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戰冀所能想像到的最美好的清晨,從落地窗透進來的陽光把整個餐桌都照的又暖又亮,心上人就乖乖在桌前等著吃他為他做的早餐,連空氣仿佛都跟著溫馨起來。
戰冀幫夏熙盛好粥,又在他的蒸蛋上滴了醋和香油,連帶自己的那份一並端到桌上。水蒸蛋做的火候剛好,不管是聞著還是看著都讓人食指大動,夏熙的肚子裏已經有饞蟲在撓了,拿起湯匙就挖了一勺。
戰冀那邊剛坐下來便看到這一幕,忙道:「小晞,先別吃,等……」
可惜他稍晚了幾秒,夏熙朝嘴巴裏放的動作又太快,『涼』這個字還沒說出來便見少年已經嗷嗚一口放到了嘴巴裏。
「有沒有燙到?」
戰冀忙急著上前,用手接在少年嘴邊,示意他把蒸蛋吐出來,卻不料少年竟一口把嘴裏的食物囫圇咽了下去,有些慌的急急開口解釋:「我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
咽的太快,甚至讓他忍不住咳起來,他卻仿佛根本覺不到自己究竟有沒有被燙到或嗆到一般,只顧著繼續解釋:「是因為手上的動作太快,來不及收,……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戰冀整個人都頓住了。
如同被兜頭潑了一桶冷水,明明外面春意盎然卻全身發寒,夏熙那雙隱約重現昨天在車上時的驚慌的眼睛更讓他心裏痛極,半天才有些艱澀的開口:「小晞……」
少年在不安的等他回答。
然而戰冀才是房間裏最不安的那個,那種極度不安的不對勁讓他的心不斷下沉,面上卻不能表露一分,反而要盡最大的努力把姿態放的更柔,小心的哄:「……我沒有生氣。張開嘴給我看看有沒有燙到?」
少年就像是一口一個指令的機器,立即非常聽話的把嘴張開。所幸蒸蛋冷卻的比較迅速,溫度雖然偏高,但不至於將人燙傷,戰冀小心翼翼朝夏熙微紅的小舌頭上吹了吹,「疼不疼?」
叮——,被虐值增加2點,現被虐值為72。
叮——,寵愛值增加5點,現寵愛值為55。
戰冀只見夏熙有些恍然的搖了搖頭,卻不知道他是不疼還是不知道疼不疼了,這次親手試了試碗壁才道:「這個溫度可以吃了。」
就像是接到指令一般,少年聽了他的話才繼續開動,大大的眼睛因為美食而微瞇起來,臉頰本就有一點尚未褪去的嬰兒肥,又因食物而鼓鼓的,顯得更加可愛。頭髮被睡的稍顯淩亂,有幾根不聽話的翹著,被晨光染成了金色,毛茸茸的讓人想揉捏一番。
一切再度回歸溫馨美好,可戰冀再也無法忽視心頭不斷擴大的寒意,直到去了公司依舊心神不寧,一面自我安慰說這樣乖巧聽話的景晞正是他做夢都想要的,一面清楚的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景晞,就連此刻的溫馨相伴也只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這種感覺竟類似於絕望的感覺,明明處於安寧中,卻很清楚這盡頭盡是虛無和碎片。只能祈求破碎來的不要太早,此刻的時光走的不要太快,終點永遠不要到來,——惟願他旅途漫長。
戰冀的手下人很明顯的感覺到了老闆最近的走神,江特助匯報完事情,見戰冀依舊看著手提電腦沒有反應,不敢出言提醒,便默默的又重新講了一遍。
戰冀在看電腦上所連接的客廳畫面。
他現在住的那棟公寓裏之前裝過攝像頭,本來是做安全防範用的,只在客廳裏有兩個,戰冀便讓人把監控內容直接連上了自己的電腦和手機。而少年一直待在客廳裏,並沒有進臥室,也沒有出門,就蜷在沙發上看書,蒼白的皮膚在光線下漫射著柔和的氣息,看起來像一隻姿態美麗卻蜷縮著棲息的天鵝。戰冀已經幫夏熙把之前的卡裝到了新手機裏,走的時候特意擺在茶几上,可它就算震動了也沒能提起他的一絲興趣,依舊抱著書蜷在那裏,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讓戰冀無端便心疼起來,更心驚的注意到他手裏的書很久都沒有翻過一頁。
下午戰冀趕回去的時候夏熙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戰冀試圖幫他蓋上毯子,他卻因此恍惚的張開眼,一雙貓兒眼睜的圓圓的,瞳孔卻因為剛醒而有些失焦,頭髮翹的亂七八糟。
「要不要抱你到床上睡?」
並沒完全清醒的少年茫然的看著他:「……」
戰冀忍不住摸摸他的頭:「小晞好乖。」
依舊是茫然的:「……」
戰冀最後吻了上去,炙熱的雙唇輕輕貼上少年微涼的唇。
剛吻上的那一刻少年才終於醒過來,似乎下意識要掙扎,待看清是他後,卻轉成了完全的順從。可這種順從讓戰冀心裏再度蔓延起寒意,停下來,轉頭望向震動起來的手機:「小晞,電話響了,你不接嗎?」
少年沒有什麼反應,在戰冀再次催問的時候才一點點皺起眉道:「不能接……」
「為什麼不能接?」
他沒有回答,眉頭突然皺的更緊,身體有些發抖,似乎再度陷入某種恐懼的記憶或者混沌之中,導致戰冀不得不扶著他的肩強迫他冷靜下來:「噓,小晞,乖,看著我。」
夏熙緩緩望向他,戰冀試圖轉移話題:「陪我去廚房做飯好不好?」
果然,只要是他說的夏熙通通點頭:「好。」
戰冀終於意識到是哪裏不對,耳邊一聲聲回響夏熙求他停車時說的話來:以後誰的電話都不打了,你讓我做什麼就做什麼……
求求你,我可以哪都不去,只看著你一個……
戰冀突然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冷水淹沒了,和之前相似卻更深的、像從地獄裏冒出來的寒意蔓延了他的全身。記得有一次他因手下的犯錯而發火時,戰營學他外公生前的話來勸他,說用不著太苛刻,也不必放在心裏,畢竟是別人的錯,遲早會過去。直到此刻戰冀才終於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是別人的錯,你還可以去發泄去推諉,這件事在你的心裏遲早會過去,而心裏永遠過不去的,是做錯的人就是你自己。
全身痛到麻木,卻連懺悔的資格都沒有。
戰冀的心臟裏好像扯出了一根絲線,緊緊繫在夏熙的身上,對方的任何舉動都牽引著他的心,每日只有晚上將他摟在懷裏的時候才能感覺稍稍安定一些,不厭其煩的看著對方的睡臉緩緩入眠。直至睡到半夜,又一次因他身上的高溫而睜開眼。
這種無緣無故的起燒已經連續發生了好幾天,戰冀終於狠心將懷裏的人喊醒:「小晞,我們去醫院。」
夏熙依舊毫無意外的答應他說的每一句話,卻在出門看到車子後拼命抗拒起來。明明已經燒到虛弱無比,還是竭近所能的掙扎,身體不可抑止的顫抖著,語氣甚至帶著哀求:「不要坐車……不要去……我會乖乖聽話……不要去好不好……」
他每次說好不好的時候尾音都因景母的南方口音而軟糯無比,讓人無端便想要答應他的每個要求,然而戰冀卻覺得他的話像利刀一樣紮在心口,處處鮮血淋漓,只能在他劇烈的掙扎中強忍著心疼努力穩住驚弓之鳥般的少年,一遍遍哄:「嗯,不去了,小晞不怕,我們不去……」
可這不是心疼的極致,次日中午戰冀回去之後找不到夏熙,走進浴室才發現裏面一片狼藉,漱口的玻璃杯也碎落在地,少年就跪在地上,慌亂的找著什麼東西。
他的手已經出了血,卻仿佛根本看不到一樣,戰冀反應迅速,立即把他從浴室裏抱出來,可夏熙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開了戰冀,試圖回到浴室,一臉惶急:「戒指不見了……」
系統那邊盡責的再次發出被虐值和寵愛值雙雙增加的提示音,戰冀這邊卻心疼到根本顧不上什麼戒指,只管去查看夏熙割破的手。夏熙再次像看到車那樣表現出了強烈的不配合,掙扎著不讓他碰,堅持要去找戒指,戰冀只能慶幸少年還願意聽從他的『指令』:「乖乖坐著在這裏,我去找。」
最終是找到之後夏熙才願意包紮,晚上他再度發熱,趕來看診的醫生的語氣已經從建議變成了要求:「必須去醫院詳細檢查一下才行,最好做一個全身檢查。」
重逢的時候,戰冀設想過要把少年關起來,讓他除了自己之外看不到其他人,如今已經如他所願,他就算不用強制手段關著他,他也不會出去了。戰冀茫然的張了張嘴,想要深吸一口氣來穩住自己的情緒,才發現心口已疼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而這一切都是自食其果,再痛也只能自己吞。
就像誘哄小動物一樣,戰冀開始無比耐心的一步步哄夏熙出去,就算只是開車去到離家只有一千米的商場而不是醫院。可惜醫生所說的以毒攻毒反而弄巧成拙,少年對車的害怕程度越來越大,發燒的狀況似乎也因此而更嚴重,戰冀最終放棄醫生的建議,讓手下人送了一輛自行車來,就像六年前那樣,載著他在灑滿陽光的偌大客廳裏慢慢繞圈。
恍然間仿佛又回到了學生時代,透過時間看到那個穿著校服主動朝他微笑的美好少年,這一瞬竟差點流出淚來。戰冀緩緩跪下的動作和他帶著景父的『罪證』向夏熙告白時的語氣一樣,聲音穩重而微啞,沉默著凝視他許久,先是單膝著地,然後另一隻腿也無意識跪下來,緊緊握住夏熙的手,眼神透著無望中的哀求:「小晞,原諒我……」
夏熙看著他的眼神卻只有茫然。
淩晨四點左右,夏熙的體溫又燒起來,這次竟到了喊不應的地步。戰冀莫名心慌起來,手有些微抖的勉強幫夏熙換好衣服又裹上大衣,然後直接把人背起來,匆匆往市中心的醫院趕。雖然夏熙很瘦,但畢竟是個一米七五的男生,正常情況下體質再好的人背著跑五百米也氣喘到疲累不堪,戰冀卻硬生生跑了整整九公里,直到夏熙被推進急診室依然不敢鬆懈下來。
在外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江特助理過來幫忙辦理完手續的時候,便看到站在醫生對面的他們向來缺少表情的老闆竟露出了前所未見的痛苦和慌亂。
「懷疑是顱內腫瘤,但還要做進一步檢查。」
醫生這句話就像一道晴天霹靂,戰冀頭腦近乎空白的聽醫生繼續道:「持續性的發燒就是一種征兆,早在前兩次發燒就及時發現的話,治療的把握才會很大,可現在拖的越晚越危險。他是不是已經看不清楚東西了?家屬為什麼不早些送醫?」
另一個醫生跟著開口:「患者的腿也要接受治療,他的左腿有車禍造成的膝關節後遺症,需要用藥防止復發。」
「車禍?」戰冀的聲音已經抖的有些不像樣子,「……什麼時候的車禍?」
所幸醫生也是見過了生生死死的,只略顯奇怪又隱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按傷情和疤痕來看,大概是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