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早晚寒氣入骨,這北地荒郊枯黃的草木上已然挂了霜。
此處距離最近的城鎮也有幾十里,周圍盡是荒山高草,舉目四望不見人烟,唯有枯枝上幾隻餓的嘎嘎叫的烏鴉和遠處溪水流動的潺潺聲,好歹添了點活氣兒,却越發顯得蕭瑟。
在這樣鳥不拉屎的荒凉地方,竟也有一座小木屋,雖然歪歪斜斜破敗不堪,叫人懷疑是不是一陣風就能刮倒了,可它的窗戶裡確實隱隱透出昏黃的光亮,證明的確有人住。
然而就是這樣的環境下,空氣中竟然浮動著一股奇异的濃香!
溝邊一人高的草叢裡,同樣餓的肚子咕咕叫的兩個人一動不動趴在那裡已經好久,只有四隻鼻孔大張,拼命嗅著空氣中的香氣。
其中一個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壓低聲音對身邊同伴道:「大哥,便是此處,我前後看了三回了,只有一個年輕姑娘,屋裡時常冒出些油烟氣,香煞人了!」
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就咕嚕嚕叫了起來,在這空曠無人的荒野好似放了個爆仗似的響亮。
同伴抬手往他腦袋上拍了一把,低聲駡道:「他娘的,二狗子你小聲些!」
「這,這我也控制不住啊,都兩天沒吃東西了。」二狗子老大個人,這會兒却蜷縮成一個蛋,委委屈屈的道。
再沒聽說過餓到肚子叫還可大可小的……大哥忒不講道理。
「那就將褲腰帶再勒緊些!」大哥猛地扭過頭來,凶神惡煞的喝了一句。但見一頭鳥窩似的蓬亂頭髮和下頭亂糟糟的鬍鬚糾纏在一起,面上肌膚也黑黢黢的,只剩兩點眸子倒還算清明,好歹能分清正面和後腦勺。
二狗子敢怒不敢言,希希索索的去摸褲腰帶,結果下一刻就聽到撕拉一聲,大哥額頭青筋一跳,然後就聽同伴慘兮兮道:「褲腰帶斷了。」
一根褲腰帶用了兩年,也沒洗過幾回,早就漚爛了,哪裡禁得住拉扯。
大哥恨鐵不成鋼的往他腦瓜子上拍了兩巴掌,「接起來!」
頓了頓又第無數次的囑咐道:「咱們只要糧食,也別拿絕了,她一個姑娘家不走投無路也不會孤身在此,想來也頗艱難。記住了,等她走了再動手,只要糧食,不許傷害人命!」
二狗子唯唯稱是,笨手笨脚的將斷成兩截的褲腰帶系在一起,又往已經凍得沒知覺得手上哈了口氣,「明白,明白。」
又過了會兒,那木屋裡忽然響起一陣熟悉又陌生的細碎的滋啦聲,像極了熱油下鍋。緊接著,那香氣更濃,爭先恐後從木頭縫裡擠了出來,飄飄蕩蕩的鑽入草窩中兩個人鼻腔內,簡直勾魂奪魄。
「大,大哥真香啊!」二狗子一張嘴就流了一下巴哈喇子,兩眼放光的說:「肉,是肉啊!」
大哥到底有風範些,狠狠吸了吸口水,忍住了沒吭聲。
他當然知道是肉,還知道這肉肯定好吃的上天。光就著這香味兒,他都能啃四個大餑餑,那都不用喝水!
他甚至忍不住開始想像,假如真有這麽一塊肉放在自己眼前,吃起來會是什麽口感?
必然是極細嫩的,大塊大塊的,煮的稀爛噴香,軟乎乎顫巍巍,沒準兒壓根兒都抓不起來,只能把腦袋埋到碗裡使勁嘶溜著往嘴裡扒!一到嘴裡,五臟六腑都舒坦了,吃完之後滿嘴油光,還沾嘴,打嗝都美的很!
想到這裡,大哥又忍不住用黑乎乎的袖子擦了擦濕潤的嘴角,忽然就生出點疑惑來:
大清早天不亮就燉肉吃,咋瞧著這姑娘的日子過得似乎幷不像他們哥兒倆想像的那樣艱難呢?
又過了不知多久,小木屋的門終於被從裡頭推開,一個纖瘦的身影悄無聲息的走出來,一手拿著扁擔,一手提著木桶,似乎是要去溪邊打水吃。
大哥猛地推一把還在就著香氣做夢的二狗子,「趕緊的,人走了!」
兩人剛要動作,却見木門又動了下,屋子裡搖搖擺擺的晃出來一個矮小的影子。前頭那女子聽見動靜,下意識停了脚步,轉身將那影子穩穩接住了,又欠身說了幾句什麽。
那小孩子沒什麽動靜,只是死死拉著不撒手,女子沒奈何,只好一手扶著扁擔和兩個水桶,一手牽著那小孩兒遠去了。
草窩裡的兄弟兩人就有些茫然,這哪兒又冒出來一個小崽子?
不過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再不弄點吃的,他們兄弟倆只怕要餓死。
等木屋的主人消失在草叢後,二人立刻連滾帶爬的從溝裡衝了出來,跌跌撞撞越過三丈寬的土路,幾乎是打著滾兒的撞進木屋裡頭。
大約主人也沒想到這樣偏遠的地方還會有賊,所以出門直接沒上鎖,倒是便宜了他們。
屋子正中央有個深坑,上面高高的吊著一口舊鍋,裡頭咕嘟嘟冒著水泡。下面生著火,一堆木頭劈啪作響燒的暖烘烘的,兄弟二人被凍僵的身體幾乎是瞬間就覺得舒坦了,然後手脚開始隱隱發癢:是凍傷的預兆。
這會兒天已經有些濛濛亮了,微弱的晨曦穿透千瘡百孔的墻體,均勻的灑在桌上,混合著火光,照亮了上頭的……半碗肉!
肉碗旁邊還有兩個缺口的水碗,上頭擱著兩雙沒來得及刷的筷子,筷子頭上隱隱泛著油光。
顯然,方才那一大一小就是坐在這裡,用這兩雙木棍削成的簡易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肉!
咕咚,靜悄悄的木屋內瞬間響起兩記沉重的口水吞咽聲。
二狗子和自家大哥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冒出的綠光。
要了親命了。
吃還是不吃?大哥瞬間陷入到了空前的掙扎之中。
他自認是個有道義有原則的爺們兒,這次來本就是想弄點粗糧過活,哪裡會想到竟然能碰到肉?還是做好了擺在桌上的肉!
「大,大哥?」二狗子的精神已經有些恍惚,說老實話,到這會兒了還沒撲上去不是沒餓慘,而是嘗够了自家大哥的鐵拳。
大哥一咬牙,「別看了,說好了只要糧食,快去找,拿了趕緊走!」
二狗子滿臉失落的吸了吸口水,又狠狠瞅了那碗肉幾眼,到底還是乖乖去找糧食了。又不住地喘粗氣,就爲了多呼吸兩口帶著肉香的空氣。
肉啊肉,這可是肉!多聞兩下也是賺了,回頭閉了眼回味一番,只當已經吃過了……
然而沒想到,他們翻遍整個屋子,竟然一粒糧食都沒找到!
已經餓到崩潰的二狗子著實受不了這打擊,抱著自家大哥的腿哀求道:「哥,大哥,咱們吃了那碗肉吧!一口,一口也行啊!」
大哥也饞的够嗆,略一掙扎,先在心裡說了幾聲對不住,也妥協了。
本想隻吃一□□命的,可那肉實在太香了!
比他想的還香十倍,不,一百倍!
早年他們也是吃過肉的,可大約是餓狠了,就覺得沒有一次比得上這個!
也不知道怎麽煮的,一點兒沒有水嘰嘰,肉皮有點彈牙,還有些脆,可是裡頭嫩的像豆腐,滿是汁兒!哪怕沒有鹽,也是絕世美味!
一咬下去,滿口濃香,魂兒就好像升了天,什麽一口兩口的承諾,誰還記得?這會兒就算拿個皇位給他們都不換,刀架在脖子上都不帶後悔的。
半碗肉統共也沒幾塊,兩個餓鬼被美的魂飛魄散,幾口就扒完了,二狗子一臉陶醉的閉著眼,不住砸吧嘴兒,十分後悔剛才咽的太快,應該留一塊細細回味啊。
「好吃嗎?」
「好吃!」
「還想吃嗎?」
「想!」
這麽一問一答幾個來回之後,二狗子才後知後覺得意識到好像有哪兒不對勁,他大哥聲音什麽時候變得跟黃鸝鳥兒似的動聽了?
他一睜眼,就對上自家大哥羞憤欲死的臉,若不是已經被五花大綁,估計這會兒早就跳起來打人了。
剛才跟自己一起吃肉的大哥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給人打了兩拳,半邊臉都腫了,一隻眼框也高高鼓起,這會兒正被一個穿著白色短打的漂亮姑娘踩在脚下,而那姑娘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
「娘咧!」
二狗子嗷的叫了一嗓子,一邊往後縮,一邊四處亂抓。無奈木棍早在看見肉的瞬間不知丟哪兒了,最後好歹把還沾著點湯汁的肉碗抓在手中當做武器,指著對方喊道:「我們只是下山借糧,識相的就把我大哥放了!」
到底是吃了肉,這會兒只覺得渾身是勁!這丫頭片子若敢反抗,他,他就,就嚇死她!
說話間,那碗的邊緣又彙聚了一滴濃稠的肉汁,晃了幾晃之後終於墜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二狗子飛快的凑過去吸走了,還一臉回味無窮的砸吧下嘴。
展鴒:「……」
她就沒見過這麽蠢這麽饞的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