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老爺和陳三嬸娘一起迎了出來,陳三嬸娘想必是這陣子侯府報銷帳務得了好處,紅光滿面,對陳夫人熱情了不得,趕前趕後叫著嫂子,又拉著陳穎嫻誇差點兒上了天,陳頤雅暗中撇了撇嘴。
鄭明珠手裡牽著胖乎乎陳頤敏,很本分走後頭,陳頤敏本分,一隻手被鄭明珠牽著騰不出來,一隻手抓著糖,吃專心很。
走了幾條走廊,越發覺得這宅子樹小花,石頭都還全是稜角,別說與武安侯府百年底蘊府邸相比,便是比她唐家長房,也差著呢。
不過倒還打掃乾淨,花木也種還算雅致,想來也是,陳三老爺也是武安侯嫡子,這位陳三嬸娘想來也是高門嫡女出身了。
不過,分家後這種日子過久了,沒了底氣,卻要排場,這位陳三嬸娘手裡尷尬,捉襟見肘,又如何還能維持高門嫡女風範,自然就是眼皮子越發淺,行動間越發小家子氣了。
宅子不大,很就走到了上房,早有丫鬟高高掀起了簾子,一群人進了門,鄭明珠抬頭一看,上首矮榻上坐著一個穿著嶄團花緞子褙子枯瘦老婦人,陳家老爺和幾個少爺坐下首凳子上,另一邊坐著七八個堂妹,此時陳熙華進來,便全都站了起來,四嬸娘五嬸娘倒都本來就站一邊伺候。
鄭明珠嚇了一跳,她所見過各家老祖宗,無不是富態樣子,十分慈祥,又因都是生於富貴,一生尊貴,個個都保養極好,總比實際年紀看起來小個十來歲。
哪有這樣枯瘦如柴樣子。
從鼻子到嘴角兩道極深痕跡,看起來就覺得很嚴厲,肌膚打皺,乾枯黃瘦,頭髮都花白了,隻眉眼間依稀看得到年輕時也是個秀麗美人。
看來廟裡生活真是清苦啊,太夫人不過廟裡過了五年,看她樣子,竟比她五十多歲年紀老了十年。
鄭明珠偷眼打量陳夫人,見她都掩飾不了有點吃驚樣子,顯然這五年來,太夫人變化極大,老太。
一家子給太夫人磕頭見禮,太夫人就叫陳熙華坐了。
雖然沒有叫陳夫人坐,且三嬸娘、四嬸娘、五嬸娘也都站著伺候老夫人,但陳夫人依然神態自若坐下,並沒有自覺與幾個妯娌站到一起去。
鄭明珠笑了笑,陳頤安輕輕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也坐下來。
陳夫人是一品誥命侯夫人,自己也是縣主,自然坐得,尤其是這裡,她自然不能先把自己位子降低了。
太夫人有點不滿往這邊看了一眼,鄭明珠回以溫柔一笑。
當然,完全沒有要站起來伺候祖婆婆意思。
幾位嬸娘都還沒有兒媳婦,沒有對比了。
其他叔父,堂弟堂妹們也紛紛見禮,亂了一圈後,陳熙華已經開口道︰“我這會子進來,一路瞧著,三弟這裡收拾越發清淨雅致了,若論安靜舒服,自是比侯府強些,太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好生養著,又有三弟,三弟妹日日孝順,只怕還好些,今後養好了,也是我們福氣。”
太夫人嘆氣道︰“這裡雖好,到底沒住慣,還是早些回侯府好。”
陳熙華笑應道︰“是。”
一點兒實話都沒有。
陳夫人又笑對陳三嬸娘道︰“太夫人作養身子,要什麼吃用,隻管打發丫鬟過來尋我就是了。若是人手不夠,也跟我說,我那邊閑著人多了,拔幾個來伺候太夫人就是了。”
陳三嬸娘連忙答應。
太夫人狠狠瞪了自己兒媳婦一眼︰“我一個老婆子,要多少人服侍?如今夠了。”
真是蠢貨,讓那女人安插人手進來?當初我怎麼給兒子娶了個這樣蠢媳婦!
別倒也沒說,太夫人與陳熙華爭鬥多時,顯然知道哪有那麼輕易,倒就此輕輕放過,隻轉頭看向鄭明珠,笑道︰“這是安哥兒媳婦?我還是第一回見呢,過來給我瞧一瞧。”
鄭明珠不妨點她名,下意識看了一眼陳頤安,陳頤安便站起來,拉了鄭明珠過去,笑道︰“孫兒與媳婦成親時候,太夫人正廟裡給爺爺祈福,這樣大功德,孫兒不敢打擾,也沒帶媳婦來拜見。”
太夫人拉著鄭明珠手看了一回,笑道︰“是個整齊孩子。”
鄭明珠隻低頭害羞,並不說話,看起來十分溫柔和順,這樣年輕,又當著這樣多長輩面,便是委屈了,當面兒怎麼著也要恭敬孝順,應是個給她立規矩好機會!
太夫人便回頭對捧著茶碗四嬸娘說︰“這個你先交給安哥兒媳婦,帶兩個丫頭去我房裡把昨兒衣服收拾一下。”
剛回來第一次見面就要發難?鄭明珠眨眨眼,實難以理解這種心理。
這是一來就要給下馬威,方便今後拿捏嗎?
還是看不慣陳熙華一系,一定要刁難一下小輩呢?反正早已扯破臉,不乎多一次?
或許還有什麼別?
只不過,鄭明珠覺得,太夫人這也真蠢,這樣舉動,除了耍一耍威風,還有什麼好處?尤其是如今她還是由陳熙華來供養。
既然肯讓你回來,你安安靜靜這邊讓親兒子孝順著,享受侯府供養,只要不生事,陳熙華也不至於怎麼樣。
到底是嫡母,侯府臉面還是要。
鄭明珠並不委屈,倒是微微一笑,柔順答︰“是。”
然後轉頭吩咐丫鬟︰“瑪瑙,去接著四嬸娘茶盅子。”
隨即她就轉身,走回去坐下來了。
不知道是哪個角落傳來很輕噗一聲笑,本來專心吃糖,什麼都沒感覺陳頤敏聽到了,茫然抬起頭來,看一屋子人有表情僵硬,有表情詭異,安靜屋裡,只聽到她茫然問丫頭︰“笑什麼呀?”
見沒人理她,陳頤敏便覺得可能沒事吧,繼續低頭吃糖去了。
肉呼呼腮幫子一鼓一鼓。
太夫人氣臉色發青,陳頤安一邊笑道︰“太夫人,我媳婦有孕身,這會子伺候太夫人,站久了肚子疼,還請太夫人開恩,讓我先送她回去罷。”
陳頤安這睜眼說瞎話無賴簡直叫場眾人瞠目結舌,這便是底氣,我無賴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也不管太夫人開恩不開恩,招呼了自己丫頭,叫︰“好生扶著你少夫人。”
禮數周全又辭了幾位叔叔,幾位嬸娘,陳三老爺和三嬸娘拿人手軟,此時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又怕得罪大哥又怕得罪老娘,便眼睜睜看著陳頤安帶著媳婦揚長而去。
瑪瑙左右看看,見人人都瞪著兩個主子出去背影,沒人理睬她,便順手把茶盅子塞給陳三嬸娘一個小丫頭拿著,自己從牆根悄悄兒溜了出去。
倒是陳夫人笑了笑,說道︰“安哥兒媳婦身子弱些,這又是頭一胎,難免著緊些,那日到了宮裡,太子妃知道了,都忙著免了她禮,賜她座兒呢。”
陳夫人比出了太子妃,太夫人臉上越發不是顏色,可是到底不敢說自己能比太子妃強,隻重重哼了一聲。
陳三嬸娘忙打圓場︰“大嫂說是,如今孩子嬌貴些兒,不過到底子嗣為重,娘自然也是疼孫子。”
陳三老爺也跟著勸了兩句,便把這沒臉一幕揭了過去。
鄭明珠倒是覺得自己見識了一番。
就先前陳三老爺府上慢慢往裡走路上,鄭明珠沒有什麼時候有這一路上獲得啟示那麼多,她這幾個月來,接觸多貴女都是豪門當家主母,生活高門宅第中,這一次才親自體會到這分家之後無爵子弟生活。
以前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親眼看到過罷了。
這時候,她才很能理解朱氏為什麼處心積慮,甘冒風險,也要侵吞她嫁妝,也要給自己兒子娶個家世好媳婦。
有鄭明玉前,鄭明朝也是無望承爵,若是沒有掙下官職爵位,父母百年之後分家,他也就只能住這樣宅子,過這樣生活。
所以這位太夫人,拚了命也想要讓自己兒子承爵,才落到自己被送到廟了,武安侯府直接分家下場。
不過,鄭明珠笑了笑,她想到了自己外祖母孝章敬皇后,太夫人若是有外祖母這樣智慧,又何至於分家?就算老侯爺去了,她也依然是雷打不動太夫人,她一日,自己兒女依然侯府金尊玉貴一日,就算她不了,陳熙華看養育之恩情分上,難道又不肯照顧兄弟了?
武安侯府家大業大,有權有勢,照顧幾個兄弟其實並不難,其實這難就難陳熙華不願意照顧兄弟罷了。
如今落到這樣早早分家,自己進了廟裡地步,能怪誰呢?
就算因著娘家撐腰,終出來了,也不過隨著兒子住這樣地方,其實她不止毀了自己原本尊貴生活,同樣也是毀了兒子本該富貴生活。
看到太夫人,真叫鄭明珠不可避免想起朱氏,其實都是聰明人啊,鄭明珠不禁搖頭嘆息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我感覺今天沒那麼抽了,大家又回復了熱情!
謝謝大家熱情霸王票,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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