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雱大白天的便翻牆過來,柔聲安慰解語,“哎,你莫急。咱們一定能將伯父平平安安救回來,沈邁留下了十名好手呢。”押解這批官員赴西北驛的不過是二十名小卒,這些好手足夠了。
怕解語擔心,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裹細細交待,“這些衣物我去大理獄送給伯父。都是照伯父身量現做的,銀鼠皮褂、灰鼠皮褲穿在裡邊,外面罩上這件敝舊寬大的黑色棉袍。這件是防身的軟甲,要貼身穿著。”刀劍無眼,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解語看看細膩柔軟的皮褂皮褲,灰撲撲毫不起眼兒的黑色棉袍,悲憤的心情逐漸平靜、溫暖。 大鬍子想得這般周到! 張雱輕輕握住她的手,“解語,你在家中等著我,我帶伯父一起回來。”事不宜遲,後日跟著押解的官軍一起出城。
“那怎麼能成?”解語笑盈盈反對,“這是救我爹爹,我跟你一起去!”張雱急急開口,“若是平日也罷了,如今天氣太冷!”在屋中燒著地龍還略好一 點,真出了門,出了城,會凍壞人的。
“不怕!”解語脆生生說道,“我不怕冷!”其實她是最怕冷的,可是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失去親人。 在官軍手中劫人危不危險? 官軍再怎麼沒有戰鬥力這事也有危險性的。 張雱還是不同意,“真的很冷……”,解語溫柔說道:“大鬍子,爹爹在外頭,你也在外頭,我在家中如何坐得住?還是一起去吧,好不好?”披上一件大紅羽紗白狐狸裡子披風,“看看,多暖和。”
“解語,劫人這事,我熟。”張雱替她係好披風,低聲說道:“我殺過富,濟過貧,前前後後和官軍打過十幾回。”官軍,沒用的多,英勇善戰的少。
“劫人這事,我也熟。”解語笑吟吟。 前世自己只是位普普通通的小白領,穿過來的這位安解語姑娘則是安安份份的閨閣少女,偏偏劫起人來,好像天生就會一樣。 也許,這真的是安解語遺傳自傅深的天賦? 自己前世並沒有顯示有這方面的才能,安瓚、譚瑛也都是斯斯文文的人。
張雱來了勁,解語劫起人來,真是有趣! 一起去便一起去,反正自己能把解語保護得好好的。 “好,我這便去大理獄送衣物,後日咱們一道出發。你一定要穿暖和,知不知道?出了城會很冷很冷。”雖是答應了,猶自嘮嘮叼叼。
解語好脾氣的一一答應,把張雱送走了。 “出了城會很冷很冷”? 大概是吧。 郊區總是會比市中心要冷上一些的。 古代的冬天城外有多冷,解語並沒有親身經歷過。 她只記得一件很著名的逸事:冬天的黃昏柳下惠要進城,略晚了一點,城門已經關了,他只好在城門外過夜。 過了一會兒來了位年輕女子,也是進不去城,也要在城門外過夜。 柳下惠怕那名年輕女子凍死,便把她抱在懷裡坐了一夜,秋毫無犯。 這就是所謂的“坐懷不亂”。
據說,如果柳下惠不抱住那年輕女子,她真的會凍死。 如此,可想而知,城外有多冷。 解語緊緊身上的披風,帶著采蘩,去到譚瑛處。
譚瑛並沒有痛哭失聲,可是比痛哭失聲更令人難受。 她無力的揮揮手,命令服侍的人全都下去,“解語,乖女兒,汝紹往後要你來照顧了。你是姐姐,一定要愛護弟弟,知不知道?”攬解語入懷,溫柔說道。
“你父親一人去那苦寒之地如何使得?我定是要跟著去的。只是,苦了我解語,爹娘不在身邊,又要照看幼弟。”汝紹還小,正是淘氣的年紀,不知解語能不能帶下他? 想想汝紹、解語這一雙兒女,譚瑛心中酸楚,聲音也哽咽了。
“娘,”解語笑咪咪拉著譚瑛的手,“弟弟太鬧人了,我可管不了他,還是您在家中照管他罷。換我去照顧爹爹。”譚瑛楞了楞,管不了弟弟? 解語從小帶大汝紹,怎麼會管不了弟弟呢。 只聽解語又殷勤問道:“娘,您說照顧爹爹省事,還是照顧弟弟省事?依我說,竟是照顧爹爹省事些。”安瓚是大人了,安汝紹只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兒,可難伺候了。
譚瑛搖頭,“不成!西北驛苦寒之地,你年輕姑娘家如何能去。”解語扭過頭,不自在的說道:“我又不是一個人去。”這不是還有大鬍子麼。
不是一個人去? 譚瑛想到鄰舍那小子,心中了然。 這時她也有些沒有決斷了,許,還是不許?
若是太平時節,解語有這樣的舉止譚瑛會痛心疾首。 真到了一家人要生離死別之時,到了生死關頭,這些便成了枝節問題,無關緊要。
“其實,路上押解你爹爹的人,還有到了西北驛之後管他的驛長,倒是都打點好了。”譚瑛猶猶豫豫說道。 解語“咦”了一聲,很是好奇,“娘,您是怎麼打點的。”譚瑛一向深居簡出,性情清冷,並沒有什麼朋友。 至於親戚,安家在京城沒根基,譚家早已不來往。
“方才,無忌的兄長登門拜訪。”譚瑛神色中明顯帶著滿意。 那是位彬彬有禮的年輕人,遞了拜貼過來的,行的是子侄禮,“貴府既和舍弟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夫人便是我的長輩了。”“舍弟頑皮,一向多蒙夫人照看。”
明明是來幫忙的,卻謙恭得很,“安大人的案子,實在令人擊節嘆息。押解的官軍是我舊日下屬,我已再三囑咐了,路上務必服侍好了,平平安安將安大人送至西北驛。”“西北驛驛長原在遼東任過職,和家父曾有一面之緣。我已修書一封,託他照看安大人。”“若有什麼不周到之處,尚請夫人海涵。”
無忌當然也是個好孩子,可若有他哥哥一半的沉穩幹練便好了,譚瑛不無遺憾的想道。 嫁女兒,還是想嫁一個能護得住她的男人,無忌實在是太稚嫩了,總是讓人放心不下。
解語迅速回憶了一下,岳霆貌似真的很疼大鬍子,處處為他著想。 自己總共跟他也沒見過幾回面,差不多每回都聽他說“無忌,跟哥哥回家。”一門心思想把大鬍子帶回靖寧侯府,讓他生活在父兄眼皮子底下。 大鬍子執意不肯回,岳霆還能追到當陽道來替他睦鄰。
“岳霆很疼你?”晚上再見面時,解語問張雱。 張雱神色怪異,“他比我大兩歲,讓著我的時候多些。”只是這回不肯讓了。 哼,解語都拉過我的手了,你怎麼樣都沒用的。
兩人把白天裡的事攏了攏:安瓚容色如常,似是早已知道這結果。 張雱把衣物帶去時他很是感動,卻說“其實不必”,認定自己此去定是兇多吉少。 還隆重託付張雱“無忌,解語拜託你了,多擔待她。”不過,最後張雱逼著他穿上了軟甲,穿上了皮衣皮褲,安瓚還微笑著說“很舒適。”
譚瑛想和安瓚一道去西北驛,卻又放心不下安汝紹。 安汝紹才四五歲,斷斷不可能去西北驛那樣的苦地方,活不下來的。 “我跟娘親說,弟弟我不管。”解語很是大言不慚。 張雱嚴肅的點點頭,“你說的對。”小孩子應該是做母親的親自來照顧,誰也代替不了親娘。
“娘到底還是不放心我跟著爹爹一起。”解語眉頭微皺,“明天再勸勸,若還不成,咱們偷偷走。”先把人劫出來再說,這才是當務之急。 兩人低下頭,仔細看起地形圖,謀劃著在哪個地方下手最合適。
“深山老林最好!”張雱出著主意。 深山老林中僻靜,沒人,只殺官軍便好。 還可以提前設下埋伏。 再說沈邁留下的這些好手,全是慣於在深山老林中行走之人。
“有道理。”解語贊同的點頭。 要說大鬍子的專業還是在這方面呀,說起來行走江湖他可有經驗了,眼睛都亮晶晶的! “哎,大鬍子,你天生愛做盜匪?”解語盯著張雱,饒有興趣的問道。
“都怪沈邁。”張雱被解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嘟囔道:“我小時候,他搶走過我好幾回。”
沈媛去世後張雱一個人住在當陽道,雖然守衛嚴密,還是好幾回被沈邁得了手,將張雱劫到澤山。 “傻小子,乖乖跟老子學功夫罷。”沈邁捏捏小張雱的骨骼,眉開眼笑說道。
“我不是傻小子!”張雱大為不滿意,抗議著:“爹爹說我是聰明孩子!”誰傻了,你才傻呢。
“你爹爹沒眼光!”沈邁不屑的說道。 張雱被惹惱了,“你爹爹才沒眼光!”亂踢亂蹬起來,發起了性子。 沈邁笑道:“臭小子!好大脾氣!”
“都怪沈邁,”張雱抱怨道:“抓我好幾回,回回跟我吵架,回回我都跑了。”跑出來之後也不想回京城,不想回當陽道。 “娘不在家。爹爹都不疼我了,三五天的才看我一回。”一個人在外面流浪起來,倒也有趣。 慢慢的認識了江湖人士,開始盜匪生涯。
解語聽得瞠目結舌。 “你,怎麼逃出來的?”沈邁那麼在意他,怎會由著他跑了? “還有,你爹爹都不管麼?”岳培很疼愛他的,兒子被抓走了,能不找麼。
張雱嘟囔了幾句,解語也便明白了。 說起來毫不稀奇,並不是小張雱多麼機智,多麼聰明。 純粹是沈邁在意他,捨不得打捨不得勉強,慣得他在山寨橫衝直撞,說不定哪天就跑走了。 若是有人攔著,小張雱不要命似的硬衝硬闖,山寨的人只好由他:明知道沈邁都捨不得動他一指頭,也不敢真傷了他。
至於岳培麼,本來就是軍務繁忙,靖寧侯府也要常回,根本不能天天陪著張雱。 往往是知道兒子被劫走了才氣急敗壞奔赴澤山,等他到了,張雱也跑了,流浪去了。
“我小時候是有點淘氣。”張雱撓撓頭,“爹爹常被我氣壞,大發雷霆的。”不管在哪裡流浪,在哪個山寨,最後一定會被老爹尋到,拎回京城。 “不過他這幾年脾氣變好了,不兇我了。”張雱補充道。
怪不得岳霆一見面就說“無忌,跟哥哥回家。”敢情大鬍子是個滿世界流浪的主。 解語看看眼前的大男孩,思緒很複雜。 若是他循規蹈矩在靖寧侯府長大,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庶子,那自己從尼庵逃出來後,會遇到誰呢? 會很艱難吧?
若他不是盜匪,怎會替自己搶回**,又怎會欣然同意跟自己一道從官軍手中劫安瓚去? 大鬍子根本就是上天送給安解語的一份大禮啊。 解語這位前世今生的無神論者,此時此刻,真心真意感謝起“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