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子夜時分岳培才一臉疲憊的回來,顧夫人見他臉色不好,哪裡還敢抱怨什麼,只殷勤服侍他洗漱歇息罷了。 次日叫了跟岳培的小廝進來細問:“侯爺可是軍務繁忙?”小廝也不知究竟,只含糊回道:“昨晚侯爺在當陽道逗留許久。”
顧夫人未免皺眉。 自己這夫君什麼都好,只是過於寵溺孩子,不只縱容嫡出的岳霆,也縱容外室所出、名不正言不順的張雱;岳霆還好,只是娶媳婦挑剔些,那被岳培親親熱熱喚作“無忌”的外室子可就胡鬧多了,竟是個無惡不作的。 偏岳培還不能聽人說他不好,即便是太夫人略提一提“雱哥兒實在該管管了”,岳培也是面色不悅。
自己這繼室填房,那更是不敢說什麼了。 顧夫人想起自己曾經滿臉陪笑說著好聽話“無忌慢慢大了,便不會胡鬧惹事了。”岳培靠在太師椅上,似笑非笑,“便是惹事也無妨,我護得住自己兒子。”神情不似平時親密,過後也頗冷淡了自己幾天。 唉,多說多錯,還是不說為好,慎言,慎言。
顧夫人打起精神去到春暉堂伺候。 太夫人笑咪咪吩咐,“傅家太夫人在當陽道足足賞了五日蘭花,昨日方捨得回六安侯府。咱們花房裡也有株白瓣紅唇的蝴蝶蘭,便送與傅家太夫人賞玩吧。”顧夫人明知太夫人是心急岳霆的婚事,只好陪笑說道:“這株蝴蝶蘭十分珍貴,少不得媳婦親自去送。”太夫人含笑應了。
先命人送了拜貼過去,所以等到顧夫人盛將車馬僕從浩浩蕩盪到了六安侯府時,魯夫人已帶了幾個兒媳婦笑容滿面接了出來,“專程給太夫人送蘭花,這份情意,實在感激不盡。”攜著手走入廳中,讓坐、奉茶。
顧夫人見她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又沒見著太夫人,少不的開口詢問。 魯夫人努力蹙著眉頭裝著幅發愁樣子說道:“哎喲,這可是不巧了,太夫人今早起得急了些,如今有些頭疼,御醫說讓靜養。”按理說,當著顧夫人的面,再怎麼著她說起婆婆的病情來也要裝裝樣子的,哪怕其實是想仰天長笑。
靜養,也就是不便探病的意思。 顧夫人哪裡聽不出來,感概嘆息、應酬客氣一番後,魯夫人摒卻眾人,和顧夫人說了半晌私房話。 顧夫人又不傻,自不會提什麼“真正的傅家嫡長女”這樣的混賬話,只說岳霆是願意的,太夫人一切由著孫子。 魯夫人未免矜持起來,既如此,那傅家也要相看相看岳霆,太夫人還沒見過他呢。
顧夫人滿口答應,“極是應該!待太夫人身子大好了,便著他過府拜見。”二人把正事定下後,各自心情愉悅,顧夫人高高興興回了靖寧侯府,魯夫人高高興興去了萱茂堂。
“滾!”魯夫人剛剛進屋,迎面一個茶杯劈頭蓋臉砸了過來,魯夫人將門虎女,哪裡在意這個,一扭頭閃過,笑道:“母親又動肝火了,御醫交待過您不可動氣呢。”
太夫人喘著粗氣,怒目瞪著笑吟吟的兒媳婦,自己看走眼了,這魯氏哪裡孝順聽話了,竟是個狼心狗肺的! 從前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低三下四,連大氣都不敢出,一旦傅深這逆子翻了臉,她立刻跟著翻臉!
“讓傅深這逆子來見我!”太夫人喘過一口氣,厲聲喝道。 魯夫人捏起帕子掩著嘴笑,“母親大人,這可不成了,侯爺昨日忤逆了您老人家,哪裡還敢來見您啊,早躲到別院不肯露面了。沒法子,只好等母親病養好了,親自上別院尋他去。”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之意。
太夫人畢竟年事已高,哪經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瞪了魯夫人半晌,直挺挺背了過去。 魯夫人心中歡喜痛快不已,大聲驚惶說道:“母親,母親您怎麼了,您別嚇我,侯爺他一向孝順,如今竟這樣對您老人家……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母親您莫氣,莫氣。”
添福、添壽本是被太夫人罵走的,這會子聽到魯夫人的聲音忙跑了過來,幫著魯夫人一起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沒多大會兒,府裡常請的胡御醫匆匆背著藥箱來了,細細診了脈,開了方子,“總以平肝理氣為主”,見魯夫人神色惶急,還安慰她“太夫人無甚大礙,夫人但放寬心。”
服了湯藥,太夫人悠悠醒轉,看著面前裝模作樣噓寒問暖的兒媳婦,撥下頭上的金簪抵在自己咽喉,冷冷道:“叫傅深來見我!跟他說,若再不回來,便等著替我收屍罷。”若生母自盡而死,傅深還怎麼做人。
魯夫人眼珠轉了轉,“叫添福去罷,添壽留下服侍您。添福一個不夠,再帶上週嬤嬤。”添福是太夫人貼身丫頭,週嬤嬤是太夫人陪房,這二人去了,不管結果如何,太夫人也疑不到自己,怪不到自己。
太夫人眼見得添福、週嬤嬤領命出去,“哼”了一聲,放下金簪。 魯夫人不知傅深會如何反應,倒也不敢太過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在一旁伺候,並不囂張。
過了好半天,添福和周嬤嬤才一前一後低著頭回來,週嬤嬤咳了一聲,添福無奈,畏畏縮縮的低聲說道:“侯爺,侯爺還昏迷不醒……”聲音越來越低,到後來已是低不可聞。
昏迷不醒! 太夫人想起昨日傅深急馳而至,橫劍自刎要挾譚瑛的情景,閉上眼睛,轉身向裡壁,任憑添福、週嬤嬤如何陪笑勸解,再不回頭。
“阿瑛,你走了,女兒也走了,我還活著做什麼?”傅深蒼涼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讓太夫人不能安枕,這逆子,他竟敢當著老娘的面自傷自殘,難道他忘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傅深橫劍頸中,空中升起一片紅霧,他竟來真的! 太夫人嚇得魂飛魄散,譚瑛大叫:“我留下!”她扶住傅深苦笑,“你不能死。你若死在解語面前,她會遭雷劈的。”
解語呆楞之後,落荒而逃。 太夫人對傅深失望至極,把目光轉向解語,“丫頭,我跟你一起走。”解語正沒處撒氣,回頭怒喝:“養了你五天還不夠啊,煩死了!”你是個很討厭的老太太,知道不?
得,太夫人想到這兒,更不願回頭了。 她一向是兒孫圍繞著奉承討好,還以為所有的孫子孫女都敬愛她到骨子裡,誰知其實是“煩死了!”添福添壽等人團團圍在床邊,她只是面向牆壁,不動,不睜眼,當然也不吃不喝。
日落時分,當陽道。
張雱大喊大叫,“昨日已是打過我一回,今兒怎麼又打?哎,哎,您講不講理啊。”岳培根本不理會,揮起鞭子抽過來,攻勢凌厲,張雱手忙腳亂的抵擋,“爹您來真的呢,真打我?”越來越狼狽。
解語聞聲過來旁觀。 “大鬍子,你怎麼只守不攻。”看了會子,解語疑惑叫道。 張雱楞了楞神,這不是在挨打麼,什麼只守不攻? 這一楞神的功夫,岳培手下毫不留情,一鞭子抽在他臉上,張雱惱了,“您還沒完了!”還起手來。
岳培見他以掌敵鞭,居然也似模似樣,大笑道:“我要換招了!”鞭法一變,如狂風暴雨般砸了過來,張雱凝神拆解,閃轉騰挪,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岳培這無良父親,笑吟吟看著兒子癱在地上,解語跑過去替他擦汗、擦藥,張雱“嘶”的一聲,解語一迭聲問:“很疼麼,很疼麼?”張雱柔聲說道:“不疼,一點兒也不疼。”
不疼,好啊,明天繼續打! 岳培大笑著,轉身走了。 張雱望著他的背影,愁眉苦臉問著,“哎,你說他昨天都打過我了,怎麼今兒還打?不會明兒還來吧?”解語替他拭著汗,“當然明兒還來了,功夫又不是一天兩天能練好的。”
張雱氣哼哼道:“從小到大他都捨不得打我!”老爹這是怎麼了,下手這麼狠,就因為昨天自己沒按約定好的練功? 可是昨天真是有事,人沒接回來,解語悶悶的,自己當然要陪她啊。 誰知老爹氣沖衝殺過來,拎起自己扔到演武場,就是一頓狠揍。
真要練功夫,不能好好教啊,張雱暗暗嘟囔著,對老爹很是不滿。 等到第二天晚上又看見岳培,張雱轉身想跑,被岳培一鞭子捲了回來,“臭小子,接招!”根本不容張雱說話,已招呼上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岳培含笑收手,“無忌,今日比前兩日強多了。”張雱氣呼呼坐在地上,扭過頭不理他。 岳培也不生氣,坐到旁邊椅子上歇息過後,端起桌上的熱茶,慢悠悠喝完,施施然走了。 次日又來,連著打了十幾天,張雱一點法子沒有,只好認命的苦練功夫。
迎春巷。
傅深面色凝重在門前下了馬,直奔內宅。 譚瑛見他進來,目光一冷,這人當初鮮血飛濺,以為他傷得多嚴重呢,其實只是皮外傷,沒什麼事,真是令人懊惱。
傅深已經習慣了譚瑛對自己不理不睬,這會兒強笑著說道:“阿瑛,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解語處。”
譚瑛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這人又搞什麼鬼? 傅深面容中有悲壯之意,“我奉命到陝西平亂,後日大軍便出發。此去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阿瑛,我這便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