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景安再次睜開眼時,看到四處掛滿了白紗,但這裏卻不是醫院,而是一個古樸的庭院,不時有一個埋著頭的小廝或者丫鬟從自己身邊走過,神情小心翼翼,卻沒有誰發現他。他清楚的看到,這些下人都身著素衣,似乎有誰亡故了。
“三皇子請節哀,君卿能戰死疆場,為殿下效力,亦是我段家之榮。”
喬景安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怔怔的看著屋內的人,說話的人是他的父親,坐在上首的紫袍男人是他自小陪伴的三皇子。現在站在這裏,不過是一縷飄渺的靈魂而已。
自己不是段家唯一的孩子,他與哥哥是正室所生,但是他的父親還有幾房側室,側室也生有男孩,他的死亡,只是給段家帶來更多的榮耀而已。
轉身走出院子,往南院走去,卻看到兄長一動不動的坐在桃林的石桌上,桌上放著兩個酒杯,他走近石桌,他在石桌邊坐下,看著兄長出神。
“二弟,這壇桃花釀我本想留著你出征回來給你慶功用,如今你回不來,這壇酒我也不知道和誰喝了。”白袍男人抬頭看了眼這片桃林,笑得眼眶發了紅,舉起酒杯,仰首喝下整杯酒。
這是疼愛他的大哥……喬景安起身走到白袍男人身邊,輕輕拂去他肩頭的一瓣桃花。這時喬景安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回頭望去,只看到一個紅衣女子走了過來,他笑了笑,原來是嫂子來了。
他慢慢後退一步,如今無雙公子段君卿已經死了,大嫂對大哥的好,他也看在眼中。如此,對這個地方最後一點留戀也就散了吧。他早已經不是段君卿,而是喬景安。
那個地方,有一個男人等著自己回去,需要自己陪伴一生,需要自己握住他的手,不離不棄。
再一次陷入黑暗,他卻沒有半分留戀,也沒有半分恐懼,喬景安知道,在自己再次睜開眼時,迎接的便是屬於自己的新生,
“夫君,天涼,多加件衣服,”紅衣女子走近白袍男人,溫柔的道,“剛才我見你與一位衣著奇怪的公子坐在一起飲酒,怎的現在那位公子不見人影了?”
“公子?”白衣男人放下酒杯,神色一變,“你說剛才我對面有人?”
紅衣女人點頭,“我還見走到你身邊幫你拂去桃花瓣,是有何不妥嗎?”見夫君神色不對,她也有些不安。
白衣男人怔怔的看著剛才從肩頭飄落的桃花瓣,閉了眼輕輕的搖頭,“沒事,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會兒。”
把花瓣放到掌心,半晌後,他苦澀一笑,“君卿,是你嗎?”
回答他的,只有滿地落花。
醒來的時候,喬景安只覺得胸口處隱隱作疼,慢慢的睜開眼,不出意外的看到白白的天花板,似乎還能聽到窗外的鳥叫聲。
他動了動手,才發現手臂酸軟無力,正在此時,手被另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小安,你醒了?”
喬景安吃力的轉過頭,看的是即使滿眼血絲也掩不住笑意的雙眼,他動了動唇,才發覺自己臉上還戴著什麼東西,他揚手便要取下來。
“小安別動,別動,”喬琛這才反應過來,伸手按了床頭的鈴,便把喬景安另一隻手握住,不讓他把氧氣罩取下來,聲音沙啞道,“小安,我們等醫生來了再取好不好?”
喬景安這才發現,喬琛深情十分疲憊,握住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他用盡全身力氣,回握了一下喬琛的手,勉力一笑。
醫生很快趕到,給喬景安做了全身檢查後,說喬景安已經真正的脫離危險期,只需要好好護理就行。
在得到這個確切消息後,喬琛摸摸喬景安的腦袋,俯身在他耳邊道,“小安,我出去一會兒,下午再來。”
出了病房,喬琛抓住等候在外面的王管家道,“兩小時後叫我。”說完,腦袋一歪,靠著走廊上的長椅睡了過去。
王管家歎口氣,把手上的大衣披在喬琛身上,少爺守了二少三天多時間,還要處理林家的一些事情,如今二少醒過來,少爺的神經總算是放鬆下來了。
王管家走到門邊,看著心跳測試儀上正常的心跳頻率,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很慶倖這一切,兩位少爺好好的,喬家也好好的。
三天后,喬景安被轉入普通病房,學校裏很多同學都前來探望,不到兩天,這個獨立病房竟然堆滿了老師同學送來的各種禮物。
喬琛把一個削皮的蘋果放到喬景安手中,才開口道,“你的同學都很喜歡你。”垂下眼瞼,掩去眼中的情緒,這樣受人喜歡的小安,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了。
慢悠悠的咬了一口蘋果,喬景安疑惑道,“可是有些人我不認識,他們會不會因為你的關係才來的。”他總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那麼多的朋友。
“不,他們都很喜歡你,”喬琛笑了笑,學校裏有很多崇拜小安的陌生同學也來探望過小安,小安不認識他們也很正常,作為一個哥哥,他為小安感到驕傲。
順手打開筆記本電腦,很快就收到公司各部門經理傳來的電子郵件,他看了看緊閉的窗簾,放下筆記本電腦,起身拉開窗簾,燦爛的陽光鑽進屋子,房間頓時變得一片光明。
喬景安眯了眯眼,看著窗外,出聲道,“陽光很燦爛。”
喬琛走到他身邊,親了親他的額頭,“等你身體好了,我帶你去旅遊。”
喬景安聞言輕笑,閉了眼道,“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我的前生。”
喬琛面色變了變,隨即笑問,“那你前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手卻扣住了喬景安的手,緊緊的,不留一絲縫隙。
睜開眼,喬景安看到喬琛眼中面色略帶蒼白的自己,嘴角彎了彎,“前世的我,生於歷史上不存在國家的大家族,從小就學琴棋書畫兵法武藝,七歲被選作三皇子伴讀,在洛陽城被人譽為無雙公子,十八歲隨三殿下出征,兩月後,替殿下擋箭而死。”
手被對方握得發疼,喬景安心頭卻越加的溫暖,他靠在喬琛的胸口,“這只是個夢而已,我很清楚自己在這裏,你也在這裏。”
喬琛手微微的顫抖,喬景安這麼寥寥幾句,卻道盡短暫的一生。他的心,卻忍不住的疼,他知道喬景安說的不僅僅是一個夢,他明白了為什麼小安當初即使手臂骨折,也只是皺皺眉;他也明白了為什麼小安擅長書畫,他更清楚那種大家族的孩子過的是什麼生活。
這個從出生就要學會算計的孩子,卻在自己面前,露出了最單純的一面,也給了自己最大的信任,
輕輕的擁住少年的肩,喬琛甚至不敢用勁讓他傷口生疼,良久後,他聽到自己說,“我只求你好好的。”只求你好好的,快快樂樂的,便再無所求。
前來探望的林倩停住腳步,她站在樓道上,看著側對面窗戶裏擁抱的兩個人,笑了笑,抬腳繼續往上走。
兩個人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這便是世間最大的幸福,世俗的猜測也好,言語的侮辱也好,總比一個活著,而另一個永遠沉睡好。
又是五天后,B大成績出來了,經歷生死的喬景安獲得了很好的成績,有望拿一等獎學金。
喬家上上下下樂壞了,獎學金那幾千塊錢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獎字,他們家不務正業的二少,終於轉型成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了,他們感到萬分欣慰。
還呆在醫院的喬景安感受不到喬家上下的喜悅,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最近他喝的各種大補湯份量越來越足了。
這天中午,喬家大少去了公司談一個大專案的合作問題,喬景安喝完兩碗人參公雞湯,感到腹脹難耐之時,穿著一身便裝的林紓出現在病房裏。
喬景安收回自己想偷偷倒掉補湯的手,笑容滿面道,“請坐。”
林紓看了眼喬景安已經帶了幾分紅潤的臉頰,在一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看你的樣子,似乎好多了。”
喬景安拉了拉被子,“我沒事了。”怕對方還在愧疚,喬景安又補充一句道,“現在我身體很壯。”
林紓瞥了眼他由火柴棍變成牙籤似的胳膊,半晌才道,“謝謝你的安慰。”只是怎麼對方越安慰,他就越覺得心虛呢。
“我沒有想到林琮會走這一步,”林紓苦笑,“是我算計錯誤害了你,真的對不起。”
喬景輕輕擺手,“好了,咱們都是爺們,不用這麼扭扭捏捏,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以後多請我吃兩次飯。”
林紓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喬景安面前,突然彎下腰靠近喬景安,“你真的很有意思,真是可惜。”
喬景安看著離自己只有十釐米遠的俊臉,淡定的眨眼,“這話有人對我說過。”
林紓站直身,“那你好好休息,再見。”
喬景安一臉茫然的看著林紓的背影,他進來是做什麼的?
林紓走出病房,看到喬琛正從對面走來,他停住腳步,對喬琛點了點頭。
喬琛走近林紓,笑了笑,低聲道,“多謝你來看我家小安。”只是“我家”二字重了重。
林紓半晌才笑了笑,“不客氣。”他看著喬琛明明笑著卻沒有笑意的雙眼,他是真的在意喬景安吧,即使二人同父異母,即使喬景安手中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幫到喬琛的東西。
喬琛聞言露出一笑,對林紓微微頷首,“我還要去陪小安,失陪。”說完,便與林紓擦肩而過。
林紓回頭,看著喬琛推開病房門,然後門從裏面被輕輕合上,他把手插進褲兜,仰頭輕笑出聲,那裏……是他們兩兄弟的世界。
也是……只屬於他們兩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