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汝成攜妻蒲氏,子安驍、安騫,四名僕從,八名侍女,一行等浩浩蕩盪到了京城。安汝明迎出阜城門,將他們接了回來。 解語藉口“阿二還小”,沒有回安家。張雱更是真性情的絲毫不會作假,估計見了安汝成會忍不住想揍他,故此也沒來。 接風宴後安瓚把安汝成單獨叫到書房,責備道“成兒,
對得起解語麼?”妹妹被棄婚,做哥哥的居然不為她出頭。 安汝成“撲通”一聲跪倒地,連連叩頭,一句話也不敢說。父親知道多少?除了 明面兒上大家都知道的任由解語被棄婚、收回嫁妝,暗中賣了解語的事父親知道麼?父親知道了定會生氣,解語若是個孝順的,該替自己瞞過去才是。再說了,內情解語未必清楚。 安瓚嘆了口氣,“成兒,起來罷。”總歸是自己這做父親沒有教好兒子。“子不教,父之過”,光責備他也是無用,還是要從頭好好教起來。 “還年輕,沒個功名究竟不好。如今可打定主意了?是要務農,還是讀書考科舉?”安瓚耐心詢問安汝成。安家祖祖輩輩都是耕讀傳家,要么務農,要么讀書。 安汝成偷眼看了看安瓚,見他神色平和,壯起了膽子,“父親,您都已經做了閣老,
做兒子的不能給您丟,讀書!”安瓚微笑道“務農並不丟。成兒,朝可是以農為本。”安汝成硬著頭皮說道“兒子喜歡讀書,願意讀書考科舉。” “如此甚好。”安瓚欣慰點頭,“如今教紹兒的這先生甚是老到,連
一併教了吧。往後兒要潛心向學,不可虛渡光陰。”安汝成哪裡想讀書,卻也只好答應了。 “汝明
西林書院苦讀,立志必要中了科舉,方才成家立業。比汝明還大上兩歲,不可輸了給弟弟。”安瓚勉勵安汝成幾句,又交待過家中諸事,“跟媳婦說,驍哥兒和騫哥兒年紀還小,莫拘著他們。”安汝成一一答應。 譚瑛早已給安汝成一家收拾下房舍。安汝成、蒲氏進到分給自家的落玉軒,見是一色的黃梨木床、桌、蹋、櫃、幾、案,諸物齊備,連多寶閣上陳設的擺件也俱是精緻,二
咬起了舌根,“京官兒哪裡窮?父親從前盡是哄咱們!” 抱怨過後安汝成又跟老婆討主意,“
說父親會不會知道應許蔡家的事?”賣了妹子,這話連他這樣的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蒲氏出身商家,慣會察言觀色,思忖道“
看父親像是不知道。若知道了,早幾年便該去信痛罵咱們,或喚回京城教訓。”他寫回西京的信中只訓斥安汝成“沒擔當”“沒血性”而己。若是知道了曾賣解語為婢妾,哪會如此。 安汝成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卻還是心虛,“唉,若是見了解語,便知道了。”到底是親大哥,解語也不能不念一點兄妹情份啊。 “依
說,不必多想。”蒲氏很從容,“蔡家,老的那一對被強盜殺了,夠慘的。蔡新華更慘,不只被明公正道的殺了,死後還被加了一個閹豎逆黨的罪名,連族都被他連累!他媳婦也嚇死了,蔡家再沒的。親筆簽下的那份文書必已沒了踪影。如此,咱們沒有什麼好怕的。”沒文書,就沒證據。蔡家都死光了,誰能證明們夫妻二曾經黑了心肝賣妹子? 解語也只是心中起疑罷了,沒憑沒據的。如今她已嫁
生子,她若是個識實務的,便不該糾纏往事。這往事若提起來,可是好說不好聽。 夫妻二
計議許久,定下了,“不怕,有什麼好怕的。”蒲氏疲倦的靠椅背上,“咱們是匆匆忙忙離開西京老家的,通沒打算好。如今才算理清了。” 提到西京老家,安汝成又怕了,“
說那賀家會不會追過來?”他西京和鄰居賀家爭院牆,最後雙方各不相讓,命令家動了手,賀家一名家丁被打死。安汝成心中害怕,連夜帶家逃出西京。 “賀家追什麼追?”蒲氏不耐煩了,“他們定是已經報了官。”現放著個做閣老的親爹,
還怕什麼官府。若是西京知府真沒眼色來京城追捕,讓他尋安瓚要去。 安汝成一直惴惴不安,直到有一天安瓚把他叫到書房,溫和責備,“
怎麼會打傷了?幸虧不是致命傷,賠些醫藥費也便是了。”若是出了命呢,又該如何了結?真是太衝動了。 安汝成一迭聲的認錯、賠罪,叩了無數的頭。退回自己房中後,一下子癱坐
椅子上。原來那賀家家丁沒死!好了好了,沒事了。跟蒲氏說後,蒲氏也是連連合掌禮拜,“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自此夫妻二
放開懷抱,沒了心事。【葉*子】【悠*悠】安汝成跟著王先生有一搭沒一搭的讀書,蒲氏帶著驍哥兒、騫哥兒後宅悠閒渡日。一日三餐,茶水點心夜宵,樣樣精緻美味送至房中,絲毫家事不必她操心。 “大公子怕是名士性情,疏懶了些。”王先生專程尋到安瓚說安汝成、安汝紹的功課,盡量把話說得委婉,“課業上不甚留心。”其實哪裡是不甚留心,他是根本不用心。日日眼巴巴盯著那座西洋座鐘,盼下課。 安瓚連連拱手說好話,“慚愧慚愧。犬子頑皮,先生多費心。”他倒是想親自教導,可是朝中事務繁忙,哪裡抽得出身。 安瓚也訓過安汝成幾回,安汝成當著他的面恭恭敬敬什麼都答應,過後一切照舊。王先生一向教的都是優秀好學之
安汝成這樣資質又差,又死不用功的,讓王先生沒了法子。 王先生暗暗跟杜知安告過罪,“怕是要有負所託。”杜知安先是有些吃驚,“先生不是說過紹兒功課很好?”怎麼又成了有負所託。後來知道是安汝成不爭氣,杜知安便不甚
意了。那是阿瑛的繼子,不是親生子,若是好,當然皆大歡喜;若是不好,也輪不到自己來操心。 “妹夫能把解語和紹兒教好,卻單單拿長子沒轍。”夫妻閒話家常時,杜知安還感概過。向氏也不放
心上,“阿瑛將來靠的是紹兒,又不是他。”繼子和繼母之間有個面子情兒罷了,難道想做真母子。 慢慢的,安汝成功課越來越鬆懈不說,蒲氏也開始多事了。“這家當原是公公的!”蒲氏抓住安汝成商計大事,“不能任由那繼室填房做主!”自己才是長子嫡媳,名正言順該當家作主的
安汝成不接這個茬儿,不管這閒事,“
跟父親什麼都不敢說,想弄什麼,自己弄去。”有本事去跟繼母爭,兩不相幫。 蒲氏恨恨點著安汝成的腦袋,“
把這沒良心的!爭了來,是自己花用不成?還不是便宜了們爺兒仨!”見安汝成意有所動,蒲氏接著說道“每月是不是只有十兩月錢?這點子銀錢給這嫡長子,打發叫花子呢?更少,只有五兩,兩個哥兒只有二兩。咱們一家四口每月只有十九兩月錢,夠做什麼的?想過這樣日子?”京城這麼繁華,安家這麼富庶,不能守著個寶藏過窮日子啊。 當晚安汝成鼓起勇氣,跟安瓚說“月錢少了,不夠用。”安瓚怔了怔,“成兒,
是多少月錢?”他不管家,對這些瑣事沒留過心。 安汝成說出數目字之後,安瓚半天沒說話。十九兩白銀!自己一年的俸祿才八百石米,八百石米至多值八百兩白銀。 “成兒,
的俸祿只有每年八百石米。”安瓚平心靜氣跟安汝成講道理,“折銀至多八百兩白銀。若是米賤之時,只值六百多兩白銀。跟媳婦、孩兒的月錢,其實已是足夠。”十兩銀子還不夠花,都做什麼了。 安汝成嘴上不敢說,心中腹誹:
哄小孩呢。看看家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精美?安瓚彷彿知道他想些什麼,溫和說道“家中所費大多是夫拿嫁妝貼補的,若不然,單靠的俸祿,哪能如此。” 您就說瞎話吧,安汝成根本不信。她要是手中有銀錢,她能給
做填房?不過他也只是心中想想而己,並不敢說出來,唯唯退下了。 安汝成鎩羽而歸,跟蒲氏前前後後講了,蒲氏輕蔑一笑,“便真是夫
的嫁妝,也該管。”徑自到了正房,敘過寒溫,笑容滿面說道“夫管家辛苦,幫夫分分憂,把廚房管起來罷。”廚房可是個有油水的地方。 譚瑛性情清冷,不耐應付這樣市井婦
“卻是不必。”直截了當拒絕了。蒲氏猶不死心,嚷嚷起來,“是長子嫡婦,難道不得管家?” 小紅是早得過解語吩咐的,忙去鄰舍禀告了。不多時採綠過來了,她嫁
後益發穩重,處事更老到。“您請看看這個,再說話不遲。”採綠把一張契紙放蒲氏面前,從容說道。 蒲氏是識得字的,嚇得跳了起來,賣身契!怎麼會
這兒?不是該蔡家麼?她像見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不成,
要撕掉它!蒲氏定下心後,發狠把契紙拿手中,三兩下撕掉了。採綠毫不驚慌,“您儘管撕,若撕得不過癮,再拿幾份過來。”那是謄寫的好不好,撕了也沒用。 蒲氏臉色發白,跌跌撞撞走了。賣身契居然還
這可怎麼辦。公公若知道了,豈能容得下自家夫妻二? “都怪
”回房後抓住安汝成罵道“油脂蒙了心!賣自己親妹子!”為了那麼點子銀錢,落這麼個把柄。 安汝成惱了,“這會子
會說太平話了!那時不贊成么,不贊成么?”直問到蒲氏臉上去。明明那時節也點了頭的,做什麼如今胡亂遷怒。 蒲氏氣得掉了眼淚,“誰知道進了詔獄的
還能出來!”出了獄不算,還做了官,做了大官。誰長前後眼了? 夫妻二
吵得很投入,聲音越來越高,“便是賣了她又怎麼了?她是妹子,做哥哥的想賣便賣!”安汝成被抱怨惱了,大聲說道。 夫妻二
面對面大吵,蒲氏是面朝外的,聞聽此言臉色如白紙一般。安汝成大為得意,“也知道怕了?”賣妹子有什麼希罕的,惹惱了,連一起賣了。 蒲氏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屋中一片靜寂。安汝成忽然覺著不對勁,他急忙轉過頭,屋外青石路上,安瓚和譚瑛並肩而立,兩
都是臉色鐵青。 父親他,聽到了?安汝成茫然回頭看看蒲氏,再看看一臉怒色的安瓚,軟軟的癱倒
地上。 嘉始四年十一月初十,戶部左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安瓚大義滅親,親自綁送長子至順天府衙治罪。之後,安瓚上了辭呈,“不能齊家,何以治國”,連自己兒子都管不好,沒臉做這個閣臣了。 皇帝想挽留,沒用。一則安瓚堅辭,二則朝中因清量田畝之事反對安瓚的
不少,這時一總發難,讓皇帝難以應付。 臘月初十,皇帝終於批准了安瓚的辭呈。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結尾會很甜蜜,花團錦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