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轉眼間,整片樹林都被鮮血浸染。
在夏熙失控的同時,落九霄的威力也毫無顧忌和壓制的被發揮到最大。他身上散發的殺戾異常濃烈,仿佛連骨髓裏都滲透著殺氣,手中的劍在月色下閃著寒芒,寒芒所至之處盡是血肉橫飛,一劍下去便是一顆頭顱、一隻手臂、一條大腿、甚至開膛破肚……
那些身經百戰的高階殺手竟在少年手下過不了幾招便頭身分家,被切割的支離破碎,滾熱的血肉在半空揮灑。
這簡直如同地獄之景!!
暗軼帶著傷終於趕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在小皇帝還沒進巷子前他便發現殺手的存在,追擊之後才意識到那不過是一場調虎離山。縱然拼盡了全力,可暗軼到底遲來了一步,此刻的小皇帝整個人都淪為一把飽嘗鮮血的利劍,全身是血,月白色錦衣早變為紅衣,遠看之下鮮艷的紅色竟似烈焰在他周身層層輕繞,卻又對他臣服順從,只映得少年雪膚沾胭,黑髮染赤,無比妖嬈。
這種妖嬈的美也許會讓那些普通百姓害怕抗拒,卻足以將任何一個心中有鬼且不單純的人輕易俘虜。唐漾在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一個被烈焰包圍的精靈,帶著死神般的誘惑氣息和魔鬼般的無窮魅力,美到令人震撼且炫目極至。
此刻的小皇帝是比他方才所了解到的小皇帝更強悍的存在,這種強悍能激起人的征服欲,更能讓人不由自主的膜拜,心甘情願跪在少年的腳下成為他的信徒。
這一刻唐漾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值得一生追尋的東西,——就如同當年被小皇帝救下的暗軼。只是小皇帝恐怕根本不記得自己曾救過誰,因為那不過是他無意路過時被鮮血激發起來的即興殺戮,全然不知角落裏還有個正無比癡迷的觀看他的表演的觀眾。
近二十名殺手最終被全部殺光,只剩小皇帝一人站在一堆幾乎不能稱之為屍體的屍塊中。唐漾始終惦記著小皇帝為他擋下的傷,隨即焦急的飛奔向前:「陛下……」
還沒說完便脖間一涼。
小皇帝竟快如鬼魅般的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嗜血的瞳孔讓人一眼望去便覺得如墜地獄。唐漾一瞬間連汗毛都豎起來,說不清那種感覺究竟是興奮還是恐懼,只從那雙依舊漂亮的暗紅色瞳孔中找不出一絲屬於人類的情緒,唯一看到的就是毫無溫度的殺意。
脖間越收越緊,唐漾幾乎連音都發不出來,一點點被窒息感包圍。這一刻大概是他所經歷過的靠近死亡最近的一刻,毫不懷疑自己會在下一瞬被小皇帝撕裂,可他只是安靜且包容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仿佛看著自己畢生追隨的神明或者最值得珍視的寶物。
唐漾沒有掙扎,小皇帝的眼神卻開始掙扎起來,掐住唐漾的手也呈現出顫抖和猶豫,瞳孔裏的暗紅似乎褪去一些,緊接著猛然一掌推開唐漾,轉身消失在樹林中。
「陛下!」唐漾不顧喉間火辣辣的痛感,跟著暗軼一起急追而去。
前方隨之不斷傳來轟然的巨響,並且聽來越行越遠。暗軼和唐漾的武功絕對算是數一數二,但在小皇帝面前還是不夠看,終究沒能追上對方的身影,只看到在他失控之下被毀的一片混亂的樹林。
樹木倒的七零八落,連足足三人圍在一起才能抱過來的大樹都被攔腰劈斷,更不提地上的深坑。不由使唐漾想起之前聽過的關於小皇帝逼宮的傳說,什麼以一人之力橫掃禁軍百人,——可如今看來何止是百人,恐怕千軍萬馬對小皇帝來說都能視之於無物。
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尋遍林子都找不到少年的蹤跡,唐漾焦急的不行,暗軼更恨不得以自殺謝罪。他的陛下已經很久沒有失控過,他不擔心他失控後會傷了誰,卻很怕在心神不穩之下有人趁虛而入,尤其是少年本身已受傷的情況下……
三更,夜深如墨,本該平靜的街道上卻腳步紛紛,盡是被調來尋人的皇家禁軍。皇帝失蹤是何等的大事,縱然秘而不宣,還是驚動了很多人,年逾四十的鎮南王緊緊皺著眉,親自帶府兵去找。
江衍還在和祖父一同探討建學之事,聽聞消息之後竟驚到手上的筆都掉到地上,隨即便站起來往外走。攏共不過這一個孫子,江老夫人可謂時刻都放心不下,立刻喊住他:「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那樣的暴君管他作甚!」
江衍整顆心都被擔憂充滿,腦中只有小皇帝的身影,根本置若罔聞,連頭都沒回。江老大人嘆了口氣,「罷了,讓他去。」
這位桃李滿天下的老學士再一次重復了之前的話:「暴君也是君,何況這位小皇帝竟是有治國之才的。國不可一日無君,否則天下大亂,百姓更沒有好日子過。」
此刻夏熙仍沒從落九霄的負面影響中完全擺脫出來,滿身鮮血還不斷刺激著敏感的神經,讓他無從掙離,只能用僅剩的理智盡量遠離民宅,往人跡罕至的地方去。
黎明就快來臨,夏熙也不知道自己到了那裏,眼前似乎已是郊外,看不到半個房屋,只有平地和山巒。遠處隱隱可見一彎湖泊,為了洗掉黏膩的鮮血,夏熙一路奔至湖邊,徑直跳了進去。
落九霄不受壓制的完全發揮讓夏熙今晚難得感覺不到寒冷,反而渾身發熱。初秋微涼的水溫對他來說異常舒適,幾乎沉浸在其中不想出來。
徹夜趕路的一人一騎從遠處奔近,停至湖邊稍作休息。平靜的湖面忽然破開,一個瑩潤的身體從水中鑽出,又像一條妖嬈美麗的魚後仰進水裏,帶動濕漉漉的如瀑般的長髮在半空中勾勒出優雅的半弧。
突如其來的驚艷的一幕讓容戰完全楞住了。
在如紗般漸漸隱退的月色下,湖水中的少年簡直如同能化成人形且勾引人心的精怪。烏黑的發,如玉的肌膚,突出的鎖骨,纖細勻稱的身體……漂亮到不似人類。
本欲喝水的馬因受驚而發出嘶鳴,夏熙輕輕晃了晃頭甩走臉上的水珠,隨著聲音轉頭望向站在岸邊的高大男人。
待容戰看清少年臉龐的這一刻,心中頓時驚楞更甚,甚至一時屏住了呼吸。
少年的臉龐跟他夢中的身影毫無違和的接應起來,就連此刻的這一幕也仿佛經歷過一樣,記憶中似乎還有一個乖巧的小人魚,會朝他伸出手來。
夏熙遊到岸邊,朝容戰伸出手。
「有衣服嗎?」夏熙的衣服已不能再穿,顧不得管對方是何人便伸手去要衣服。
少年慢慢遊來的**的身體就像在水中綻開的蓮,漂流而近,隨風搖曳,容戰半天才回過神,從馬背上的包袱裏取了一件自己的備用衣袍。夏熙自覺得都是男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坦坦蕩蕩的一邊接過來一邊上岸,在站場上有殺神之名的大將軍倒反過來不好意思了,如冰山般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竟呈現一絲微紅,急急背過身去。
夏熙在水中感覺身體輕盈,上岸後雙腿卻沉重無比,勉強把對他來說過大的衣袍穿上,稍微一動便頭暈眼花。天色漸漸放亮,容戰聽背後半晌沒有動靜,便重新轉回身來,只見少年不舒服的皺著眉,「……我走不動了。」
容戰的眉也隨之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夏熙其實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從男人身上的剛厲之氣中判斷他並非奸惡之人,努力支撐著跟對方談判:「我在這裏是事出有因,若你能送我回……」想了想覺得江衍那裏最安全,「回京城江府,定有重金相謝。」
容戰沒有答話,又天生面無表情,因此夏熙無法從男人那張面癱臉上看出什麼所以,只能繼續道:「或者是高官厚祿也……」
話沒說完竟被男人猛地抱起來。
容戰一邊抱著他用輕功騰身躍上馬背,一邊解下披風將他裹嚴。這才發現懷中的身體燙的嚇人,蒼白的臉上也浮現著不正常的嫣紅,容戰心急之下揚鞭策馬,加快速度往官道飛奔。
天徹底亮了,都城的守將們盡責的按時打開城門,剛推開半扇便見一匹馬衝 了過去,快到根本看不清馬上的人,轉眼只留下一陣塵煙。
夏熙一路被男人溫暖又熟悉的懷抱包圍,竟莫名放下了戒備,在顛簸中不知不覺昏睡過去。容戰低頭看了看靠在胸前的睡顏,沒有去少年所說的江府,而是直接奔向自己的府邸。
當年為了躲避奪嫡之爭,他已足足五年沒回京都,將軍府幾乎荒廢掉了,偌大的府邸只剩四五個僕人和一個老管家守著。
「將軍回來了!」管家見到風塵仆仆的容戰頓時驚喜不已,忙道:「您的臥房每日都有人打掃……」
容戰一邊抱著夏熙疾步朝臥房走一邊吩咐:「快找個大夫來。」
等待大夫的過程中容戰不放心的對少年的身體做了個基本檢查,一拉開袖子便見到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刀傷,已被水泡的發白,卻還在隱隱往外滲血。心裏頓時狠狠一疼,和夢中完全一致的痛感讓他更加確定自己沒找錯人。視線停在少年的臉上,容戰忍不住在他眉間輕輕落下一個吻。
吻上的這一瞬連每個毛孔都莫名湧現一種強烈的喜悅和滿足,仿佛整個靈魂都得到了解脫。
唐漾卻陷在焦急中無法解脫。
小皇帝失蹤了整整一夜,至今毫無消息,他根本不敢去想更壞的後果。向來嬉笑人間玩弄人心的世子也有得到報應的一天,如同一隻困獸,幾乎失去理智的要封閉城門,帶著府兵挨家尋人。所幸江衍還有一絲理智,死死握著拳咬牙道:「不能鬧大,萬一被敵國知道,豈非天下大亂?」
如今臣子裏知道小皇帝不見了的只有鎮南王跟江老大人,早朝的時間已到,兩人一致決定讓肖福向百官宣布小皇帝抱恙,以穩定朝局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