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啞然失笑,“能動了。”張雱長長出了一口氣,活動活動身子,抱怨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動啊,難受死了。”你靠著我,我也靠著你,像那晚一樣,該多好。
院子裡有了燈光,還有小紅大嗓門的聲音,“夫人您慢著點兒。”解語皺皺眉,今晚大鬍子逗留時間超長,遇上譚瑛了,這可如何是好。
譚瑛每晚必要帶著小紅、小青到家中各處巡視一遍,看看門窗是否關好,牆土是否有鬆動,張雱從前踢下的瓦片,折斷的樹枝,也不知她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張雱見解語似有愁容,自得的笑笑,走過去推開房後的小窗,低聲叫道:“哎!”解語回頭望去,見他連助跑都不用,身姿優美的從小窗中輕輕躍了出去。 這功夫真帥! 解語笑得眉毛彎彎。
譚瑛帶著小紅、小青到了門口。 解語忙接了進來,譚瑛看看攤了一桌子的邸報、筆錄,嘆了口氣,溫和說道:“委屈我兒了,連筆墨也無人服侍。不如,明日竟是先到鄰舍借兩個丫頭過來,你先使著。”
現買的丫頭,一個是不知為人如何,另一個還要從頭教起,竟不知是誰伺候誰。 看解語凡事親力親為,譚瑛如何不心疼。
解語點頭同意,“娘說的是。”譚瑛微微一笑,囑咐道:“不許熬夜,早點歇著。”竟似沒有看到開著的窗戶一般,帶著小紅、小青走了。
片刻後,張雱自窗戶中興奮的探頭,“哎,我回去尋兩個妥貼丫頭送過來,明兒就送過來。”探完頭也不等解語說話,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你倒是等著人家去借呀! 解語跺腳。 第二天張雱又是從大門進來的,還是來報告好消息,“杏花胡同官兵早已撤了。昨晚有一名形容憔悴消瘦的男子到了杏花胡同,原來他是安汝明安兄。他路上被盜匪劫去財物,便耽擱了數月。”
解語聽到“盜匪”兩個字,意味深長的看了張雱一眼,張雱紅了臉。 我雖然做盜匪,也不至於搶劫單身客人啊,我搶劫的全是為富不仁的商人、財主好不好。
安汝明一向由安瓚資助在京求學,譚瑛親自照管過他衣食住行,知道他是個有良心的實誠孩子。 這時聽說他回了杏花胡同,很是驚喜,“那可是好,他人呢?”不會還在杏花胡同等吧。
“一則,他形容有些狼狽,怕驚到伯母;二則,杏花胡同官兵雖撤了,卻不知是否留有暗哨。故此我命人帶他去一僻靜去處先將養幾日,待身子大好了,便帶來拜見伯母。”張雱這一番話說下來,解語對他刮目相看:大鬍子慮事很周到啊,一點不像個毛頭小伙子。
譚瑛也是極為滿意,含笑道謝,“有勞了。”張雱今日胡話說得很好,很到位,“伯母您客氣了。咱們兩家是近鄰,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些須小事何足掛齒。我孝敬伯父伯母原是應該的,安伯父一向我視為子侄輩,伯母也要不見外才好。”
起身長揖到底,“還求伯母教導我。”譚瑛微笑道:“無忌客氣了。”和安瓚一樣稱呼起“無忌”來。
張雱很是殷勤,“伯母方喬遷新居,下人侍女想必還是缺的。小侄家裡有兩名侍女,粗通筆墨,人也細心聽話,這樣雅緻侍女我哪裡配使?竟是孝敬伯母罷。 ”
譚瑛少不得推辭一番。 張雱再三堅持,最後譚瑛勉為其難的答應了,皆大歡喜。
張雱告辭後,解語也偷偷溜了出來,“大鬍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會說話了。”張雱得意道:“沒人教,我自己會的!”
解語笑倒在路邊石凳上。 張雱坐在她身旁,猶豫道:“哎,兩個丫頭怎麼夠使?我看伯母今兒應得挺痛快,要不我多送幾個過來罷。”
解語連連搖手,“千萬別,我家給不起月錢。”張雱笑道:“沒錢用好辦!咱們再劫個別院珍寶庫什麼的,手頭便寬裕了!”見解語似笑非笑看著他,訕訕道:“我隨口說說,隨口說說。”
解語忽然想起一位歷史名人,就是那位“聞雞起舞”“擊楫中流”的祖逖將軍,剛剛南渡的時候很窮,忽然一夜之間“裘袍重疊,珍飾盈列”,為什麼呢? 因為“昨夜复南塘一出”,出去搶劫了。
古往今來一提“富人”這兩個字,天朝人民總會想起著名的石崇先生。 石崇確實豪富,怎麼富起來的呢? “為荊州刺史,劫奪殺人,以致巨富。”
這還真是“官就是匪,匪就是官”。 初看岳霆、張雱不像兩兄弟,如今越看越像兩兄弟,一個是匪,一個是官,官匪不分家!
解語思緒極為發散。 張雱不安道:“哎,我劫的都是富,濟的都是貧,我沒殺過好人啊。”以為解語是嫌棄他又想搶劫。
解語回過神來,笑咪咪說道:“這有什麼。像蔡新華那樣可惡的人便是該搶,搶一個珍寶庫我還嫌不夠呢。將來若咱們閒了,把蔡家搶光光。”
張雱摩拳擦掌,“對極!這廝實在不是個東西!解語,我去練功夫了,等我練成絕世武功,陪你一起去!”雄糾糾氣昂昂走了。
練功歸練功,晚上照舊翻牆過來敘話。 兩個丫頭采蘩、採蘋都機靈有眼色,見他過來,把茶水點心擺好便全都告退了。 張雱問解語,“這兩個好使不?”採綠精心挑的,應該是還成。
解語笑道:“極好。采蘩已把我的書房歸置出來了,像模像樣的;採蘋不只會讀書還精於女工,往後我這屋裡的活計,可就有人管了。”
張雱點頭道:“這樣還略好些。不然你一個人忙來忙去的,要忙累壞了。你身子嬌弱,可大意不得。”解語笑笑,沒說話。 自己甫一和大鬍子見面,便是逃亡加上搶劫,怎麼大鬍子總會覺得自己嬌弱呢? 嬌弱的姑娘家能單人獨騎逃亡,能謀劃著怎麼搶劫財物? 真不知大鬍子是怎麼想的。
張雱晚晚翻牆,一天不拉。 這晚他愁眉苦臉的,點心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眼巴巴看著解語,“沈邁說,傅侯爺打了好幾場胜仗。”
什麼意思,沈邁手下的澤山人馬打不過傅深? 解語很是疑惑,怎麼可能呢,傅深臨行前一幅“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啊。 分明是自知打不過,先洩了氣。
張雱極為下氣,“我爹爹說,傅侯爺以往打仗都是直來直去的,這回學精乖了。只打零星山匪,只打力氣小的,像澤山這樣的地盤他碰都不碰。”這樣一來,部下沒死傷,還有些戰功。
這樣多好啊,這樣有什麼不好? 解語不明白了。 張雱一臉委屈,“他要是立了大功回京,硬把你認回去怎麼辦?我劫過他,打昏過他,他能待見我呀。”
解語“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我不會認回傅家!”傅深這個人,拿他親娘沒辦法,拿譚瑛沒辦法,難道拿解語能有辦法了? 他誰也管不了!
張雱嘟囔道:“可是他也蠻疼你的。”他想想自己,跟岳培生了這麼多年的氣,最後怎樣呢? 還不是親親熱熱做父子。
“他若不疼我,我理他做甚?他若疼我,便要聽我的!”解語淡淡說道。 不管傅深是疼愛自己還是不疼愛自己,結果都是不會認回傅家。 自己的父親,永遠是安瓚,永遠是那個手把手教會自己寫字的人。
“嗯,一定不能認回去!”張雱又跟解語確認了一遍,放心了。 把一盤點心吃光,一壺茶喝光,才走。
過了些時日,安汝明身子將養得差不多了,張雱命人將他送至當陽道。 安汝明伏地痛哭,“侄兒沒用,既沒護住妹妹,又未孝敬叔父。”他被劫後身無一物,連衣食都無著,靠著好心人周濟些飲食,走路走到京城。
譚瑛也滴下淚來,“好孩子,快起來。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解語吃驚的看著安汝明,幾個月不見,他成一根竹竿了! “兄長快歇著吧,不可過於傷痛,還以保養為主。”解語勸著安汝明歇下,命人燉了滋補湯藥給他,這身體,可要好好補補才行。
等到安汝明日漸恢復了元氣,安家總算有了一名成名男丁。 凡有出頭露面的事,都可以由他去做。 張雱也是享受到一些好處的:他可以名正言順在安家留飯,因為有人陪了。
靖寧侯府。
太夫人喜滋滋拉著岳霆的手,“好孩子,總算見著你了,這幾日你都忙什麼去了?你母親相看了幾家姑娘,說晉陽侯家的四姑娘是個尖兒。模樣,性情,都是一等一的。我今日赴宴席也見著了,真真是個好姑娘,便替你定下來吧?”想起四姑娘那嬌美的小模樣,太夫人心中歡喜。
岳霆沉默片刻。 太夫人略略失望,嗔道:“你還是看不上啊。”這是要挑到什麼時候。 岳霆緩緩道:“祖母,我喜歡上一位姑娘,可惜她父親如今出征在外。咱們等一陣子可好,待她父親凱旋歸來,我便上門提親。”
太夫人笑罵道:“哪能是你上門提親?傻孩子,只能是你父母出面提去。”岳霆微笑,“到時便煩夫人出個面罷。”他和大哥岳霽一樣,從顧夫人進門起便喚作“夫人”,而不稱呼“母親”。
太夫人一臉憐愛,“由你,都由你。霆兒,你老大不小了,趕緊的娶了媳婦,我還等著抱孫子呢。”岳霆笑著答應了,陪太夫人用了晚飯,又陪太夫人閒話半日,方行禮告退。
回到自己院中,採苓、采薇迎上來請安,“二爺回來了。”岳霆淡淡的吩咐她們退下,獨自一人在房中處理一回公務。
采薇暗自咬牙,二爺連著幾天沒回來,好容易回來了,又這般冷淡! 她氣哭了,拉著採苓掉眼淚,“咱們姐妹兩個,怎攤上這麼位爺!太也狠心!”當初的溫存上哪裡去了。
採苓嘆了口氣,也沒勸她。 你能管得著爺們儿幾天不回來? 你能管得著爺們儿回來了要跟你親親熱熱? 若想那樣,你該嫁人做正頭娘子才是。
岳霆處理完公務,已是亥時末刻。 采薇已賭氣去睡了,採苓陪笑進來伺候他洗漱了歇下。 “你是個穩妥的,”岳霆交待道:“待新奶奶進了門,也要這般小心服侍方好。”若像采蘋那樣過於熟悉自己的喜好,又有些自作主張,少不得要打發了她,省得將來給妻子添堵。
採苓自是連連答應,“是,是!”心中突突直跳,他要娶妻了? 新奶奶是哪家的姑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