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四公子感到十分傷心。
他心心念念表妹姑媽的,誰知道滿懷親近地來了,竟然被潑了好大的冷水。
況看明珠十分不愛看自己的樣子,齊安就覺得很受傷。
他摸了摸自己也很英俊的細皮嫩肉的臉,再看看今日也很風流倜儻的紫色繡著銀線卷雲紋滾邊的刺繡錦衣,再摸了摸頭上八千兩一頂的奢侈金冠,深深地為自己的英俊自我傾倒了一下。
心裡美了一番,他卻見顧懷瑜面帶溫煦的笑容,只餵食張開嘴巴等待投喂的妹妹,這兩個沒良心的人一個眼風兒都不肯給自己了,頓時感覺到了巨大的傷害,顧不得一旁嘴角抽搐的昌林郡主,恨不能轉頭捂著臉喊一句「太過分了!」從此蕭郎是路人算了。
四公子也是有臉皮的人呢。
他死死地握住了拳頭,眼角帶著晶瑩的淚花兒瞪了明珠許久,突然嚎啕了一聲,一屁股坐在了明珠的身邊。
得虧顧六姑娘為了幾枚果子爬進了兄長的懷裡,不然就要被這傢伙擠成紙人兒。
「我來喂表妹罷?」四公子深深地知道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抹了一把臉,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
他從袖子裡翻出了一素白的手帕,在明珠微覰審視的目光裡抖了抖這帕子,叫這龜毛的表妹看清楚有多乾淨,小心地擦了手,揣了這手帕在繡著銀邊兒的袖子裡,越發滄桑。
打從拜倒在了表妹的裙子底下,四公子身上的帕子都素淨起來,斷然不敢往上頭繡花草樹木風流小詩什麼的。
明珠素來素簡,對首飾衣裳冷淡得不似花期的女孩兒,連身上的帕子,都是素白沒有任何圖樣兒。
齊安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只是卻習慣了跟著表妹學,順便討好一下。
明珠一邊啃果子一邊歪頭看齊安,其中還帶了幾分認真,這一雙晨星般的眼都落在身上的感覺叫齊安心裡有些不自在,又有些隱秘的連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歡喜。
他叫明珠的目光看的耳朵尖兒發熱,手腳都不知該往何處安放,一時間心裡有生出更多的期待,卻只是偏了頭咳了一聲,偽裝純良地問道,「表妹為何這樣看我?」他手都在顫抖,為了不叫顧懷瑜發現自己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揍自己,急忙端了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的一雙瀲灩的桃花眼隱在白霧繚繞的青瓷茶盞之後,彎了起來。
「四表哥算不算英俊?」明珠吞了果子,見齊安似乎很開心的樣子,突然問道。
顧懷瑜哼笑了一聲,一雙溫柔若水的眼睛,投在了嗆了一口茶的齊安的身上。
顧懷峰安坐不動,扶著腰間的佩劍看著妹妹說話,順便用掃視的眼神看著紅了臉咳嗽得翻白眼兒的齊安。
「什麼?!」顧遠這豎著耳朵偷聽,覺得閨女這話問得太曖昧了,頓時跳了起來。
「勉強,勉強算吧。」四公子自詡可英俊倜儻,只是在表妹面前還是要矜持一下,左右四公子的英俊都看在大家的眼裡,就算自己謙虛一點兒,那也不能抹殺不是?
叫明珠突然發現了自己的美,齊安心裡噗通噗通直跳,他捂著心口感慨地看著自己努力了多少年才叫表妹把自己的英俊看在眼裡,咧嘴傻笑道,「這京裡,比我英俊的,那可真的不多了。」難道表妹發現了他的美,想要愛慕一下?
要不要配合,這是一個問題。
四公子捏著茶杯,陷入了一種叫自己很忐忑的境地。
要不,還是從了罷……
「原來排不上號麼?」明珠聽見這京裡原來還有世人眼中比這表哥英俊的人,側頭看了看英武強悍的顧懷峰,再看看俊美逼人秀色無雙的顧懷瑜,十分鄙夷地看向陡然呆住了的齊安哼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道,「怨不得。不過侯府裡還有人攔著你,想必是沒見識的緣故。」
顧明玉連齊安都攔著,真是瞎了狗眼!有這個精神,為什麼不去攔她大哥三哥?那才是真絕色!
上好的青瓷茶杯,在修長白皙的指間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顧懷瑜看著明珠嫌棄的樣子,再看看一臉木然,什麼詩情畫意都沒有了的齊安,抬起了修長的手指,掩住了微微挑起的嘴角。
「你!」齊安再沒有這樣翻天覆地過,哪裡還有什麼旖旎的心思,那小心肝兒都叫沒良心的人給傷透了。
只恨自己認識了一個人渣表妹,四公子恨不能飛奔出府哭出血來,只是想要跳起來有骨氣地再也不見,卻又有些捨不得,為自己這糾結——俗稱沒臉沒皮……更精確點兒就是犯賤的想法給震驚了一下,安王府四公子是真的抗不住這姑娘了,只好垂著頭哀怨地告饒道,「表妹說得太對了。」
京中小霸王,縱橫上京無敵手人稱鬼見愁的四公子,是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他也不知道。
齊安悲憤扭頭,瞪著一旁的一隻精緻的紅銅香爐含著淚癟嘴。
「顧明玉攔著你,我很不高興。」明珠仰頭,叫顧懷瑜溫柔地給自己擦了嘴角的果汁,蒼白的小臉兒迎著淡淡的日光仿佛多出了幾分透明的光暈。
她目光橫斜瀲灩,目中的點點的幽暗的光彩在陽光下流轉,生生叫人生出幾分寒意與晦澀,然而那雙仿佛看不見底的黑色的眼睛,卻叫人望進其中,無法掙脫。齊安聽見明珠言說不高興時心中陡然生出了絲絲的喜悅,霍然轉頭,正撞入了這雙眼睛。
他想移開眼,卻沒法兒動作,只屏住了呼吸,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兒。
她單薄脆弱得仿佛觸碰都會湮滅,美麗得如同夢裡的畫兒一樣,哪怕她說了很多叫自己悲憤的話,可是只用簡簡單單的一句,就會叫他更歡喜起來。
她說,他叫別人攔著,會不高興。
就算明知道她的心裡,這話本沒有什麼額外的含義,不過是簡單地表述不爽,可是齊安努力抬起了手按住了心口,覺得哪裡跳得厲害。
清清冷冷的女孩兒,她此時的眼睛裡只有自己。
「看什麼!」見齊安仿佛被迷惑了一般,抬起手似乎要摸摸明珠的臉,長兄如父,顧懷峰抬起了粗糙的大手,毫不憐香惜玉地抽在了表弟的頭上!
綺麗遐思瞬間都被抽飛了。
齊安含著眼淚捂著自己的後腦勺,默念來日方長。
「下次不要叫大哥哥生氣。」明珠見齊安被大哥抽了,本著自己的僕人只能自己抽打,歪頭想了想,含糊地抬起手摸了摸齊安的發頂,十分有主人模樣地說道,「不必在意,其實一點都不疼。」
就抽了一下都熱淚盈眶的,想當年六姑娘叫人捅了七八十刀……好吧好漢不提當年勇,她見齊安蹭了蹭自己的手指,很有一種依附自己的僕人的樣子,這才仰著頭哼哼著問道,「顧五,你怎麼收拾的?」
「攔了我見表妹路的,自然就只有一巴掌。」齊安頭上微冷的觸感消失,他心裡有些失落,卻昂頭笑嘻嘻地說道。
「抽她了?」六姑娘被討好了,頓時勾起了嘴角。
「抽了。」四公子很老實地給自己表功,順便說一說自己的忠心殷勤地說道,「這我一個人在京裡的時候,但凡對本公子有覬覦之心的,都是一巴掌的事兒,可乾淨了。」
雖然他文不成武不就的,然而憑著出身與在御前的風光,對他有點兒想法的真不是一家兩家。不說別家,就是宮裡的靜貴妃,那就曾想著把母家的女孩兒許給他,不僅是為了他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更因安王府的勢力。
舍了一個女孩兒,換一家王府的支持,想得挺美。
當然,靜貴妃有沒有因為這個叫皇帝陛下惱火,認為她不安於室插手宗室,就不知是不是四公子小鼻子小眼兒在御前告狀的功勞了。
「你這不成親也就罷了,只是這沒人服侍太寂寞了些,不如收兩個丫頭紅袖添香,也叫晚上暖和些。」
昌林郡主看著明珠發號施令很讚賞滿意的樣子,再偏頭看了看齊安眨巴著挑花眼等待被摸頭獎勵很狗腿兒,她的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微微一動,只細細地看了齊安片刻,她仿佛重新認識他一樣,看著眼前這個有些驕橫,錦衣簇新的英俊青年,片刻之後,就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來。
「收什麼丫頭,特別煩。」齊安頓時縮了縮脖子,離昌林郡主遠了些。
這姑媽真是跟他親娘安王妃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要往他屋裡塞嬌滴滴的壞丫頭!
昌林郡主見他避之不及的樣子,突然掩著紅唇笑了。
「你……」她的臉色愈發慈愛,見齊安仿佛求做主一樣往閨女的背後縮,探頭探腦的,越發地探身道,「你別怕,我……」
她才要表達一下自己其實特別順著小輩的心意,說不要丫頭,那就不要好了,最好以後都不要丫頭,卻聽見外頭突然傳來了奴婢的輕呼之聲,之後,只聽一聲巨響,紅木雕花的屋門被毫不憐香惜玉地踹開,一個俊美絕倫,華衣盛裝卻腰間配著黑色重劍的端貴青年,一臉蒼白地緩緩而入。
他立在那裡,就已經是最好的風景。
「阿涼?」昌林郡主詫異回頭,看著風姿無雙,豔色將世間一切光彩的青年,忍不住喚道。
齊涼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正坐在兄長膝頭的美麗女孩兒身上,那雙陰鬱的眼裡,除了那女孩兒清晰的影子,什麼都不見。
他帶著逼人的氣勢走到了哼了一聲的明珠的面前,靜靜地看了她許久,就在顧懷峰要拔刀而起時,突然閉上了那雙黑沉冰冷的眼。
俊美的青年轉眼,跌倒在了正仰頭不善地看著自己的明珠的腿邊,壓住了她雪白的小手與衣角,叫她動彈不得。
他合目,冷靜地伸出了血流不止的手背來。
「本王中毒了。」
六姑娘雪白的額角,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