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雲錦書第一次見到韓江的父親。
前世的時候,韓江曾經帶著他去過軍區大院裡的老宅,那天韓江的母親跟司令的太太打麻將去了,兩個人坐在站滿傭人的客廳裡等了很久將近一個下午,剛剛練完毛筆字的韓仲天才從書房裡出來。
那時,他站在樓梯上只是跟韓江說了幾句話,幾乎沒有給過雲錦書一個正眼,再加上兩人離得很遠,所以直到今天雲錦書才真正看清了韓仲天的臉。
心臟莫名的抽痛了幾下,雲錦書趕緊回過神來,笑著握住了韓仲天的手,「韓委員長您好,我叫雲錦書,是星輝的藝人。」
韓仲天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他一眼,雲錦書感到了莫名的壓力,卻依舊好整無暇的笑著。
過了良久,韓仲天笑了幾聲說,「雲先生一表人才,將來必將大展宏圖,我看剛才雲先生與犬子聊得很是投機,看起來關係不錯?」
「父親!」韓江突然插進話來打斷了韓仲天,臉色依舊不好看。
韓仲天瞇起眼睛掃了他一眼,眸子裡閃過陰鬱,不過仍舊帶著「和善」的笑容,「韓江,怎麼你的朋友這麼寶貝,連介紹給我認識認識也不行?」
韓江的臉色一僵沒有搭腔,氣氛陡然一僵,旁邊溜鬚拍馬看熱鬧的人頓時沒了聲音,倒是雲錦書輕笑一聲開口,「韓委員長,我與韓先生今天是偶然遇見才多聊了幾句,如果像我這種三流小明星都可以隨便介紹給您認識,您這一天不得忙壞了?」
雲錦書這一番話說的極其精明,四兩撥千斤的就化解了尷尬,不僅沒有讓韓仲天失了面子,還恰到好處的活絡了現場的氣氛。
旁邊的人陪著笑了起來,韓仲天看雲錦書的眼光多了幾分玩味,「雲先生這話可是自謙了,如果韓江能經常跟我介紹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我當然是歡迎的。」
韓江聽出了韓仲天話裡有話,臉色更加難看了,雖然自己沒有跟韓仲天明說他是GAY,但他不信以韓仲天的控制欲會調查不到他的私生活,既然心裡一片明鏡,如今卻說出這話,分明就是點給自己聽的。
雲錦書對官場這一套十分不習慣,笑著從旁邊拿了一杯葡萄酒主動敬酒,「承您的吉言,我敬您一杯。」
韓仲天挑了挑眉毛,端起杯子算是接了這個禮,碰杯的剎那,雲錦書收到了旁邊不少羨慕妒忌的眼神。
也對,像他這種三流藝人,能跟大名鼎鼎的韓委員長說上話,在別人眼裡怕是攀上高枝了吧?
雲錦書用杯子遮住了自己臉上諷刺的笑容,韓仲天「親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雲先生先忙,我還有事,失陪了。」
雲錦書禮貌的做了個請的姿勢,韓仲天帶著笑意走了,跟韓江擦身而過的時候,眼睛陡然沉了沉,對身後跟著的一大幫人說,「兒子大了,也到了拎出來鍛煉的時候了,你們有什麼事情就跟韓江說吧,輕重緩急我心裡有數。」
說著他和善的笑了笑,帶著助手走了,身後那些人再也不敢黏上去,紛紛湊到韓江旁邊把他團團圍住,又開始了一番溜鬚拍馬。
雲錦書嗤笑一聲,端著葡萄酒轉身就走了,韓江想要追上去卻被那群人圍著進出不得,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就在此時,宴會廳的大門打開了,顧彥挽著一位光鮮亮麗的女伴走了進來。他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的修身西服,頭髮高高的梳上去,透著點法國二三十年代上流紳士的味道。
影帝的到場在現場掀起了一陣熱潮,大大小小的女星看見他的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不少年輕的官二代也是他的粉絲,有男有女都開始議論紛紛。
自從那日在度假村分別之後,雲錦書就一直沒再見到顧彥,本來想這時候湊上去打招呼的,可是一看現場這狂熱度,只好乖乖的退到角落。
誰想到就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撞上來一個人,雲錦書被撞的一個踉蹌,玻璃杯裡的葡萄酒瞬間灑出來大半,正好潑到眼前人的衣服上。
雲錦書的頭當即就大了,快速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遞過去,連聲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這個給您擦一擦,衣服我再給您賠一件。」
「沒事兒,沒事兒。」一道清亮好聽的聲音傳來,眼前的年輕人胡亂的拿著手帕在衣服上擦了擦,抬起頭倒是先對雲錦書笑了笑,「我這衣服不值錢的,弄髒了也沒關係。」
雲錦書在看到他臉的瞬間一下子頓住了,過了半響才瞪大眼睛,嘴裡情不自禁的喊出一個名字,「周銳?!」
年輕人愣了一下,傻乎乎的抬起頭也很吃驚的指著自己的臉說,「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雲錦書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喉嚨也開始發癢,如果他沒有認錯人,這就是五年後紅遍整個娛樂圈的天才編劇——周銳。
前世,他對周銳這個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一心想跟這個鬼才編劇合作一把,但是到死都沒有找到機會。
說周銳是鬼才一點都不假,08年的時候他還是個一貧如洗的窮小子,因為不是編劇專業畢業,所以他的劇本總是沒人要,直到09年他用自己全部積蓄自編自導了電影《浮誇》,創造了8億的票房奇跡,還奪得了內地電影第一個奧斯卡最佳編劇獎,從此「周銳」兩個字成了影壇神話。
雲錦書只覺得自己的心砰砰亂跳,第一次覺得來溫家的壽宴是正確的選擇。
周銳見他不說話,連忙拿著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一臉的青澀稚氣,「先生,先生,你怎麼不說話?你到底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雲錦書回過神來,笑著對他說,「沒什麼,就是聽說過一編劇叫周銳,我看著你也有點眼熟,就試著問了問,沒想到真的猜對了。」
「真的嗎?!」周銳此時完全是個傻小子的樣子,一聽到有人竟然聽說過他連忙驚喜的抬頭,「你是從哪裡聽說的?你看過我寫的劇本嗎?」
雲錦書想起前世那個被媒體神化了的天才導演,再看看眼前這個有點脫線的傻小子,突然覺得命運有時候真的非常神奇,當然他也明白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沒有人猜得透自己的命運,但是他可以,如果這時候能在周銳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拉他一把,自己就是他的伯樂。
輕輕笑了一聲,雲錦書開口說,「拍戲的時候有人給我看過你的劇本,我覺得非常棒,只可惜導演當時沒通過,我一直覺得特別可惜,想找個機會認識你,沒想到今天這麼巧就遇到了。」
周銳懷才不遇多年,再加上年紀又輕,傻乎乎的沒什麼心眼,一聽雲錦書這話當即就感動了,「哦哦,我認出你來了,你是雲錦書對不對?就是那個敵國二世子!謝謝你的支持!」
雲錦書被他這副樣子逗笑了,實在沒辦法把眼前這個蠢萌的年輕人跟周銳兩個字化上等號。
他笑著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說,「嗯,那個死的特別慘的二世子如果不出意外就是我了。這是我的名片,以後你需要什麼幫助都可以來找我,反正今天是我弄髒了你的衣服,就當欠你一個人情,以後如果有機會真希望能和你合作。」
周銳受寵若驚一般接過名片,也不管一身的紅酒漬了,連忙狠狠地點了點頭,「錦書……呃……我能這樣叫你嗎?謝謝你!今天我本來是跟著一個師兄來宴會上蹭機會的,沒想到能遇到你這麼好的人!你……嗯……就拍戲加油!」
雲錦書情不自禁又被他逗笑了,這種窺測到未來大神曾經黑歷史一般的微妙感覺,讓他有些惡劣的勾起了嘴角。
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周銳的頭,點點頭說,「你也加油,未來的大編劇。」
周銳的臉頓時紅了,雲錦書沒忍住又笑噴了,而這巧這時候顧彥發現了他,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錦書,聊什麼笑得這麼開心?這是你的朋友?」
雲錦書笑著跟他打個招呼,指了指周銳說,「嗯,剛認識的新朋友,周銳。他的劇本我看過,寫的非常好,正在聊以後合作的事情。」
「哦?」顧彥感興趣的挑起了眉毛,對周銳眨眨眼笑著說,「錦書這人眼光毒辣著呢,他說好就肯定不會有錯,周編劇你好啊,以後你們合作記得帶上我哦。」
周銳的臉頓時紅的快要爆炸了,他估計是顧彥的粉絲,此時緊張的已經不知如何是好,又是鞠躬又是拽衣角,「我……我……謝謝顧影帝!我我我喜歡你!你要加油,錦書你……你也是!」
說著他的頭頂都要冒煙了,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就慌忙逃竄了,留下一臉莫名的顧彥和笑的前仰後合的雲錦書。
顧彥舉起杯跟雲錦書碰了碰,笑著問他,「幾天不見,過得好嗎?」
雲錦書輕輕一笑,點點頭,「還不錯,過得去,比你這個大忙人應該是輕鬆不少。」
說完他把杯子裡剩下的葡萄酒全都灌進了肚子裡,結果胃裡突然就湧上來一陣酸水,順著食道就泛了上來。
「唔……」雲錦書摀住嘴巴,彎下了腰。
顧彥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問,「你這是怎麼了,肚子痛嗎?是不是吃壞了東西?」
「沒……沒事兒……」雲錦書趕緊笑著擺擺手,壓下胃裡一陣陣的噁心說,「這毛病有一段日子了,估計是拍戲趕進度沒按時吃飯把胃給弄傷了,不要緊的。」
顧彥往四周掃了一眼,看到站在一邊跟幾個政客聊天的韓江,心裡有些不悅的開口,「韓江呢?你拍戲之後不都是回翡翠山莊嗎,他就不知道吩咐管家給你準備頓飯吃?」
雲錦書語塞,一下子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自己跟韓江混亂的關係,只能含含糊糊的說,「那個……他忙,再說我是我他是他,我倆不搭界。」
顧彥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敷衍,心裡有些發悶,不過還是很好的掩飾了過去,拿起桌子上一杯清水給他,「喝點水吧,以後記得吃飯,實在不行我讓我的助理每天也幫你準備一份。」
「不用不用,你這話讓趙大媽聽見會傷他自尊的。」
雲錦書趕緊笑著拒絕,本來韓江三番兩次的跑去片場探班就惹別人懷疑了,如果顧彥再派助理給自己送飯,那還不得人家的口水給噴死?
正當兩人聊天的時候,會場的音響裡傳出了賀壽的音樂,大廳的等瞬間暗了下去的,只留下一盞華麗的水晶燈照紅色的壽字幕布。
壽宴終於要正式開始了,所有人按照侍者的指示,自發站到了幕布周圍,因為雲錦書和顧彥離著那裡本來就不遠,所以等大家圍上來之後,他們兩個反而成了最靠近前台的幾個人。
雲錦書的手機這時候震了震,他拿出來一看發現是韓江。
【我在你的正北方向,一會兒等宴席開始,我就從後面繞過去帶你走。】
雲錦書抬起頭四處搜尋了一番,就看到自己正前方被水晶燈籠罩的圓圈中,韓江正朝著口袋筆直的站在那裡,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韓江對他溫柔一笑,像極了兩人當年初見的情景。
雲錦書一瞬間有些恍惚,竟然忘記了躲避他的視線,韓江靜靜地注視著他,英俊的面容在昏暗交界的邊緣被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澤,更顯得他的表情明暗不清。雲錦書的心跟著右眼在這一刻陡然跳了跳,心裡悄無聲息的蔓延出一絲絲的疼痛,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
閃過視線,他不願意再跟韓江對視,一回頭卻發現顧彥正一瞬不瞬的望著自己,眼睛裡閃過莫名的情緒,兩人的視線一碰觸立刻彈開,顧彥笑著跟旁邊的人聊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層層人群中,彷彿一切都是雲錦書的錯覺。
會場的音樂熱鬧的響了一會兒,接著喇叭裡傳來司儀的喜氣洋洋的開場白,說了一通感謝的話,大燈一閃照到了旋轉樓梯上,這時候今晚的主角終於從樓上走了下來。
溫老爺子是個精神矍鑠的老頭,今天六十大壽,理所應當的穿了一件傳統的暗紅色唐裝,更襯得紅光滿面,喜氣逼人。
而攙扶著他走下來的是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溫澤川相貌英挺不假辭色,小兒子溫澤雲俊秀可愛眉梢帶笑。
宴會掀起一陣熱情的掌聲,溫老爺子笑呵呵的站在那裡對著所有人擺擺手,「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參加溫某的壽宴,溫某不勝感激,有生之年結實各位實乃三生有幸,希望大家今晚能夠開懷暢飲,玩的開心!」
又一陣掌聲響起,溫老爺子笑彎了眼睛把一旁的溫澤雲拉到身邊,笑著說,「今天除了給我自己這一把老骨頭慶祝生日以外,溫某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讓各位同仁認識一下我的小兒子,溫澤雲。」
說著他拍了拍溫澤雲的肩膀,一臉的寵愛,「我這個小兒子很小就去法國讀書了,最近才剛回來,偏偏惹上些麻煩,多虧了各位照拂才能洗刷冤情,這孩子心思細,知錯能改,以後會來幫我照顧溫家的生意,希望各位友人多多支持,小雲,來給叔叔伯伯打聲招呼。」
說著,宴會裡不少政客紛紛應和,恨不得把溫澤雲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現場熱鬧的像極了菜市場。
雲錦書站在非常靠近前台的位置,可以近距離的看到溫澤雲臉上的表情,他今天穿了一件非常襯他膚色的白色暗紋襯衫,搭配淺粉色修身西裝,顯得那張娃娃臉煞是可愛。
雲錦書看見他已經習慣性胃痛了,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這時候溫澤雲卻走到麥克風前,先是展顏一笑乖乖巧巧的說,「感謝各位前輩來參加家父的壽宴,也給了我一個認識大家的機會,以後我會幫助大哥一起料理家裡的生意,不過我是個門外漢,很多東西還需要向各位前輩學習,希望大家不要嫌棄我麻煩難搞哦,呵呵。」
說到最後他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現場跟著一起笑了起來,溫澤雲笑瞇瞇的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繼續開口道,「我知道之前媒體上流傳著一些有關我的不實傳聞,對此我無話可說,即便我是清白的但也不能推脫責任,錯了就是錯了,我願意以力承擔,只希望……」
「啊——!」
溫澤雲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現場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接著就聽卡嚓一聲,溫澤雲背後的那塊長達兩米的紅色幕布支架突然倒了下來,翹起的鋼筋一下子掛在了頭頂的水晶燈上,巨大的拉力瞬間把水晶燈扯了下來……
現場頓時一片瘋狂的尖叫,所有人都瘋了似的四處逃散,而溫澤雲就站在正中間,在水晶燈砸下來的一瞬間,他已經徹底僵在了原地連躲閃都忘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站在不遠處的韓江突然大喊一聲:
「澤雲——!」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聲嘶力竭,雲錦書兩輩子也沒有聽到過。
韓江幾乎奮不顧身的朝著溫澤雲撲了過去,而雲錦書就站在離他們兩個不遠的地方,那個位置也會被水晶燈砸中,可是韓江竟然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雲錦書在千鈞一髮之際就地一滾,水晶燈"砰"一聲砸在了地上,碎片飛濺出來,割傷了很多人,一場奢華喜慶的壽宴變成了災難。
在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雲錦書忍著劇痛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把所有韓江發來的短信全部刪掉了。
「錦書,我想認真的跟你重新開始。」
「撕掉契約是不是以後我就可以平等的追求你了?」
「一會兒等宴席開始,我就從後面繞過去帶你走。」
「錦書……」
「錦書……」
一聲聲依然在耳的話變成了天大的諷刺,說再多遍的「認真」也比過逢場作戲,在生死面前,才能真正看出誰是真愛。
雲錦書摀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輸的那麼狼狽,可是眼淚卻瘋狂的往外湧。
傻逼了兩輩子,他卻仍舊執迷不悟,說要給韓江最後一次機會,可誰又給過他機會?對這個男人,雲錦書在這一刻才徹徹底底的死心……
愛死了,剩下的也只有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