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上,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的穆影帝還在認真地反思著,那塊小木頭到底是因為什麼忽然寧死不跟他睡一張床了的。
還有一天的考試,睡懶覺的夢想顯然不大現實。穆亭澈磨磨蹭蹭地走到門口,忽然听見門外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下意識拉開門,大驚失色的封林晚正好堪堪剎在門外︰“小師弟,你家——你家抽水馬桶是智能的嗎?”
“……是啊。”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穆亭澈揉了揉太陽穴,頭痛地輕嘆口氣,只能硬著頭皮承認了下來︰“封師哥,它是不是跟你說——歡迎使用之類的來著?”
“它只說了歡迎,然後就忽然沒有聲音了,我還嚇了一跳……”
見他反應平淡,封林晚被嚇得狂跳的心臟才稍稍平復。勉強按下了為什麼要買一個會說話的抽水馬桶的疑問,望著他的目光卻還是帶了些難以描述的奇異。
躲過了洗衣機,躲過了電飯煲,沒想到居然栽在了抽水馬桶上。穆亭澈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解釋這種看起來就十分奇怪的癖好,也只能在那塊小木頭的注視下,邁著沉穩而不慌亂的步子坦然地進了洗手間。
“歡迎使用地府人品兌換系統,檢測到用戶出現同居對象,可開啟人品共享模式。同居方無法自主進行貨品選擇,但可獲得人品加成,並可由用戶本人代為購買貨物。”
這次進來的人總算沒錯,機械的提示音似乎都帶了些如釋重負的歡快︰“本期商品有︰電影順利上映,三千人品值;同居對象順利通過應聘,一千人品值;更改天煞孤星命格,一億人品值。”
“……??”
明智的消費者剛吃過一次大虧,正打算這次不管什麼都一定全買,就被最後一個天價商品驚得險些跳了起來,痛心疾首地撲過去壓低聲音︰“可是我一共就只有一億多一點點人品值了!為什麼會這麼貴——不對,為什麼我就是什麼天煞孤星命格?!”
“尊敬的用戶,這是閻王大人為避免小閻王殿下早戀所設下的禁制,與這具身體同時存在,無法通過普通方式人為抹除。”
系統顯然在隨時升級,他的話音剛落,機械音就體貼地提供了回答︰“用戶可以選擇分期付款,或暫存貨物延期購買。購買前兩種商品可選擇情侶套餐優惠模式,共花費三千二百人品值,購買請按下沖水按鈕,感謝您的使用。”
頂著個天煞孤星的名頭選擇了情侶套餐,穆影帝百感交集地按下了沖水鍵,打開水龍頭用力地洗了兩把臉。
電影順利上映這句話可以包含的意思其實很多,他暫時還不太清楚會有什麼幸運加成,也只好靜觀其變。至於那塊小木頭通過應聘,憑實力其實是一點兒都不成問題的,但說不準陳家是不是依然有這份閑心跟能力從中作梗,還是提前做足預防的好。
至於那個所謂天煞孤星的命格……
穆影帝苦惱地嘆了口氣,用力敲了敲腦袋。
他跟那塊小木頭相處的挺好,什麼都不知道也順利的走到了這一步,興許等自己過了十八歲,就能不算是早戀了……吧?
雖然被系統劃成了同居對象,但兩個人真正同居的時間其實依然是寥寥無幾的。
穆亭澈考完試就匆匆趕回村子里面拍戲,封林晚安排好了離職的事情,就馬不停蹄地趕去參加朝聞台的春招——要不是臨分開時還約好了拍完戲那塊小木頭請自己吃飯,穆影帝幾乎就已經要屈服于冷酷的命運,老老實實地攤上棺材本把那個更改命格給買下來了。
鄉下有沒有信號,也不知道那塊小木頭的應聘怎麼樣了。穆亭澈坐在門檻上翻著劇本,連續兩天高強度的拍攝終于叫他漸入佳境,順利地找回了最佳的狀態,對劇本也更多了些深層的理解。
連昆生的命是昆曲給的,所以當昆曲逐漸衰落,這個少年的生機也會被一並消耗乾淨——就像是一個太過遙遠的,有關于宿命的隱喻……
“小師弟,還生氣啊?”
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展致把戳著筷子的烤土豆遞過去,討好地拍了拍他的肩,也跟著坐在他身旁。
“祖師爺說要我周五把你還回去,楊帆周末也要進組,進度確實有點太趕——我們只剩明天一天了,最後一場戲不輕松,你的臉色不太好,還能撐得住嗎?”
“撐得住。展老師再努把力,爭取下次把您自個兒都一起賣給人家,我就更撐得住了。”
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天,當初的怨氣也早就消得差不多了。穆亭澈挑了眉打趣了一句,卻發現展致的面色居然有些奇特的糾結,忍不住撐直了身子︰“不是吧,展老師——”
“被你說中了——祖師爺一向是不會一直在劇組里待著的。他老人家答應我只要接班,就可以借他的東風宣傳咱們的電影。所以我拍完之後也得趕緊去找你們匯合,最多只能比你們晚進組半個月。”
展致苦笑著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磕出一顆戒煙糖含進嘴里︰“小師弟,楊帆演技可圈可點,靈氣卻不足。祖師爺不看好我們的電影,或者可能也沒人看好它。究竟能不能再給它一條生路,很可能就要全靠你了。”
“我清楚……”
穆亭澈的目光也跟著沉了下來,極輕地嘆了口氣。
“展老師,就按著咱們的第一方案拍吧,我這邊沒有問題——虛寫太多會叫電影流于意識流,也會叫觀眾覺得不真誠。這種情況下,寫實的鏡頭顯然更加震撼人心,您應該是比我更清楚的。”
“我當然知道,可是你——”
話才說到一半,展致就被那雙眼楮里不容置疑的沉靜執著引得微怔。半晌才重重嘆了口氣,用力按了按他的肩︰“希望這部電影至少能對得起你們……我不知道結果,但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試一試的。”
“它會有個結果的。”
穆亭澈仰頭一笑,目光清亮堅定,啪的一聲合上劇本,塞進了展大編劇的懷里︰“我只負責把它演好,至于剩下的,就要看你們的了。”
劇本最後的情節,是昆生代替了師兄去給軍閥唱戲,卻被醉酒的軍閥當場羞辱,憤而反抗後被打傷拋進河里凍了一宿。次日清晨被人救起後送回家,卻已經傷重不治,甚至沒能等得到父親從戲園子里趕回來,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前情已經拍攝完畢,現在需要拍的就是最後的落水病亡。雖然只剩這一場戲,但對時間的要求非常苛刻。劇組沒有更多的資金去特殊打光布景或是後期制作,必須要趕在黎明前把夜里的戲份拍完,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卡住最後一幕才行。
為了卡準時間,工作人員幾乎一宿沒睡,穆亭澈也提前跟著去了片場。裹著軍大衣在場邊的躺椅上打了個盹,就被展致一臉歉疚地輕聲叫醒,領著他去了臨時的化妝間。
在穆影帝的強烈要求下,劇本還是厚道的沒有把角色定成旦角,而是選取了更為儒雅倜儻的巾生。
一襲純白長衫配上墨畫折扇,少年被小心翼翼地上妝描眉。因為是生角,所以只是略施了一層白粉,朱砂在清秀的眉眼間暈染開來,眼尾微微上挑,渾然天成的清越和眉眼間的胭色糾纏不清。叫展致都閃了一瞬的神,才搖搖頭無奈苦笑︰“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忽然理解那個軍閥了……”
“我的編劇大人,您可得守住您自己的價值觀啊,咱們電影過不過審可全看您的了。”
穆亭澈打趣地一笑,手中折扇啪的一聲攏起,理了理身上的戲服,抬手推開了化妝間的門。
雖然不知道展致是怎麼聯系的門路,但今天圍觀的閑雜人等確實不少,如果仔細看,還能找到不少機器或是衣服上各大媒體的台標。穆亭澈有心找一找有沒有朝聞的人,又覺得事情總不可能巧到這個份上,正好現場導演過來說戲,也就收斂了心思,打起精神跟了上去。
他的昆曲是這兩天突擊學的,卻已經有了幾分神韻。巾生戲裝清俊儒雅,配上舉手投足間的瀟灑風流,輕輕松松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收攏了過來。趁著還沒開拍,閃光燈就又噼里啪啦地響成了一片。
一大早就被迫趕來拍一部連宣傳都沒有的電影,不少人心里還是有點怨氣的,但那個少年的出場卻顯然將這一點不快也盡數揮散。不少人都拼命往前搶著角度,想要拿到一張最完美的特寫,直到場務舉著小旗開始維持秩序,才依依不捨地退到了隔離線後。
“眸正神清,可圈可點,果然後生可畏——小封啊,幸虧你恰好進了台里,要不然咱們可真未必能搶得過這群如狼似虎的家伙們了。”
朝聞的專派記者欣慰地點了點頭,又溫聲打趣了一句身邊新招進台里的年輕人。配合地上交了拍攝器材,就將目光轉了回去,屏息凝神地等待著最後一場戲開始。
伴著執行導演的口令,幾個鐵塔的兵丁一窩蜂圍了上來,結實的拳腳就狠狠地招呼在了那個白衣少年的身上。
昆生從小體弱,又被嬌寵著長大,自然沒可能應付得過這些身強力壯又扛著槍的兵丁,挨了幾拳就已經身形不穩。拼命地掙扎著想要跑開,卻才跑了幾步,就被一個兵丁用槍托狠狠地砸在了背上。
少年腳下一軟頹然撲到,重重跌在地上,又被圍著用力踹了幾腳,終于徹底不再動彈。雙眸無神地半闔著,有細細的血絲順著唇角洇出,被人粗暴地抬了起來,一把扔進了冰冷的河水里。
眼尾的朱砂暈染開來,不知是水是淚,模糊成一片動人心魄的柔和蒼白。
那個在開拍前還意氣風發的明亮少年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倒在眼前。原本清透澄澈的雙眸漸漸渙散黯淡,最終歸于死灰般的平靜,幾乎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氣息。
人群中忽然止不住的傳來了震撼愕然的抽氣聲——所有的場景都刺目甚至冷酷地鋪開在眼前,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情節,哪些才是現實。有的只有徹骨的寒冷,由寒冷而生出了無能為力的痛苦和不甘,過于強烈的感同身受讓人們甚至忍不住隱隱騷動起來,
時間卡得剛好,就在那個少年終于疲倦地徹底闔上雙眼,放任自己被冰冷的河水所吞噬的時候,天邊終於亮起了隱隱的曙光。
“快,快——那是個人,快救人吶!”
聽見河邊傳來的焦急人聲,場邊的人們總算稍稍松了口氣,才發覺自己竟也已跟著急出了一頭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