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雲錦書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無休無止沒有盡頭,懵懵懂懂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父親的公司還沒有破產,母親也沒有重病而亡,他有大把的時間跟同學泡在舞蹈社團裡學跳舞,不管是節奏動感的HIP-HOP,還是熱情的奔放的民族和爵士,似乎充斥了自己全部的生活。
這一天,陽光非常的明媚,父親拿著公文包上班去了,母親為他做好了香噴噴的煎蛋之後,就提著籃子買菜去了。他偷偷地從被子裡鑽出來,翻過兩天的窗戶跑到天台去練習第二天藝術節的舞蹈。
音樂響起,他舒展身軀,在原地旋轉,音樂越來越快,他感到力不從心,卻怎麼也停不下來,眼前一陣陣眩暈,這時候突然有人在背後叫他「錦書!錦書!」
這個聲音那麼溫暖熟悉,像是又把人拉出水深火熱一般的力量,他驚喜的回過頭來,張開嘴努力想叫出這個人的名字,可喉嚨卻像被人狠狠的扼住,怎麼也發不出那兩個字,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身子卻沒有掌握好平衡,被一邊的錄音機絆倒,直直的從樓上掉了下去……
「!」
雲錦書猛然睜開眼睛,只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和自己右手紮著的點滴。
他有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可當意識漸漸回籠,眼前閃過一道道驚險的畫面,最後定格在水晶燈墜落前韓江驚慌失措的表情上時,他回想起了一切。
做了那麼久的夢在這一刻也終於醒了。
旁邊人似乎聽到了聲響,驚喜的叫了一聲,「錦書,你醒了!?」
雲錦書眨了眨眼睛,轉過頭看到了站在自己身邊的趙翰川,接著扯出了一抹笑容,「呵……抱歉,讓你擔心了。」
他的聲音又乾又啞,卻依舊笑得雲淡風輕,趙翰川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說,「什麼抱歉不抱歉的,我不願意聽這個,你渴不渴?我給你倒點水喝。」
搖了搖頭,雲錦書剛想起身坐起來,右腿卻傳來一陣疼痛,趙翰川連忙制止他的動作,「別亂動!你的腿骨折了,得靜養。」
雲錦書愣了一下,接著扯開嘴角自嘲似的笑了笑,「對了,我差點忘了,那個燈架砸到了我的腿,其他人怎麼樣了?」
趙翰川一臉的陰鬱,本來就面癱的臉色這會兒更黑了,「沒什麼太大的事情,至少沒死人,溫澤雲的胳膊骨折了,韓江傷了腦袋,其他大部分人都是擦傷,當天就被溫家和韓家送到了醫院。」
雲錦書點點頭,笑了笑沒說話,似乎也不詫異和悲痛自己的傷情,更不關心韓江的死活。
「顧彥呢?他沒事兒吧?」
「他更沒事兒了,出事的時候他正好在門外打電話,逃過一劫。對了,今天他也來醫院了了,剛才說是要去找醫生問問你的病情,估計一會兒你就能看到他了。」
趙翰川嘴上碎碎的念著,還不忘給雲錦書背後塞了個枕頭,扶著他坐了起來,脾氣依舊很暴躁,「我就說那天我的右眼皮為什麼狂跳個不停,原來在這裡等著呢!有人他媽的跟溫家過不去,憑什麼讓這麼多人給他們陪葬,臥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雲錦書驚訝的挑了挑眉毛,「這不是個意外嗎?」
「當然不是!」趙翰川氣的砸了手裡的蘋果,「政界那幾個老王八這麼怕死,怎麼會允許現場出這種意外?後來警察去了現場,一查才發現那個幕布後面的鋼架是被人故意弄斷的,八成這人是想給溫家點顏色瞧瞧,沒想到那個鋼架把水晶燈扯了下來,誤傷了無辜。」
雲錦書若有所思,想了想之後才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無所謂了,反正以後跟我也沒什麼關係了。」
趙翰川沒有聽出他這話的深意,以為他只是說以後不會再去參見溫家的宴會,附和著點了點頭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說,「這段時間你什麼也不用想,反正電視劇也拍完了,暫時沒有什麼工作,你要安心休養。」
雲錦書勾起嘴角笑了笑,過了很久才彷彿隨意般問道,「韓江他……在這家醫院嗎?」
趙翰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說,「他傷了腦袋,雖然沒什麼大事,但畢竟這個部位可大可小,所以現在在加護病房裡,你想見他?」
「沒有,就是隨便問問,知道他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雲錦書狡黠的眨了眨眼,臉上雖然帶著笑,心裡卻陰暗的在想如果當時燈架砸的再精準一點,也許韓江就能跟溫澤雲在那邊做一對苦命鴛鴦了,這倒是了了他十年的癡戀,呵。
正在這時候,顧彥領著一個醫生走了進來,
趙翰川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顧彥點了點頭跟他寒暄了幾句,接著笑著說,「趙老師,我之前接到電話說李總正在找你,你不用回公司看看嗎?錦書這裡我看著就行,你放心。」
趙翰川之前一直擔心錦書的傷情,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出門沒帶手機,連忙拍了拍腦袋說,「壞了,我就說怎麼像忘了個事兒,李恪找我向來是急事,看來我真得回去一趟了。」
「錦書,你要是腿疼就睡覺,我晚上再來找你。」
「行了,趙大媽,快去投入李總的懷抱吧,我又不是小孩兒了。」雲錦書笑著對他揮了揮手,這時候都不忘損趙翰川幾句。
趙翰川暴躁的炸毛了一通,急三火四的走了,只留下顧彥和醫生在病房裡。
雲錦書勾起嘴角,輕鬆地對他說,「不就是受個傷嗎,值當顧影帝特意跑一趟嗎?」
顧彥這時候沒有像以前那樣笑著跟他胡鬧,而是用那雙墨黑色的眼睛深沉的看著他,表情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詫異?
雲錦書愣了一下,接著反應過來,笑了笑說,「你故意支開老趙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事情?這裡有沒有外人,想說什麼就說啊。」
這時候顧彥的臉色仍舊很古怪,他跟醫生對視了一眼之後,似乎非常艱難的才張開了嘴巴,「你……之前是不是經常噁心反胃,還泛酸水沒胃口?」
雲錦書茫然的點了點頭,這些事情他很早就跟顧彥說過了,為什麼現在突然又問出這種古怪的問題,難道現在他的胃比腿更嚴重嗎?
想到這種可能,雲錦書額頭上開始往下冒汗了,「是不是我的胃……出什麼毛病了?」
醫生的面色也很古怪,只是搖了搖頭說,「不是,你的胃很健康。」
聽完這話雲錦書更迷茫了,疑惑的望著顧彥希望他有話直說。
顧彥跟醫生交談了半天,神情越來越複雜,最終醫生拍了拍的肩膀說,「小彥,照實說了吧,雖然現在的醫學水平還無法解釋,但是他總歸是當事人,有權利知道。」
顧彥沉默了很久,對醫生點了點頭說,「王叔叔,我知道了,您出去一下吧,我想……單獨跟他說。」
醫生表示理解,對雲錦書溫和安撫似的笑了笑,推門走了出去,病房裡一下子只剩下雲錦書和顧彥兩個人。
雲錦書的耐心這時候也到了盡頭,畢竟作為一個病人最怕看到醫生給自己檢查時露出疑惑沉重的表情,這種感覺跟等待死刑有的一拼。
「顧大哥,我到底怎麼了?你這樣吞吞吐吐的,還不如直接給我個痛快。」
顧彥沉默了很久,臉色深沉的近乎可怕,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之前聽你受了傷我很著急,跟著救護車就跑來了醫院,知道你只是腿受傷沒有生命危險之後,我才鬆了一口氣。正好這家醫院的院長跟我家很熟,我想著你最近總說胃口不好,我就想著讓他幫你做個體檢,結果……」
雲錦書的心情跟著他上下起伏,情不自禁的開口,「……然後呢?」
顧彥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氣才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了雲錦書,「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想過報告是錯的,但王叔叔不會騙我,他行醫快要四十年了,是全國首屈一指的泰斗級人物了,也許……錦書你真的跟別人不太一樣,不過沒有關係,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顧彥絞盡腦汁的想辦法來解釋這個事情,之前不想說完全是因為震驚和擔憂,他不知道雲錦書一覺醒來怎麼面對這個詭異的真相,更不願意在他受傷的時候雪上加霜,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不容許他們逃避。
雲錦書的手在不斷顫抖,化驗單上的每一個字他都認得,可是它們拼湊在一起卻變成了陌生的句子,盯著檢驗結果那一欄「陽性」兩個字,他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這個單子是……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啞的不成樣子,嘴唇都控制不住在發抖,顧彥看著心疼,可又不得不面對,閉上眼睛抿著嘴說,「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我知道這個結果很難接受,就連我……也不相信,你明明是男人,為什麼會……」
「夠了!」雲錦書慌亂的打斷了他的話,不想從他的嘴裡聽到那兩個字。
他低著頭沉默,頭髮擋著眼睛也看不出表情,接連的打擊讓他根本就回不過神來,只覺得腦袋裡面嗡嗡作響,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顧彥說,「顧大哥……這件事老趙知道了嗎?韓……其他人呢?」
他差一點把「韓江」兩個字脫口而出,因為自己是被韓、溫兩家送進的醫院,要有個任何風吹草動,他們一定會知道,到時候他該怎麼辦?
顧彥嚴肅的搖了搖頭,「沒有,絕對沒有,只有你、我和王叔叔,這件事瞞不了多久,明天我幫你轉院好不好?錦書你……你千萬別胡思亂想。」
雲錦書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睫毛跟著不停地顫了顫,「我明白……顧大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麻煩你先出去行嗎?謝謝你……願意幫我保守秘密。」
顧彥看到雲錦書蒼白的臉色,心裡非常難受,他明白這件事情太詭異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雲錦書需要時間自己來想清楚。
「好,我先出去,錦書,明天我再來看你,答應我千萬別做傻事。」
雲錦書嗤笑一聲,「不會的,這一條命我珍惜的很,傻逼的事情做了太多,不會再跟自己過不去了。」
顧彥無言以對,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推開病房的大門走了出去,留下一室的寂靜。
這一夜雲錦書想了很多,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做了這麼多傻事,終於恍然大悟決定要抽身的時候卻又碰上了更詭異的問題。
有的時候他也會問,自己拍了這麼多電影,一直在演繹著別人的悲歡離合,但不管主角們如何折騰最終都會有情人終成眷屬,可事情為什麼到了他的身上就變了樣子,他也想求個圓滿,但是現實總在他最奢望的時候給他最響亮的一個耳光。
前一世慘死,是他蠢,這一世還眼巴巴的貼上去,是他賤,跌了一次又一次跟頭,再不醒悟他就是徹頭徹尾的傻逼了。
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肚子,他不明白前世沒有的東西,為什麼現在就有了,但不管怎麼樣,有些事情是不能湊合的。
他不會因為這個而原諒韓江,也不會因為仇恨而扼殺無辜的生命,因為他現在已經學乖了,別人欠他的東西必須親手一樣樣的拿回來才不會被人踩在腳底下!
第二天,天還沒全亮,透著微微的灰藍,一夜未眠的雲錦書趁著趙翰川還沒來的時候,給顧彥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知後,他沒有任何廢話直接乾脆利落的開口。
「顧大哥,我要離開醫院,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我帶出去。」
顧彥在那頭沉默了,半響才說,「去聖安醫院吧,那裡是私家醫院,很注重保護病人的隱私,我這就去接你。」
「我不是想轉院,只想讓你帶我離開這家醫院就可以。」雲錦書淡淡的開口,面色是從沒有過的堅定,「我知道說這些實在無禮,但顧大哥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就借給我兩千萬,限期一年,一年後我付雙倍的利息給你。」
顧彥愣住,接著心跟著顫了顫,「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雲錦書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沒什麼,只是想換給地方重新開始。」
「你要去哪裡?」顧彥的聲音都跟著顫了起來。
「嗯……就隨便轉轉,去各地發財啊,哈哈……」雲錦書笑了笑之後,表情沉了下來,認真的說,「顧大哥,你應該明白的,我……這個樣子已經不能再留在S市了……韓江早晚會知道,你就當可憐我,別問我去哪裡,總之我……會回來。」
顧彥聽著心酸,眼眶有些發紅,沉默了彷彿一個世紀,才輕輕的從喉嚨裡擠出一句,「好,我答應你。」
兩天後,在所有人都在尋找雲錦書下落的時候,一個腿上帶著石膏的男人坐上了飛往溫哥華的飛機。
當天下午,趙翰川收到了一封匿名E-mail,傷心地砸了辦公桌上所有的東西。
「趙大媽: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坐上了飛往某國的飛機,具體是去哪裡你不用問,中途我會換班機,沒傻到讓你們找到。在娛樂圈這一年,多謝你的照顧和支持,等哪天我回來了還願意跟著你混,不過現在我得走了,你真的不用太想我^-^
我往你的賬戶上打了一千萬,然後註銷掉了自己所有的信用卡,你幫我把這些錢還給韓江,告訴他,我雲錦書再也不欠他什麼。
如果他跟溫澤雲在一起了,記得幫我給他倆送紅雞蛋,哈哈。
對了,你要是有空的話,就幫我去監獄看看我爸爸吧,給他送點吃的用的,他年紀大了,在監獄了總歸要吃虧,他向你問起我時,你就說我在外邊賺大錢等他出來團聚。
好啦,就說這麼多,再見了,最暴躁面癱老媽子的趙老師。
雲錦書上」
當天晚上,S市的媒體刊登了雲錦書息影的消息,因為版面太小,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