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到哥哥的身旁,沒有阻止他哭喊,也未觸碰受到驚嚇般的他,只是柔聲說道:“我們沒多少債務了,失去現在的工作,還能再找一份,不用著急……你有足夠的基礎,肯定有別的師父願意收下你。媽媽想看到的是,我和你能生活得更好,而不是自責。”簡娜一遍遍重複著這些話語,直到崩潰的朱利安精神消耗過大,身體逐漸發軟,靠在窗邊牆壁上,睡了過去。他終於安靜了。
看著表情逐漸舒展,不再那麽驚恐和痛苦的哥哥,簡娜無聲吐了口氣,眼裡的淚水失去了閘門,不斷的往下滴落。默默哭了一陣,她站起身來,走到朱利安的床邊,將被子抱起,輕柔蓋在了倚住牆壁而睡的哥哥身上。
做完這一切,她拖著腳步,回到了裡面那個房間,那是屬於她和她媽媽艾洛蒂的臥室。簡娜躺了下去,睜著空洞的眼睛,怔怔望著映有些許月光的昏暗天花板。
她腦海裡時不時回想起媽媽說過的那些話語,卻無法再說服自己。也許,除了極少數幸運兒,黑暗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光明只不過偶爾的點綴。
簡娜突然抓過媽媽的枕頭,將它蓋在了自己的臉上,身體出現了抽噎時會有的種種反應。為什麽,為什麽總是黑暗,沒有一點光明?太陽什麽時候才會重新升起?不知到了幾點,簡娜昏沉沉睡了過去。她是被外面的動靜驚醒的。
她翻身坐起,揉了揉變腫的眼睛,急匆匆出了房間。映入她眼簾的是正在烤麵包片的朱利安。他不複昨晚的崩潰和精神的失常,專注的忙碌著手中的事情。簡娜的嘴唇翕動了幾秒最終說出來的卻是日常的問候:“你這麽早就醒了?”
朱利安略顯木訥的回答道:“昨天沒有吃晚餐,被餓醒了。你再等一等,烤麵包片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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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哥哥的狀態,簡娜不僅沒有松弛,反而愈發擔心。如果朱利安還是昨天夜裡那樣處在精神崩潰不斷哭喊的狀態下,她雖然會難受,會壓抑,會絕望,但她不會害怕。
她會以強製的方式帶著哥哥去見芙蘭卡,請她趕緊找真正的“心理醫生”提供治療。而現在,她不確定朱利安是真的緩過來了,還是只有外表看似正常。
有的問題如果不解決,一直積壓在心裡,等到再次爆發時,很可能會變得致命!簡娜很怕自己剛吃完早餐,就看見哥哥趁自己一個不注意跳樓自殺了。她認真觀察了朱利安一陣,感覺歇斯底裡的崩潰確實沒有了,但精神上應該還未真正恢復正常。
朱利安自顧自做早餐的時候,動作敏捷,手腳麻利,沒什麽問題,可一旦語言交流,就會呈現木訥、呆板,反應緩慢的狀態。這讓簡娜愈發相信哥哥是將那些崩潰和失常壓到了心底,連同他的思緒和靈魂。呼……還是得找真正的“心理醫生”,簡娜的眼前又起了一層霧氣。
沒多久,朱利安烤好了麵包片,去街邊小販那裡買了罐還算新鮮的牛奶。
簡娜一邊食不知味的吃著早餐,一邊故作不經意的望向哥哥道:“我昨晚失眠,情緒很壓抑,想找心理醫生看看,你好像也一樣,要一起嗎?”朱利安隔了兩秒才回答道:“我要去找工作。”
簡娜心底又一次湧現出了強烈的悲哀。哥哥竟然沒有質疑去找“心理醫生”這件事情。住在這片街區的人,連去診所找醫生都不太願意,更別說因為精神不好拜訪“心理醫生”。他們大部分都不知道有“心理醫生”這個職業,也不覺得自己有心理問題。
想到真正的“心理醫生”可能得預約,簡娜沒有強求,想了下,用鼓勵的口吻道:“我覺得你這次應該好好挑選雇主和師父,三天五天找不到工作很正常,那可能得花一兩周,甚至一兩個月。到時候,我們兩個都有收入,也許今年內就能把剩下的債還清,只靠我一個人的話,那肯定不行,地下歌手的收入並不穩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被人喜歡了。”簡娜這一方面是在提前降低哥哥的壓力,免得他因為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受到刺激,再次崩潰,另一方面又強調了他的重要性,說只有妹妹是支撐不下去的,讓他覺得自身還是有很大用處,靠責任來維系他的求生意志,避免他突然自殺。昨天之前從沒考慮過這些細節的簡娜,今天已不自覺的思考起類似的問題。再三穩定朱利安的狀態後,她目送哥哥出門去植物園區的工廠聚集地尋找機會。
休息了一會兒,簡娜依舊有些疲憊的離開了巴斯德街17號,向相隔不遠的聖熱爾街行去。她打算這麽慢慢走到白外套街,正好芙蘭卡起床,請她幫忙預約真正的“心理醫生”。
渾渾噩噩的經過路口時,簡娜目光空洞的一掃,看見側方報刊亭的某份報紙上刊登著一則新聞:“國會議員於格.阿圖瓦強調要公正處理古德維爾化工廠爆炸事故。”
簡娜被那些單詞吸引,本能的走了過去,拿起那份報紙,快速瀏覽起那則新聞:
“新當選的國會議員於格.阿圖瓦認為不能因一起意外事故就詆毀工廠主們,也不能讓為國家提供了大量崗位和稅收的工廠主連一場事故都承擔不起,想要尋求破產,那會導致大量的倒閉,大量的失業,帶來新一輪的抗議和動亂。於格.阿圖瓦表示他不會忘記爆炸裡受傷和死去的人,會尋求建立新的公益基金來幫工廠主們負擔一部分事故賠償,讓工廠能夠繼續運轉,讓那些在事故裡有責任的人們用更多的崗位和稅收來贖罪。他還表示,他會在國會提出議案,給企業家們創造更好的環境,這包括更簡單的解雇不合格的工人和職員,更合理的事故賠款……”
看到這裡,簡娜的雙肩忽然抖動了起來。她發出了笑聲,笑得身體顫抖,許久不停。過了一陣,她放下報紙,繼續往前。不知不覺間,簡娜走到了聖熱爾街,走到了那大半已變成廢墟的古德維爾化工廠。望著殘破到極點的金屬大罐,她又一次回想起了媽媽艾洛蒂。她每次都是迎著那個標志性的事物走入工廠。
幾分鍾後,簡娜又有點模糊的視線內映出了一張陌生中透著點熟悉的臉孔。那是位穿著陳舊長裙的婦女,她對簡娜道:“快,去市場大道,那個國會議員要舉行一場慰問宴會,邀請我們這些人參加,說不定能爭取到點什麽!”
“慰問宴會?”簡娜茫然反問。那婦女快速點頭:“對!你媽媽不也在爆炸事故裡受傷了嗎?你不記得了,我們在病房裡見過?兩刻鍾前,那個議員才去了醫院,等下又要舉行慰問宴會!”
“於格.阿圖瓦?”簡娜下意識問道。“對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字。”那婦女拉住簡娜的手臂,帶著還有點渾噩的她。往市場大道的國會議員辦公室趕去。大半個小時後,兩人來到了那棟土黃色的四層建築前。不少穿著打扮一看就屬於貧民的人正排隊接受檢查,進入大廳。簡娜今天穿的是那條樸素的灰藍色長裙,頭髮自然披下未做任何修飾。她排在了隊伍後面,一點點向前挪動。近一刻鍾過去,終於輪到了她。一位穿著深藍色製服的女性從她頭部開始,一直檢查到了她的靴子。
確認她沒有攜帶危險物品後, uukanshu 才讓她去做登記,證明身份,然後進入宴會大廳。
金雞旅館207房間。
盧米安看著出現在門口的芙蘭卡,略感訝異的說道:“今天也很早嘛。”
芙蘭卡還是女士襯衫、淺色馬褲、紅色靴子的打扮,但已是換了一套。她“呵”了一聲道:“我這不是不放心嗎?怕你和簡娜表面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去刺殺那個議員秘書羅訥。”
“在你心裡我是這麽魯莽的人嗎?”盧米安反問道。
“是的。”芙蘭卡回答得一點也不猶豫。她甚至想加上“最”這個單詞來形容,但記起以前在海邊小鎮認識的一位“暴怒之民”後,又覺得盧米安還算不上。她舒了口氣道:“既然你還沒有衝動,簡娜那邊應該沒什麽問題,我準備去看看她,看她家裡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芙蘭卡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從樓下上來,直奔這邊。站在門口的盧米安和芙蘭卡側頭望了過去,看見身穿灰藍色樸素長裙、披散著頭髮的簡娜表情焦急的奔了過來,抽噎著說道:“我哥哥,我哥哥瘋了!他變成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