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熙的手腕很快被攥出了一片青紫,耳邊除了被虐值增加的提示音還有戰冀努力壓抑自己精神狀況的喘息聲。夏熙甚至在情急中咬了戰冀一口,可戰冀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痛一樣,手臂依舊如鐵般紋絲不動,沒有鬆開半毫。
「叮——,恭喜宿主觸發支線任務『生死劫』,由於系統出現漏洞,宿主和攻略對象將有雙雙遇難之險,請解救眼前危機,任務成功獎勵積分300,失敗懲罰隨機。」
夏熙最後一直被戰冀帶到了車上,心裏產生的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因為戰冀整個人似乎有種不要命的架勢,眼神裏也仿佛沒有一絲感情,只有混亂和瘋狂。夏熙試圖下車,但是車門已經被鎖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戰冀發動了車子,並且越開越快。
竟是將車速開到了極限。
時速從兩百到三百然後到這輛保時捷所能達的最大限度,夏熙右手緊拉著車門上的把手,將身體牢牢靠在椅背上,依然無法穩當的坐好。而這個時段路上並非空無一人,還有其它車輛,只消稍不留神就會在下一秒撞的車毀人亡。
戰冀以前就想過他將來可能會有一天和他的母親一樣自殺。
他曾夢見他身處骯髒的泥潭裏看著高高在上的景晞,無論怎麼努力都觸不上他的衣角,於是瘋狂的用盡手段將他關到只有自己能看見的地方。那似乎是一個石屋,結實堅固,無門也無窗,外面夜風冰涼,石屋裏卻亮著光。而他的心就像那間石屋,裏面藏著一個人一盞燈,屋子不需要門和窗,因為屋外的人就會看到,會衝進來把他的燈打碎,把他的人搶走。
屋裏的那個人就是景晞。
他和景晞和聶濤都不一樣,他們天生就擁有一切,他們不用搶就有很多東西自動走到跟前,而他明明和聶濤流著一樣的血,卻從小就在底層掙扎,如果不奪不搶不使手段,就永遠沒有東西真正屬於他。他其實沒有錯,唯一錯的是,把這種觀念也用在了愛情身上。
而夢的最後便是對方的離開,緊接著突然冒出一堆穿白大褂的醫生,像抓瘋子一樣把他抓走。戰冀有時候覺得自己連靈魂都是生而殘缺的,只生了偏執瘋狂的那部分,沒有健全和完整的人格。他的母親是在清醒中自殺的,他卻很可能是在瘋狂中死亡。
車速實在太快了,超車時好幾次都險些發生致命的碰撞。超出心臟承受範圍內的刺激只會給一小部分人帶來親近死亡的美妙快感,更多的人感受到的還是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壓力。夏熙的頭開始發暈,呼吸跟著不暢,胸口漸漸產生一陣窒息和疼痛,高速路兩邊的景物迅疾的呼閃而過,閃成一團模糊的霧。
「叮——,被虐值增加10點,現被虐值為65。」
夏熙的眼前也徹底模糊成霧,終於在胸口強烈的窒痛下挖掘出一直不願意回想的記憶的最深處,恍然的浮現當年車禍的場景。
那時候也是走在這樣的路上,因為害怕自己趕不及到機場見戰冀,竟在沒有駕照也沒有規範學過駕駛的情況下直衝上了高速。車子開的也是這樣快,導致前面一輛車減速變道的時候完全閃避不及,又在技術不熟練的情況下把剎車當油門,朝變道的那輛車狠狠橫撞過去。
萬幸的是他開的車擁有很高的安全系數,雖然整個車頭都散架了,人並沒有什麼生命危險。被撞的那輛卻沒那麼好運,車身幾乎全被撞碎,車上的司機也因為沒繫安全帶而當場死亡。
他的左腿被卡在駕駛座裏無法動彈,被迫無處可躲的眼睜睜看著距離他一米不到的對方司機慘不忍睹的屍體,等待救援的短短半個小時仿佛一個世紀那樣長。唯一能下意識握緊的就是胸口的玉墜,它卻碎的和眼前的屍體一樣,再也拼不回來了。
那是一條人命。他親手害死的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夏熙全身都劇烈的抖起來,下意識抓住了戰冀的手臂。他抖的實在太厲害,如同被秋風吹掉的簌簌落葉,甚至像是幼獸無助且絕望的瀕死掙扎,讓戰冀不得不強行穩住自己癲狂的神經並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到他身上。他發出的聲音也沙啞虛弱到仿佛整個人下一秒就會被吹散直至消失不見:「戰冀,停下來……」
「我不打電話了……」
「不管是濤哥哥還是誰,都不打了……」
「以後你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要怎樣都可以……」
「停車,求求你停車……」
直到聽到這個顫抖的『求』字,戰冀才終於徹底的回過神來,腦中的混亂和癲狂一點一點的隨之盡數消散,像一團點燃的火焰般猛然被水嘩的一聲澆熄,湮滅於空氣中。
景晞出身於高幹家庭,相貌好頭腦聰明,從頭到腳幾乎無一不優秀,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世上沒有什麼能讓他低頭。戰冀也很清楚這一點,清楚他的傲氣不是像那些自命不凡死要面子的普通人或只會虛張聲勢的人那般裝出來的,而是實打實的從骨子裏而生、被整個家族用心血精養而成,——可此刻,他卻以這樣低的姿態前所未有的用上了『求』。
他這樣的性子,威武和富貴都不能將其左右,當年不到十五歲就敢比一槍爆頭的輪盤賭,性子上來了連命都不在乎。戰冀還記得他在開學季的大禮堂上對著全校師生演講的自信高傲,在地下賭場玩槍時臨危不懼大膽狂妄的致命風流,就算被他用『罪證』要挾時,也能毫不在意的冷言嘲諷,甚至怒氣沖沖的說隨便你怎麼對付景家也好聶家也好,都再也不想見到你。
雖然戰冀恨著他的傲氣,自卑於他的傲氣,卻也深深迷戀著他的傲氣並願意一輩子予以縱容。想讓他永遠保持這樣的性格,就算經歷世事變遷依舊如無畏稚子,如水的溫軟裏藏著如火的熾烈,教自己雖然恨起來時會忍不住失控,想用盡手段讓他屈服;更多的時候卻是愛到甘願毫無底線的包容,任他踩在自己頭頂俯瞰眾生。
可是越傲氣的越易碎,景晞其實就像溫室的蘭花,看起來張揚不屈,實則經不起一絲風吹雨打。兒時不過是被失職的保姆不小心在玩具室裏鎖了一個下午便患上了幽閉恐懼症,何況是一場血淋淋的車禍,而人在受創傷後損傷最重的其實並不是身體,往往是被忽視的心理。
戰冀已經減下車速,並最終靠著路邊停了下來,但旁邊的人仍恍然未覺一般,依舊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低喃,「……求你停車,你不喜歡的我都不做了……」
「我可以哪都不去,只看著你一個,」聲音輕微的仿佛漂浮在海裏且下一秒便被巨浪吞噬,輕微的讓人心口發疼,「……求求你停車好不好……」
「小晞,」戰冀一時間疼到有些發楞,下一刻才因對方明顯的不對勁而慌亂無措起來。緊緊摟住景晞顫抖的身體,「小晞,車子已經停了,沒事了……」
「……還有戒指,我沒有丟……」少年卻仍然像失去了所有感知一樣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裏顫抖著自語,努力試了好幾下才從身上掏出先前洗澡換衣服時怕弄掉了才裝到口袋裏的戒指,「……求求你停車……不然它會和它一樣碎掉……」
說到碎這個字時,少年的手明顯抖的更加厲害,一滴眼淚竟啪的一下砸在了戒面的藍寶石上。戰冀完全聽不懂誰會和誰一樣碎掉,只知道自己的心瞬間隨著那滴淚疼到碎了。
「不會碎,」戰冀小心翼翼的幫懷裏的人將戒指重新掛上,「小晞,醒一醒,看著我,車已經停了,已經沒事了……」
PTSD最難治癒的部分便是『創傷再體驗症』,少年的顫抖並沒有停止,那雙大睜著的漂亮眼眸蘊滿了水汽,霧蒙蒙的沒有焦距,裏面除了驚嚇就是空洞。他的神智顯然處於一個混沌的狀態,戰冀卻不明白原因。這種未知才更讓人慌,戰冀望著以最無助的姿態半蜷在自己懷裏的少年,聲音也跟著微抖起來,一聲聲哄:「小晞,小晞不怕,沒事了……」
那些關於景父的『罪證』裏,其中唯一真實的一件便是景家為景晞摘除了肇事之名。他當時還不到十五,是未成年人,被撞死的司機又偏偏在上路前喝了一杯酒,兩方各自有錯,最終靠一大筆錢來擺平,怕影響到他的將來,甚至處理的一絲痕跡也沒留。
天徹底黑了,戰冀始終耐心的摟著懷裏的人,一直哄到他昏睡過去,輕手輕腳的將人抱到車後座換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好,然後盡量以最平穩的速度一路往回開。車窗外的夜風吹在臉上,戰冀的大腦突然獲得前所未有的清明,終於意識到那間石屋並非是給他愛的人設的牢籠,而是給自己的。
所幸他的石屋並非表面上那般堅固,只要心上人的一滴淚水就能沖塌。
戰冀已經給手下打過電話,讓醫生提前去公寓等著,可惜醫生短時間內只能檢測夏熙身體上有沒有問題,檢測不了心理的。聶濤那邊則因為打不通夏熙的電話而查到了戰冀頭上,通過各種渠道連線過來:「小晞呢?」
聶濤總覺得夏熙出了事,偏偏人在上海出差,沒法趕回去親眼確認夏熙的安好,語氣自然有些衝:「小晞是不是在你那裏?我要小晞聽電話。」
戰冀看著夏熙的睡顏,壓低了聲音走出臥室,「他已經睡了。」
夏熙並沒有睡,而是在戰冀出門的同一時間睜開了眼。
叮——,支線任務『生死劫』完成,獎勵積分300。
叮——,寵愛值增加10點,現寵愛值為45。
叮——,被虐值增加10點,……
027忍不住開口:「宿主大人你好機智,創傷再體驗症這種病症不僅符合景晞嬌貴大少爺的人設,又拉回了戰冀失控的神智,還成功的騙過了系統刷到了被虐值……」
夏熙卻楞楞看著白到虛無的天花板,沒有說話。其實他很早就發現虐心所增加的被虐值比虐身多得多,但是虐心比虐身同樣難的多,因為想要騙過系統,就要先騙過自己。
打完電話的戰冀又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看著床上乖乖睡覺的寶貝,心裏暖了又暖。夏熙的睡姿不像醒著的時候那般優雅,而是喜歡孩子氣的蜷成一團,長睫隨著呼吸而一下下輕顫,側睡著的臉龐襯著散在枕上的烏黑髮絲,白皙溫軟的想讓人親上去。
戰冀俯身,輕輕親了一下,滿心愛憐。
因為睡的太早,夏熙次日醒的也很早,今天外面天氣很好,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把整間屋都照亮了。戰冀則保持著六點五十準時起床的習性,正在廚房做飯。皮蛋瘦肉粥已經煮好了,夏熙順著香氣一路踢踏著棉拖鞋走過去,聳了聳小鼻子聞了聞:「好香!」
久違的和上學時一樣的溫軟且略帶親昵的語氣讓戰冀頓時一楞,轉過頭來。下一秒卻更楞了,映入眼簾的竟是對方甜甜的笑臉,然後態度自然的摸了摸小肚子:「我餓了。」
說著就去掀鍋,「是什麼好吃的?」
「小心燙!」戰冀暫且放下滿心的疑惑和隱隱的不安,忙捉住他的手,「還有幾分鐘就好了,乖乖等一會。」
「哦。」少年點點頭,竟立即聽話的在旁邊等。乖順的小模樣實在看得人心癢,戰冀試圖說點什麼來轉移自己瘋狂亂跳的心臟,努力開口道:「你今天要去研究院嗎?」
「研究院?」少年似乎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然後出乎戰冀意料之外的搖搖頭。
戰冀微皺起眉,又小心翼翼的提起昨天被摔碎的手機:「我已經讓人換了新手機來,你要不要看看……」
他竟再次搖頭:「不用。因為我以後都不打電話了,用不到手機。」
這時候蛋也蒸好了,早飯全部完畢,只等端上飯桌,少年隨即跑過去拿了只碗來,雙眼亮晶晶抱著碗等待戰冀給他盛粥,語氣甚至帶著愛嬌:「嗯,我只要肉,不要皮蛋!」
不對,很多地方不對,而且非常不對。戰冀接碗的手微微頓了頓,他明知道眼前的人是有問題的,這種問題甚至可能會擴大成難以想像的後果,但他根本抵抗不了這樣的景晞。人總是自私的,這樣乖順的愛人讓人忍不住刻意無視所有不安和後果。
他並沒有禁錮他的身體,但是他的靈魂似乎被禁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