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鄭明珠聽到外頭紛遝腳步聲,陳頤安進了門,外頭守著丫鬟們紛紛行禮,陳頤安問︰“聽說你們少夫人不大好,中途就回來了,怎麼回事?”青果這些丫鬟中自然與眾不同,說話隨便些,便說︰“還不是春杏那個小蹄子,明明少夫人才大好了沒幾日,身子骨兒還弱些,她就敢慫恿少夫人去那冷水邊上,少夫人可不就受了寒氣了麼。”陳頤安說︰“哪邊兒?”青果說︰“就是蔚雪亭那邊,雖說那裡景致好,也要看日子不是,這幾日正好倒春寒。”鄭明珠就沒有聽見陳頤安說話了,只看到青果打起了簾子,陳頤安走了進來。恍惚就是那一天,她也是倚床頭,看著他大步走進來。那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如芝蘭玉樹一般陳頤安,鄭明珠隻覺心中一酸,連忙坐了起來,笑道︰“大爺這麼早回來了。”陳頤安坐到床邊,看看她面色,才說︰“我聽說你不舒服,提早回來了,我不放心便也就回來了,果然臉色不大好。”鄭明珠笑道︰“也沒什麼要緊,只是那裡人多,覺得心口悶些,想著也是坐了半日了,便偷個懶。”陳頤安點點頭站起來,鄭明珠見他還是穿著外出衣服,顯是直接進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便喚青果和翡翠︰“你們伺候大爺換了衣服罷。”自己卻並不起來。陳頤安讓丫鬟伺候著換了衣服,好幾次轉頭看一眼鄭明珠,似乎有點欲言又止,只是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鄭明珠靜靜倚床頭看著他,一雙杏眼黑沉沉,看不清情緒。她終於還是沒有等來陳頤安解釋。陳頤安坐到床邊不遠椅子上,再不提先前那一刻兩人眼中都有不一樣情緒,轉而說起了他外書房事務。鄭明珠垂下眼,收拾好後一絲帶著希望情緒,把自己所有專注投入到這些庶務中去,總得要做好一件事吧。陳頤安說︰“爹爹外書房庶務一向是由母親打理,這也是府裡例,我外書房自是該交給你,外書房人我俱已吩咐過了,你隻管放心,本來我想著,明日就令宣紋把一應事務交接給你,只是你若是還覺著身子不大爽利,略遲兩日也使得。”鄭明珠輕輕柔柔笑笑︰“哪有這樣嬌弱,不過是吹了風罷了,連藥也不用吃,你放心就是,明日若無事,我自會找宣紋說話。”陳頤安見她這樣說,便點頭應好,兩人對視一眼,他竟再也找不著話說了一般。陡然覺得竟有一絲從來沒有過尷尬。看起來鄭明珠似乎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依然帶著柔美笑容,態度柔順,言語和婉,可是陳頤安卻清楚覺得,她是不同了,他們之間仿佛突然就隔了一層無形屏障。昨日那種有說有笑融洽竟恍若隔世。陳頤安自己也並不是善於言談人,一時間,便都沉默了下來。過了片刻,陳頤安覺得忍受不了這種感覺,便站了起來,說︰“你今日就好生歇著吧,我到書房去睡罷。”鄭明珠就要掀被起來,陳頤安把她按住了︰“別起來,冒了風越發不好了。”鄭明珠果然就不起來,只是笑道︰“那大爺自己當心些就是。”陳頤安點點頭,轉身出去了。藍色衣角消失簾後,鄭明珠輕輕嘆口氣。陳頤安是那種極為敏感人,自己已經極力收斂情緒,他還是察覺了,場面頓時就不好看起來,鄭明珠有點發愁。今後要怎麼樣對著他才自然呢?而且,今天青果提到蔚雪亭,敏感如陳頤安必然有所懷疑。一時間,難免為今後日子焦慮起來,可是這種焦慮根本是毫無效果,這種時候,做什麼都是錯,唯有裝出什麼事都沒有,才是上策。鄭明珠覺得自己真是挺悲慘,當初剛剛醒來,周圍無一善意,她已經覺得滿地荊棘,可是此刻看來,那些算什麼?今天這一天才是她悲慘一天呢。鄭明珠迷迷糊糊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又掙扎起來,珊瑚一邊勸道︰“少夫人既不大自,不如多睡一會子,夫人那邊,晚點去告個罪也就是了。”鄭明珠不肯,她又不是真不舒服,而且好歹和婆婆關系緩和了不少,越發要一鼓作氣才是,珊瑚隻得服侍她起身,剛下床,陳頤安來了。鄭明珠詫異︰“大爺這是怎麼,不上朝麼?”陳頤安道︰“今日休沐,你忘了?”鄭明珠頓時覺得自己果然不夠關心人家,連忙笑道︰“我真忘了,真是該打,今後一定記得。”陳頤安有點無語,隻得說︰“你既不好著,起來做什麼,母親那裡我去說。”鄭明珠忙笑道︰“哪有這樣不好,昨日不過心口悶些罷了,去母親那裡走走,發散發散,倒好些。”你去說?誰去說也別你去說,你替媳婦請假不去給婆婆請安,婆婆不知道怎麼想呢。陳頤安見她這樣說了,也就不再多說,只是坐一邊,十分找不到話說。他本來不是個多話人,以往通常是鄭明珠較為主動,特意與他說話,現鄭明珠整個人縮回了自己殼子裡了,他便覺得十分不自。倒頗有幾分像以前兩夫妻樣子了。這陣子好容易順心了些,陳頤安雖未察覺是如何改變,但確喜歡這種改變。他並不想變回去。可是陳頤安抬頭看了鄭明珠好幾眼,卻見她一臉笑盈盈模樣,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心中便越發煩躁起來。玲瓏本來伶俐,雖然不知道這兩位主子是怎麼回事,卻本能感覺氣氛有點不對,上茶時候都輕手輕腳。陳頤安接了茶,剛喝了一口,突然說︰“早上姨娘們怎麼都沒來伺候少夫人?”鄭明珠正對著鏡子上胭脂,此時一怔,從鏡子裡看了陳頤安一眼,笑道︰“原本就沒訂什麼規矩,再說,也是因前兒我病了,大爺體恤我,怕人多了我心煩,就免了姨娘們請安。”陳頤安皺眉道︰“那是你不好時候,如今你大好了,為什麼還是不來伺候?”語氣頗有點戾氣。鄭明珠僵原地,一時間答不上話。她本是商家女,與勛貴家族不同,自己家族從來沒見過妾室,就是來往密切家族,也極少有納妾,家中原本就沒有這類規矩。如今她乍為鄭明珠,本來懦弱糊塗,妾室雖對她不敬,只是因陳頤安本來不甚愛重這個妻子,也就不大理論,加上她早就確立了第一要務是整理自己嫁妝,縱為貴人,經濟基礎也十分要緊,又有陳夫人親自處理方姨娘小產之事,鄭明珠也就沒有急著給妾室立規矩。當然也有大部分原因是因為陳頤安這陣子一直歇自己房裡緣故。她們不來叨擾也沒什麼不好。可是此刻陳頤安偏偏問到這個,鄭明珠看來,他明顯就是遷怒,因為不知道如何處理兩人之間這種詭異奇怪氣氛而遷怒,這叫鄭明珠不知道該如何答話了。陳頤安冷道︰“來人,把姨娘們都傳來。”鄭明珠看眼裡,心中也急,忙笑道︰“大爺何必這樣大張旗鼓叫人呢,便是她們不懂規矩,妾身再教導她們就是了。”莫名其妙這樣一股腦兒發作,面子上好看麼?陳頤安道︰“你不用替她們說話,她們就是仗著你面上軟,才這樣沒規矩。”鄭明珠看他臉色,也不怎麼動怒,就是淡淡,實叫人難以再勸。罷了,反正也是要立規矩,陳頤安來出頭,倒免得她招人恨。而小丫頭也忙忙趕著去後頭跨院叫姨娘們了。片刻後,楊姨娘和宣紋都趕了來,大約是聽到了陳頤安惱怒風聲,兩人都低著頭,行動規矩,進門就跪下磕頭請安。陳頤安並不叫起,卻問︰“方姨娘呢?”春杏進來回道︰“奴婢剛去傳了方姨娘了,因方姨娘還沒大好,需得換了衣服才敢來伺候,便略遲些兒。”話音剛落,方姨娘已經急急趕了來,她看起來越發嬌弱了,或許是小產打擊,整個人十分蒼白,竟有一種如紙般脆弱感覺,此時走急,嬌喘籲籲,臉上反倒浮起一抹潮紅,竟有一種對比強烈美感。陳頤安只看了她一眼,並沒說她什麼,倒是問︰“這個丫頭是誰?”春杏回道︰“奴婢□杏,是伺候少夫人丫鬟。”陳頤安皺眉道︰“原來你就是春杏,果然是個伶俐,竟勸著少夫人去水邊上,你就是這樣服侍主子?”完全不給她回話機會,隨即吩咐︰“帶出去交到二門上,打她二十板子,攆到莊子上去!”春杏嚇渾身亂戰,跪下連連磕頭︰“大爺大爺,求大爺饒命啊,少夫人,少夫人開恩啊……”早有婆子來拖了春杏出去。鄭明珠也十分意外,正要開口勸,突然心中卻是一凜,這件事有古怪!陳頤安和太子妃談話地點何其隱秘,自己卻能聽得到,今日陳頤安突然毫無理由處置春杏,這其中蘊含著東西,讓鄭明珠猛醒悟過來。昨日從出馨香花廳到蔚雪亭,到那石頭前,一步一步,都是春杏悄悄引著她去。如果真是這丫頭有鬼,那她後面人是誰?聯想到陳頤安突然發作姨娘們,和這件事有沒有相乾?鄭明珠不由覺得身邊涼颼颼,似乎到處都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