挽起露出結實有力的胳膊,身上還透著很淡的香水味,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帥氣的有些耀眼。
雲錦書看著他不自覺就露出一抹笑意,雖然前世就認識他了,但從沒想過那個台上一本正經,經常演繹冷酷硬漢的顧彥,生活裡竟然是個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甚至還有點孩子氣的男人。
這種微妙的反差,讓雲錦書覺得十分有趣,連帶著自己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
原本他一直提心吊膽,總想著如果溫家知道一切事情都是他做的,那後果會怎麼樣?顧彥和趙翰川又會怎麼樣?
還有……韓江,他還會像嘴上說的那樣,毫不偏袒的站在自己這邊嗎?
一個又一個問題接踵而來,雲錦書趕忙搖了搖腦袋驅走這些胡思亂想,快走幾步跟上了顧彥的腳步。
偌大的網球場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顧彥把一個網球拍遞給雲錦書,自動站到了攔網的對面,剛想發球卻突然停了下來,側著耳朵說,「錦書,是不是你的手機響?我怎麼好像聽到了震動聲。」
雲錦書愣了一下,接著想起來自己把手機和外套都塞在背包裡了,此時背包放在網球館的大門口,離他們兩個人還有好遠一段距離。雲錦書想著就算有電話也是老趙打來了,其他人這時候哪有閒工夫管自己,於是也沒在意,擺擺手說:「不用管它了,咱倆說好了是出來散心的,要是接了電話保不準又要被嘮叨,乾脆就當沒聽見。」
難得看雲錦書任性一回,失笑著搖了搖頭,拿起球拍一下子把球發了出去。
兩個人一旦打起來,雲錦書才知道顧彥說自己球技一般完全是謙虛了,看著他自如的在球場上來回的奔跑,發球接球,回擊扣球,隨便哪一個動作都乾淨利落游刃有餘,倒是雲錦書長時間不運動,身體的骨頭都要酥了,才跑了幾步就累得氣喘吁吁。
顧彥看他慢了下來,動作也緩了許多,發一個送一個,打一個讓一個,最後倒是雲錦書佔了上風,大比分贏了他不少球。
當一個球打過去,顧彥又一次偷偷地慢了半拍沒接住求之後,雲錦書就是再傻也看出來顧彥是故意讓著自己,一時間心裡有點生氣。
趁著顧彥把球打過來的空隙,故意裝作腿軟似的晃了一下,顧彥嚇了一跳,以為他受傷了趕緊往前跑。
雲錦書抓住機會,拿起拍子把球打到了顧彥的相反方向,讓顧影帝一下子就愣在了當場。
看他那副吃驚的表情,雲錦書忍不住哈哈大笑,「喂,顧影帝回神了,再瞪就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了。」
這時候顧彥才明白雲錦書故意耍他,直接掀開攔網鑽了過來,「靠,雲錦書你丫的故意使詐。」
雲錦書樂不可支,累得一身汗往嘴裡灌了幾口礦泉水之後,直接躺在了球場上,從下往上挑釁的看著顧彥說,「使詐怎麼了?誰讓你總讓著我,大家都是大老爺們,你把誰當小姑娘呢?」
顧彥失笑,想都沒想的拿起雲錦書喝過的礦泉水就往嘴裡灌了幾口,擦了擦頭上的汗說,「得,哥好心讓著你,還不領情,這話可是你說的,起來咱倆再打一場。」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累死了,這兩條腿太久沒動過,肌肉現在酸死了,讓我先歇一會兒。」雲錦書擺擺手,成一個大字擺在那裡,嘴唇因為喝過水的緣故,透著淺紅色的水光,白色運動衫被汗水浸透了,透出了裡面淺淺的膚色。
顧彥的眼睛暗了暗,走過去用球拍碰了碰雲錦書的肩膀,「別這樣躺著,累的話去一邊的椅子上坐著。」
雲錦書用胳膊擋著半張臉,此時是死活不想再動了,哼哼著說,「誰要去誰去吧,我真不行了,打網球怎麼比跑長跑還累人啊。」
顧彥被他這副耍脾氣的樣子逗笑了,拿著球拍故意撓他的下巴,雲錦書拿著手驅趕著,可顧彥卻無孔不入,總能戳到他的臉和脖子。
雲錦書煩躁了,撇撇嘴說,「啊……不管了,反正我就是賴這裡不走了。」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我拉你起來行吧?」顧彥半蹲下,伸出手抓住雲錦書的胳膊。
雲錦書故意不搭理他,顧彥就跟著他胡鬧,結果兩個人互相較勁的時候,雲錦書靈機一動,壞笑一聲,抬起手狠狠的拽住顧彥的胳膊往後一使勁……
顧彥沒想到他突然發壞,一個沒提防直接面朝下倒了下去,摔在了雲錦書身上。
「哎呦!」雲錦書被他壓在身下,覺得自己的肋骨都要斷了,抬手推了他幾下說,「顧彥你沉死了!」
顧彥壓在他身上,覺得渾身的血脈都跟著顫了起來,他盯著雲錦書近在咫尺的臉和那張一張一合的淡色嘴唇,不知道為什麼心口跳的越來越快,剛才因為打球淌出來的汗水也像是被陡然拔高的體溫給蒸發了。
雲錦書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可是當抬起頭目光與顧彥交匯的一剎那,才覺得彼此的距離太危險了,他幾乎不需要抬頭就能碰到顧彥的鼻尖。
心裡突然慌了神,剛想掙扎著起來,顧彥卻先他一步坐了起來,笑著伸出手說:「讓你再使壞,嘗到苦頭了吧?起來吧,你要是不願意打球,咱們就去玩點別的。」
雲錦書看他一派輕鬆自如的樣子,也覺得自己剛才暈了頭,不能因為自己是GAY就把全世界所有的男人都當成GAY。
壓了壓臉上尷尬的神情,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勾起嘴角說:「先去洗個澡吧,一身汗難受死了。」
說著他自己撐著地站了起來,對顧彥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轉過身走了過去,沒注意到顧彥看他背影的時候陡然暗了下去的眼睛。
之後兩個人洗了澡之後,又去了檯球館和電影院,吃過飯晚飯之後才想著回S市。
一路上兩個人有說有笑,好像之前在球場的尷尬只是兩個人的錯覺,下了高速開了不久,又遇上了紅燈。
等車的時候,車廂裡突然又傳出了手機震動的聲音,顧彥聳聳肩膀對他說,「你別看我,我為了清淨直接把手機扔公司了,現在震的肯定是你的手機?」
雲錦書撓了撓頭髮,之前想著要看一下手機的未接來電,結果因為看電影就給忘了,這會兒四處找手機又找不到了。
「咦?怪了啊,我把手機忘哪裡了?」
顧彥指了指後車廂,「在後備箱裡吧?我聽見聲音好像從後面傳過來的,要不你停車靠邊下去看看吧,這一整天都沒接電話了,萬一真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就麻煩了。」
雲錦書點了點頭,剛想靠邊打方向盤,可綠燈卻亮了起來,後面成隊的車一刻不能等的按下了喇叭,一片震耳欲聾的聲音傳過來,他無奈的歎了口氣,「算了吧,現在沒法停車了,萬一下了車被人認出來了,明天『明星耍大牌藐視交通法規』之類的新聞又得上頭條了。」
「那你就真的不擔心有要緊的事兒?」
雲錦書笑了笑,「能有什麼事兒?我又不像你大腕一個,通告能從年頭排到年尾,放心吧,不會有什麼大事的。你家怎麼走來著?我先把你送回去,電話回家再打回去也不遲。「
顧彥切了一聲,裝作小媳婦似的哼哼唧唧的說:「人家通告再忙不也拿出一天陪你嗨皮了麼?你個沒良心的負心漢!嚶嚶嚶~」
雲錦書笑噴了,連著方向盤也顫了一下,夏利車華麗的在馬路上扭出一個S型,差點一頭撞在路邊的電線桿上。
把顧彥送回家之後,雲錦書一個人開著車回了家,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圍在樓下守了一天的大批記者已經全都灰心喪氣的走了。
雲錦書把車停下之後,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在四周掃了一遍之後才戴上墨鏡背著包下了車。
冬夜的寒風襲來,發出沙沙的聲響,雲錦書凍的縮了縮脖子剛走到樓道口,身後卻有人突然叫住了他。
那人喊了一聲,「錦書。」
雲錦書聽到這個聲音僵住了,頓了好久才慢慢的回過頭來,透過昏黃的路燈,他看到了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韓江。
他僅僅穿了一件單薄的風衣,鼻頭凍的有些發紅了,手裡拿著一瓶紅酒還有一個九寸的蛋糕盒從陰影裡走出來,明明是不到十步的距離,雲錦書卻覺得那一刻彷彿過了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