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日。
夭折了整整一年多的《樹猶如此》終於上映了,雖然按照原本的劇情發展這部電影根本就沒有拍完,但這年頭決定一部電影能不能火的關鍵在於它有沒有話題性。至今沒人知道顧彥當初打著檔期不夠的借口推掉這部電影是因為什麼,更沒人知道溫澤雲和那個視頻爆料人所說的哪一個才是真話,這一個個話題成了商業炒作的最佳工具。
但這些對於觀眾來說都沒有意義,他們只關心八卦和緋聞,而這部打著純愛兄弟片的電影,連海報都透著濃濃的「基情」,僅僅這一點就足夠吸引觀眾的眼球,再加上星輝公司的大肆宣傳,《樹猶如此》未播先火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首映式前一個星期,電影票已經全部售罄,首映當天更是天還沒亮,卡薩國際影院的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龍,周圍更是聚集了大批的記者在這裡搶新聞。
上午九點整,離放映時間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候,雲錦書戴著墨鏡,穿著一件毫不起眼的地攤貨背心走了進來,拿出電影票之後,門口的前台小姐禮貌的遞給他一份海報和書籤,笑著對他說,「先生,一會兒電影結束的時候顧影帝會抽出三個幸運觀眾,在海報上簽名,所以請你妥善保管。」
雲錦書禮貌的笑著點點頭,走進大廳找了個偏僻角落站定之後,展開海報看了看,又笑著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他只不過是來看一場電影,可不想被熟人發現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抬手推了推眼鏡,誰也沒有發現這部電影的主演就淹沒在人山人海之中,而就在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陣騷動,緊接著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所有人瘋了似的揮舞著手裡的海報高喊著顧彥的名字。
雲錦書愣了一下,連忙退後幾步,顧彥卻已經踩著長長地紅地毯走了過來。
他今天穿了一件純白色的禮服式西服,肩頭配著銀色的徽章,顯得格外器宇軒昂,英氣的眼睛帶著微笑,對著所有人友善的揮著手,像個脾氣溫和的好好先生。
雲錦書低下頭笑了笑,一年多沒見,顧彥還是老樣子,看起來帥的天怒人怨,實際上眼裡那抹痞子似的神情怎麼都掩蓋不掉。
當顧彥帶著微笑把視線轉到他這裡的時候,視線微微的頓了一下,雲錦書連忙用手裡的一本書遮住半張臉,鑽過一層層人群,離開了喧鬧的紅毯。
老朋友之間有時候並不需要見面才能表達思念,對於這個無條件幫助自
己的朋友,雲錦書不是不想念,只是現在他還沒有做好面對過去的準備,所以不想輕易的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雲錦書繞到影院的偏門,乘上電梯想直接去三樓的放映室門口等著,當電梯走到二層的時候叮地一聲停了下來,他下意識的抬頭,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卻看到了韓江的臉。
他曾經想過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韓江,也曾想過如果再次遇見會是一番什麼樣的光景,這個男人對他是否有過一絲後悔,可他千算萬算卻沒有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那一刻他的腦袋裡一片空白,下意識的用書擋住了臉,接著想也不想的就往外走,韓江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半隻腳已經踏進了電梯,卻突然停了下來。
「先生,請等一下。」
雲錦書陡然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更沒有說話,心裡卻在瘋狂的打鼓。
韓江輕輕的笑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一個橡膠做的小鴨子鑰匙鏈,走過來說,「先生,你的東西掉了。」
雲錦書聽到鑰匙鏈晃動的聲音,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家門鑰匙果然掉了。那隻小鴨子是芸豆那小傢伙最喜歡的,每天都要拿著捏一捏,最慘的是房東只給了他這一把鑰匙,如果不拿回來今天他就別想進家門了。
萬般無奈之下,他回過頭來,一隻手拿著書,另一隻手伸出來壓低聲音說,「謝謝,請把它還給我。」
韓江在看到他的露出來的半張臉之後,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不由自主的走過來,一把就握住了雲錦書的手腕,「你……是錦書!?」
雲錦書掙開他的手腕,搶過鑰匙鏈之後低聲說,「這位先生,請你自重,我不認識你說的人。」
說著他轉身就走,心裡簡直後悔到了極點,他怎麼就忘了溫澤雲拍的電影今天首映,韓江怎麼可能不來捧場,如果早點想到這個,他絕對打死也不會來的。
他走的非常快,韓江也僅僅是頓了一秒鐘,緊接著追了上來,「錦書,你別走!錦書!」
雲錦書一個頭兩個大,腳下跑的越來愈快,路過一個交叉迴廊的時候,他一閃身跑到了消防安全通道裡,而韓江卻跟一路尋找他的李恪一下子撞到了一起。
「哎呦我操!江子你跑這麼快幹什麼啊?」
韓江焦急的想要追上去,英俊的臉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連眼神都急切無比,
「小恪,我看到錦書!剛才那個跑過去的人一定是他,你放開我,我得去找他!」
李恪一把拖出他,沒好氣的衝他吼,「你他媽的又出現幻覺了吧?前幾天不是剛查出來雲錦書在溫哥華嗎?他躲你一年多了,能這會兒出現在你眼皮子底下才有鬼了!」
韓江的臉色一白,僵在當場再也沒有掙扎。
是啊,雲錦書躲了他這麼久了,又怎麼會傻乎乎的再出現在自己面前,當初整個S市他都已經翻遍了,早就證實錦書不在這裡了,現在到底還在期待些什麼呢?
韓江無力的揉了揉額角,之前頭痛的毛病又犯了,英挺的臉上透著濃濃的疲憊。
李恪看他這副樣子,長歎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想這麼多了,電影快開始了,你不是說想再看看錦書演的戲嗎?這會兒別再錯過了。」
韓江扯開嘴角笑了笑,墨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消防通道,最終輕輕的歎了一口跟著李恪走了。
等走廊再也沒有聲音傳來,雲錦書才從樓梯的拐角處走了出來,整個人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兀自冷笑了幾聲。
韓江這個人總是這個樣子,握在手裡的時候從不懂的攥緊,當失去了才開始幡然悔悟,他雲錦書何德何能,才能被韓少爺挑中,成了他偽裝深情的好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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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雲錦書走到放映廳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索性雲錦書選的位置在靠近角落的地方,因為視線不好,周圍一圈都沒有人。
他盯著電影屏幕靜靜地看著,將近十五分鐘的廣告過去,電影慢慢的拉開了序幕。
傍晚的陽光和煦而溫暖,金燦燦的籠罩著整個村莊,村口的孩子們聞到了飯香味,全都背著書包笑嘻嘻的往家跑,翻過一整座山頭,就能看到村落裡的裊裊炊煙,這時候,在鄉間的泥濘小路上,一個高大的青年正背著弟弟往家走。
青年有一副好身板,白色的舊襯衫高高的挽起了袖口,露出了結實的肌肉和汗津津的額頭,他笑著回頭看了看弟弟,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小寧,再走幾步咱們就到家了,等一會兒哥哥給你熬棒子面粥喝。」
眉目清秀柔軟的阮寧笑著點了點頭,因為失明的緣故,視線沒有焦點,可細瘦的手臂卻緊緊地摟著哥哥,「哥,你說人會死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沒法讓你背著我去上學了。」
阮坤抬手打了一下阮寧
的屁股,皺起眉毛說,「別胡說八道,咱倆從小在一起,誰都離不開誰,就算死也是哥哥先死。」
阮寧低低的笑了起來,靠在哥哥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夕陽在他柔軟的頭髮上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
鏡頭越拉越遠,耳邊響起大提琴優雅卻哀傷的旋律,眼前還是那一片金色的夕陽,而村莊口卻只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遠遠地望著夕陽,手裡拿著一張照片,撫摸著那一棵形單影隻的柳樹,眼角滑下一滴淚,嘶啞的嗓音從音響裡滑出一聲「小寧……」
悠揚的琴聲響起,屏幕上出現巨大的標題:
星輝國際娛樂有限公司出品
導演:溫澤雲
主演:顧彥、雲錦書
——《樹猶如此》
古樸的深褐色字體緩緩的消失了,雲錦書坐在椅子上微微的失神,電影拍到最後,連他都不知道真正的結局是什麼,所以對這個故事期待,他一點也不比其他觀眾少。
拋開溫澤雲這個讓他不願想起的人,僅僅是看顧彥精湛的演技,其實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電影就像一部回憶錄一樣,把兩個兄弟相依為命的點點滴滴都記錄下來,觀眾會因為阮寧故意在哥哥洗澡的時候偷走他的衣服而發笑,也會因為阮坤為了給阮寧湊學費去打黑拳而揪住心。
隨著劇情的展開,阮坤放棄自己上大學的機會,走出大山去城裡打工給弟弟攢錢治眼睛,留下阮寧一個人獨自面對黑暗的世界。
那時候班裡的同學都笑話他是個瞎子,是個走路都會撞牆的白癡,阮寧傷心極了,變得越發內向和脆弱,他知道哥哥放棄一切就是為了讓他考上好的學校,但越來越大的壓力讓他變得敏感和多疑,甚至開始猜忌阮坤嫌棄他是個累贅,其實早就想甩掉他了。
故事的節奏陡然加快,兄弟兩個的矛盾也在暗中滋長,直到有一次阮坤帶著他去縣裡的醫院看眼睛,遇上了善良溫柔的護士李霞,兩個人陷入了愛河,阮寧更覺得自己是個多餘,每次去醫院的時候,看到哥哥都興致勃勃,心裡就更加的沮喪和絕望。
這一天,天空中飄起了大雪,阮坤在城裡被大雪困住了沒法趕回來帶阮寧去複診,阮寧自己去了醫院之後,卻發現李霞竟然背著哥哥已經有了男朋友。
長久積攢的怒火和不甘在這一刻徹底的爆發了,阮寧沒法接受自己深愛的哥哥竟然被人傷害,也沒法接受李霞跟哥哥走到一起就要拋棄自己,於是在絕望和極
度的偏執之下,他動手掐死了李霞……
當李霞嚥氣之後,摔倒在冰涼的地板上時,阮寧臉上露出了一抹怪異的微笑。
這時候電影院的觀眾倒吸了一口涼氣,雲錦書看著自己在鏡頭前瘋狂的表情,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如果讓這些觀眾知道他當時演這一幕的時候,是用了對韓江和溫澤雲多大的怨恨才會演的那麼淋漓盡致的話,他們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東窗事發了,鋼琴聲伴隨著單簧管低啞的轟鳴,把所有人的心陡然拽了起來,阮寧親口告訴阮坤他殺了李霞之後,阮坤第一次動手打了這個從小護在手裡的弟弟,流著眼淚跟他斷絕了所有的關係。
阮寧生無可戀主動去自首了,因為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法院的判決下了的很快,死刑緩期一年執行。
這時候環繞立體的音箱裡傳來一個老者沙啞蒼老的聲音,他說,「一年足夠改變很多東西,也足夠改變你我,在阮寧等待死亡的時間裡,我仍舊沒有原諒他,甚至從沒有去監獄看過他一次,哪怕……我是那麼的愛他。」
鏡頭裡出現了開篇那個遲暮的老人,他佝僂著身子,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手裡那張阮寧的照片,放在書桌上的書本刷刷的被風吹響,被關在監獄裡的阮寧用一根磨得細長的牙刷把刺進了喉嚨,血色的夕陽染紅了一切。
「阮寧死了,而我到死為止都沒有去看過他一面,即使每次走到監獄門口我都沒有勇氣往裡再走近一步。收到阮寧骨灰的那一天,警察同志留給我一封信,告訴我,這個孩子很乖,而越乖的孩子越容易做傻事。」
蒼老的老者坐在低矮的柳樹下,村口依舊是背著書包成群結隊的孩子,站在村頭的山上仍然能夠看見裊裊炊煙,只是陪伴著自己看這道風景的人已經不在了。
「哥,你還記得嗎,上小學的時候,老師讓所有同學都去讀海倫凱勒的那本《假如給我三天光明》,讀完之後要寫一篇讀後感,但我看不見,是你花了一個晚上一個字一個字念給我聽的,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給我三天光明,我不想做海倫那麼偉大的人,只想親眼看一看你的樣子,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十多秒後,夕陽漸漸地落山了,顧彥佝僂的身軀一點點的消失,屏幕上閃出了黑色的字幕
阮坤-顧彥飾
阮寧-雲錦書飾
……
整個影院沉默了整整一分多鐘,漸漸地才有抽泣聲傳來,幾個前
排的女孩哭的雙眼紅腫,大多數觀眾都沉浸在詭異的悲傷氣氛中無法自拔,等到大燈亮起,所有人都退場的時候,雲錦書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
電影到了後期,他並沒有再參與其中,但到了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溫澤雲當初為什麼會說阮寧這個角色上有他和自己的影子。
阮寧得不到愛,別人也別想得到,這一點分明就是溫澤雲的寫照。
而愛的轟轟烈烈、執迷不悟的阮寧,卻像極了他自己。
手機在這時候突然響了起來,一條周銳的短信衝了進來。
【錦書,我剛看完《樹猶如此》,《浮誇》的另一個角色我想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