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譚瑛本要到獄中探望安瓚,卻未能成行:這批被發配的文官已連夜被錦衣衛提走。 不只如此,聽說連押解他們赴西北驛的人,都換成了錦衣衛。
錦衣衛,就是惡魔的別名。 岳霆再次登門,面色沉重的告訴譚瑛:“事情有變,夫人萬勿前往探視。”不知皇帝究竟痛恨這批文官到什麼程度,不只選在這個寒冷入骨的季節發配他們,更命錦衣衛親自押解。
“都察院的衛大人,”岳霆艱難開口,“也被錦衣衛帶走了。衛大人的獨生愛女今日到錦衣衛探監,後來,再也沒有出來過。衛夫人親自去詔獄要人,被轟了出來。”衛念中衛大人,原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在仕林中很有名望。
譚瑛臉色煞白。 衛大人的獨生愛女,那是衛大姑娘了,很是清秀美麗的一位姑娘家,這是……本來還打算著母女二人一個留下照看安汝紹,一個陪安瓚赴西北驛,如今怕是不成了。 有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女眷哪裡還敢出門。
岳霆沉聲說道:“錦衣衛指揮使馬衡處,我只說與安大人有舊,請他行個方便。馬衡倒是答應了。”其實馬衡頗有些吃驚,皇帝此舉明明是要這批官員的命,竟然還有人敢上門託人情? 不過是名流放的官員,賣他個人情也罷。 反正即使是平平安安到了西北驛,看安瓚那文弱的模樣,也活不過一年兩年。
“安大人在獄中不會吃苦,夫人放心。”岳霆站起身,“往後的事,我再想法子。這便告辭了。”譚瑛頗為感激的道了謝,“有勞岳二公子。 ”岳霆客氣幾句,安汝明送岳霆出了門。
“兄弟兩個一般是古道熱腸。”譚瑛悲痛無 助之時能得到張雱、岳霆相助,心中倒也有些欣慰。
“二十名錦衣衛押送?”解語和張雱面面相覷。 錦衣衛可不比尋常官兵,錦衣衛很能打! 很難纏! 這劫人的事,憑空又難上幾分。
“皇帝不是好人,為什麼要用錦衣衛這些壞蛋?還有那些死太監。”張雱發著牢騷。 凡有錦衣衛的地方,就沒好事;凡有太監的地方,就是一團糟。 皇帝是傻子不成,由著這幫壞蛋禍國殃民。
解語笑笑。 為什麼要用錦衣衛和太監? 因為皇帝需要他們,因為他們直接聽命於皇帝。 不管他們再怎麼凶狠殘忍、人神共憤;不管官員和老百姓怎麼樣對他們深惡痛絕,只要皇帝需要他們,他們還會一直威風下去。
官員中有六科給事中,皇帝下的旨意若他們覺得不妥,可以“封還”。 官員中更有言官,哪怕皇帝犯下點芝麻粒儿大的小錯,也會糾著不放,一封又一封的奏摺“勸諫”,甚至有些膽儿肥的會“死諫” ,弄的皇帝很是頭疼;即便不是言官,遇到自己認為不合禮法的事,也敢上奏摺表示反對。
太監就不同了。 太監在皇帝口中是“家奴”,只聽皇帝一個人命令的“家奴”;錦衣衛則是上直衛二十六衛中唯一直接聽命於皇帝的,其餘的二十五衛,指揮權大多在兵部。
“兵部不也要聽皇帝的?”張雱不懂了。 解語耐心告訴他,“國庫不也是皇帝的?可皇帝要動用國庫中的銀錢,必須要有合理的名目,戶部才會撥給他;內庫則不同,直接在皇帝手中,他愛怎麼用便怎麼用。所以,國庫是否空虛,皇帝並不關心,他只關心內庫空不空虛。”同理,兵部控制著二十五衛,皇帝要使喚這二十五衛是要通過兵部的,那就遠遠不如直接聽命於他的錦衣衛。
“皇帝是個糊塗蛋!”張雱評價道:“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縱容家奴禍害自己的國家,自己的百姓!”眼下這批被發配的官員全是或明或暗阻止皇帝用礦監稅使掙金花銀的人。 一個皇帝這般愛錢,真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對! 像皇帝這種王八蛋,真該推上斷頭台,當著京師百姓的面砍下他的人頭! 解語惡狠狠做了個殺人的動作,在心中把皇帝殺了幾百回。
罵過皇帝,兩人又坐下來商量劫人的方案。 “若是錦衣衛押送,便要早些劫!”張雱決定不等到深山老林了,等不到那時候。 人在錦衣衛手中實在不放心,還是一出了城便劫罷,“明日巳時他們出發,咱們悄悄跟上。到了城外十里的百花坡,便在那裡動手。”
“百花坡,是個劫人的好地方!”解語點頭。 反正出城十里便有匪患,便是百花坡罷。 二人計議定了,臨分別,張雱給解語吃著定心丸,“哎,你放心罷,我功夫如今已練好了。”上回跟岳霆都打了個平手。 哼,下回再打,把他打個稀里嘩拉!
二人在房中秘密商議之時,文縐縐的安汝明在門房做了件很暴力的事。 “把這姓蔡的小子扔出去!”安汝明氣得直哆嗦,指著一身華服、一臉得意的蔡新華命令道。 便自作主張一回好了,也不必回明嬸嬸,嬸嬸聽到這**的鬼話,也是只有生氣的! 犯不上令嬸嬸生氣!
旁邊立著四名剛剛從鄰舍借過來的私兵,響亮答應了一聲“是!”之後不容分說,將蔡新華抬起來,遠遠的扔出門外。 他們下手很有準頭,正好把蔡新華低低掛在街對面的枯樹上。 掛得那麼低,這姓蔡的小子自己完全可以鬆開手落到地面,識相點快些滾,也就算了。
蔡新華膽子不大,嚇得鬼哭狼嚎起來。 一名私兵皺皺眉,“太難聽了!”另外三人點頭同意,“是,真難聽。”四人互相看看,心有靈犀,走到跟前用布塞住蔡新華的嘴。 然後回到門房處悠閒向外看著,欣賞著蔡新華胡亂掙扎的狼狽狀。
蔡新華只帶了一名小廝來的。 那小廝機靈,看見安汝明發怒就往牆邊擠,恨不得擠到牆裡邊兒去。 等到蔡新華被扔出安家,他臉色已是白成了一張紙,小身子抖似篩糠,“不……不關我事……”千萬別打我。
安汝明和四名私兵都不理會他。 這小廝便壯著膽子溜出安家,在附近徘徊許久,咬了咬牙,回來營救蔡新華,“少爺,您踩著我肩膀下來。”
蔡新華掙扎了半天,也折騰累了。 這時真聽話的踩著小廝肩膀,顫顫巍巍下了樹。 “我,我是你家的姑爺!你們敢如此對待我!”蔡新華記吃不記打,拿出口中的布,指著安家罵了幾句,才要走。
四名私兵不干了。 你是安家的姑爺? 那我家少爺是什麼? ! 安家可是只有一位姑娘。 四人使個眼色,客氣辭了安汝明,“有事隨時來喚,我等先回去。”隨後悄悄跟上蔡新華,尋一個僻靜巷子,將他蒙起頭狠狠打了一頓。
小廝不用管他。 這人頭緊緊挨著牆,張開雙臂抱著牆,再也不敢回頭的。 “別,別打我,別打我。”小廝口中不停喃喃自語著。
蔡新華一瘸一拐回到定府大街,蒲氏心疼得跳了起來,“表哥你這是怎麼了?是誰,是誰打的你?”一迭聲命人:“快請大夫!請治跌打的好大夫!”一邊在蔡新華身邊哭泣,“是哪個天殺的,下這般狠手。表哥快告訴我,我命人報官。”定要把兇手好生懲治一番。
蔡新華也不能告訴她“我上安家了,要娶回解語”,那不是沒事找事麼。 只好含糊過去,“幾個朋友一起喝了些酒,酒後失德,無事,無事。”不讓蒲氏追查。 真讓蒲氏知道了實情,怕是家裡的葡萄架要翻了。 唉,定要想個法子,把這礙事的蒲氏送走,送回西京。
跌打大夫來了後,很是搖頭,這下手也太狠了,有多大冤仇? 大夫一動他,蔡新華便大聲喊疼;一邊喊疼,一邊在心裡恨那寄送密信之人。 呸! 說什麼安瓚被發配了,安家在當陽道無依無靠,讓自己這“丈夫”重新娶回佳人。
什麼無依無靠,那扔自己的幾名壯年男子,可是對安汝明言聽計從! 跌打大夫不輕不重的揉著傷處,蔡新華痛得頭上冒汗,“大夫,輕點!輕點!”
蒲氏命人去衙門替蔡新華告了假,蔡新華在家中慢慢養傷。 蒲氏暗自恨恨:是哪個狐朋狗友,酒後這麼打人的? 免不了把跟著的小廝叫過來盤問,“老實說了,我命人做件厚實的冬衣給你穿。若敢撒謊,仔細你的皮!”
小廝經不過嚇,一五一十交待了。 當陽道? 安家? 蒲氏咬碎銀牙,這陰魂不散的安解語! 雖然拋棄你了,到底是曾經拜過堂的男人,你真捨得往死裡打?
我的男人,可不是給你白打的! 蒲氏連連冷笑。 安解語,你等著,我定會讓你身敗名裂!
深夜,一名身材偉岸挺拔的男子,披著玄色哆羅呢狐狸皮里子大氅,靜靜站在寒風中。
一名衛士迅捷而至,拜倒在地,“王爺,人來了。”男子沉聲道:“傳他進來。”
轉身回屋,沉著的坐在上首。 片刻後,門簾挑起,帶來一股寒氣,一名大夫模樣的老者走了進來,跪下行禮“王爺。”
“胡大夫請起罷。”男子淡淡說道。 這名大夫模樣的老者,正是潛身於大理獄做獄醫的胡大夫。
胡大夫起身,匯報了京城幾件事務,“京衛中有人倒戈……五城兵馬司也有人心懷不滿……宮中侍衛處也埋下數十名好手……”
男子麵色無波,“如此。”並無特別嘉許之處。 慢,太慢了,照這個進度,什麼時候才能殺進宮去,奪那把椅子。
胡大夫又匯報了一件事,“明日發配西北驛的六名官員,全部是仕林中有清望之人。屬下打算在途中令錦衣衛殺害他們。”
男子沉吟片刻,點頭道:“甚好。”到時衝出數十名英雄豪傑將他們救出,這六名清貴文官定會對自己忠心耿耿。 奪宮成不成是一回事,奪宮之後文官肯不肯承認,又是一回事。
“屬下還有幾件軍情回禀。”胡大夫恭謹說道:“是有關遼東戰事、山東戰事,和陝西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