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驚覺出事的時候,整個人已經隨了轎子在往下翻滾了,死死抓住轎子里的杠,卻是徒勞,不過才三兩圈,整個人便被甩了出來,隨即繼續往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自己的頭,也不知滾了多少圈,身子的下去之勢終于停了,等那陣幾要嘔吐的天旋地轉感過去之後,睜開眼楮,發現自己仿似已經到了坡底的一處澗坑里。
因坡上密生草叢,運氣也好,沒被石頭磕踫到,等漸漸緩過渾身的疼痛,坐起身動了下手腳後,發現自己其實不過被刮破了衣衫,掉了一只鞋襪,手腳、小腿以及脖頸處有擦傷而已,此外應該沒別的大礙。松了口氣,抬頭往上看時,忽然听到側旁一陣痛苦的□傳來,辨出是青鶯的聲。
她方才一直以為只有自己自己隨了轎子滾落下來,沒想到連小姑也一起掉下來了。急忙站起身,撥開樹叢循著□聲找過去,最後在數丈開外的一棵樹腳旁看到了青鶯。她臉色煞白地蜷著身子,白色裙角處一片殷紅,看著十分嚇人。
“嫂子……”徐青鶯看見初念,淚便滾了下來,痛苦地呻-吟道,“我的腿,好疼……”
初念比她不過大了一歲,但感覺上,自己比她要大許多。此刻見她這慘烈模樣,雖也嚇得手腳發軟,好歹還算能支撐,急忙蹲到她身前,掀開裙角看去,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見她穿在身的那條襯褲已被完全剮破,左邊小腿側鮮血淋灕,不知道有沒傷到骨,但血一直在汩汩地流。
“別怕,別怕,我在……”初念壓住心中的恐懼,極力安慰青鶯。用牙齒嚙住自己裙角,狠命往下拉扯,清脆的嘶啦聲中,扯下一段裙幅,將她受傷的那條腿輕輕擺正,在她的痛苦呻-吟聲中,將傷口緊緊地扎裹起來。過了一會兒,見血似乎不再繼續流了,這才松了口氣,將她頭扶著靠在自己腿上,安慰她道︰“他們很快會過來找我們的,你別怕。”
青鶯瞧著終于鎮定了些,忍住痛,枕在初念腿上一動不動。
時令已深秋,白晝漸短,感覺沒多久,四周仿佛便暗了下來,青鶯再次恐懼,顫聲道︰“嫂子,他們會不會不管我們?”
初念極力安慰小姑,自己心里的恐懼,其實比她也並沒少多少。方才她已經朝著四面大聲喊話,只一直沒回應,此刻忍不住再出聲大喊,聲音驚動歸巢的鳥群,撲啦啦一陣異響,遠處的一團昏暗里,仿佛隨時有東西會出來,頓時毛骨悚然。
天色很快便暗了,更糟的是,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初念原本的念頭,是和青鶯在原地等待,這樣搜尋的人更容易找到她們。但現在顯然不可能了。天要黑,又下雨,便是她可以忍受,已經受傷的青鶯恐怕也不能這樣淋雨,看了下四周,道︰“咱們要找個地方先避雨。”
青鶯嗚咽道︰“我的腿一動就疼,走不了路……”
初念道︰“我背你。”說罷低頭下去,繼續用牙齒和手撕著身上衣衫,扯出一道道布條,遞到了她手上。
“嫂子,你做什麼?”
青鶯不解。
初念道︰“等下你隔段路便往樹杈上掛一條,這樣可以指引他們來找我們。”
在初念的記憶里,前世里與徐若麟一起時,幾乎每一次,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不厭其煩地要她,然後離去。只有一次,那天正好踫到她月事,他便摟住她講了回閑話,提到他少年時初到北方,有一次遇險迷路,就是靠在沿途留下記號,最後才得救脫險的事——因為難得有那樣寧靜的相處時光,她印象深刻,一直沒有忘記,所以此時便記了起來,跟著照做。
初念吩咐完青鶯,見她腳上正好也還剩一只鞋,便脫下來自己穿上,然後攙起,試著背她。
青鶯比初念要矮些,身量也苗條,于男人來說,這點重量自然不成問題,但對于初念來說,背她行走于沒有路的澗側,卻不是件輕松的事,不但身上重,腳底也被硌得生疼,只一直咬牙堅持著而已,最後在跌跌撞撞中,幾乎是拖著腳已著地的青鶯,終于找到了山壁側凹進去的一個淺洞,將她放下。薄薄的繡鞋底,哪里經得住這樣的行走,此刻腳底早火辣辣一片,自己也跟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不已。兩個人渾身都濕透了。
青鶯□道︰“嫂子……辛苦你了……”
初念擦了下臉上混在一起的雨水汗水,再替她擦干臉,擰去身上衣衫里的雨水,嗯了一聲,道︰“沒事。你放心,很快就會有人來了。”
到了現在這時候,她先前的恐懼已經沒了,心情只剩沉重。
她相信一定會有人下來找自己和青鶯的。但天越來越黑,雨還一直下,這對找人必定極其不利。他們會不會放棄等明天才來?如果這樣的話,她應該無礙,但是青鶯恐怕卻支撐不住。她現在連□聲也越來越輕了。她知道這不是因為她不痛,而是沒有力氣了。
她默默再等片刻,濕透了的衣衫貼在肉上,一陣陣發冷,想必青鶯也是,只好躺了下去,緊緊抱住了她,兩個人相互靠著體溫取暖。
初念終于閉上了眼楮。滿世界就只剩耳邊雨打枝葉發出的聲。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張男人的臉,但很快,她便厭惡地將他從自己腦海里趕了出去。
青鶯漸漸沒了聲息,仿佛已經昏睡過去。初念摟著她,一直等,等了不知道多久,就在她絕望的時候,耳邊忽然听到一陣腳踏碎石發出的“ 嗒”“ 嗒”聲。
這時候,雨已經停了,四下一片靜悄。所以這種異樣的聲音一下便勾動了她的耳膜。她一陣狂喜,猛地坐起來正要呼喊,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會不會不是人,而是夜間出來的野獸?
她被這個念頭給嚇住,一動不動,睜大眼緊張地注視著聲音來源的方向。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終于,她的眼簾里躍入一道朦朦朧朧的燈籠光。這是自從陷入黑暗中看到的第一縷光,她如獲至寶,幾乎要發抖,顫聲著大喊︰“是誰?我在這里!”
打著燈籠的人似乎微微一個停頓,隨即如飛般而來,當那個黑色身影終于停到她面前時,初念已經要流淚了,也沒看清是誰,只擦了下眼楮,哽咽著抬頭便道︰“可算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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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麟借著手上那盞防雨牛皮燈籠發出的昏光,照清楚此刻這個坐在地上的女子時,整個人便被心里涌出的狂喜和激動給攫住了。
她此刻的模樣極其狼狽,頭發凌亂,臉上沾了污泥,身上的白色衣衫破爛,幾乎看不出本色了,但于他來說,冒雨下到澗底,只憑借手上一盞燈籠的光苦苦尋了半夜,這一刻有了結果,終于找到了她。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
他丟下燈籠,幾乎是下意識地,一下便撲到她面前,單膝跪地抓住她肩膀便應道︰“是,是我來了!嬌嬌你都還好吧?”
初念嚇了一跳,借了地上燈籠的光,終于看清是徐若麟,臉上的表情便凝固了,渾身僵硬。隔著半濕的衣衫,她冰涼的肩膀都能感覺到來自于他掌心的熱力。這讓她很是別扭。不安地扭了□子往後靠,想擺脫他的手。他卻不放。
她被肩膀處的熱力終于灼得一個激靈,猛地抬臂拂開他的手,飛快地道︰“我沒事。青鶯腿受傷了,暈了過去,你快送她上去。”
徐若麟這才注意到一直縮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青鶯,伸手搭了下她的額頭,感覺微微地燙,一凜,起身從懷里摸出個暗哨吹了下,寂靜的山地里,立刻便被這種尖銳的聲音所充滿,驚得夜鳥四下撲騰。很快,周志便與另個人提著燈籠循聲趕了過來。
“四姑娘受傷暈過去了,快送她上去,小心些。”
徐若麟吩咐道,周志急忙應下,小心翼翼抱起青鶯,飛快而去。
初念終于吁了口氣,目送青鶯去了,等發覺這里只剩自己和徐若麟時,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朝著周志的背影喊道︰“等等,還有我!”
徐若麟此刻心情極好,听出她聲音里的焦惶,忍住想笑的**,沖她道︰“他們一個要打燈籠,一個要抱四姑娘,沒多余的手搭你。”
初念見前頭的人轉眼便消失不見了,無奈之下,只好扶著山壁慢慢起來,剛站穩,腳底一陣疼痛,身子便微微一晃。徐若麟立刻伸手去扶,卻被她避開,低低地道︰“多謝大伯找到這里。那就走吧,大伯請帶路。”話說完,見他只盯著自己一動不動,心里一陣不安,咬牙忍著疼,邁步便往周志方才離開的方向跟去。
徐若麟見她倔強,只好揀起地上燈籠,一邊替她打著,一邊慢悠悠跟在她一側。初念覺到他不住打量自己,心中愈發煩躁,腳步加快,不想被地上的一段樹根絆了腳,身子便往前撲,堪堪就在要撲到地上時,被他一把接住,隨即腳下一空,整個人已經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初念大驚失色。
這種熟悉的記憶,她現在想起來就像被火烙了一般地疼。掙扎,指甲狠狠掐入他的胳膊,口中道︰“我自己能走,你放開!”
徐若麟皺了下眉,把自己手上的燈籠塞到她的一只手上,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樣的。你幫我打著燈籠,我好快些送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