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胡大夫。”秦王命令道。 胡大夫在京中經營不少時候,知道的必定會多些。 果然,胡大夫沒有令他失望,“安瓚此人,屬下一直留意著。自他進了大理獄,便有靖寧侯的外室子張雱過來前後左右的打點……”
“張雱?”秦王皺皺眉。 靖寧侯府岳家的孩子,即便是外室子,也不能姓張吧? 連老子的姓都改了,可見這人混蛋至極。 “忠孝忠孝”,為人子的連個“孝”字都不知道,還指望他能忠君愛國?
胡大夫不知他心中所想,忙把張雱的事一一報了出來,“姓張,名雱,字無忌。極受靖寧侯寵愛,只是當年不為侯夫人,沒能認祖歸宗。”其實這一點胡大夫是想不明白的,侯夫人再怎麼不容,侯爺若定下主意,外室子如何就不能認回府中? 靖寧侯府姓岳,不姓齊,當家的自然該是岳侯爺。 他可想不到岳培看似精明幹練,遇上寶貝兒子的事卻常會犯愁,常拿寶貝兒子沒辦法。 小張雱哭鬧要回“家”,岳培便會帶他回當陽道。
“既受靖寧侯寵愛,如何還改了姓氏?”秦王淡淡問道。 胡大夫是下過一番功夫的,一五一十講了出來,“岳家先祖,第一任靖寧侯爺,本是姓張的。後來家貧賣為岳家義子,感激岳家的恩德,立功封侯之後也沒改回本姓。這張雱孝順,一則不忘先祖,二則不讓父親為難,便姓了張。”明知道秦王是有心要拉攏,胡大夫把張雱誇成了一朵花。
百花客棧中張雱並未和胡大夫見過面,可張雱所做的事,後來胡大夫是全部知道了。 此人既然敢在錦衣衛手中劫奪安瓚,自然不會是拘泥禮教、奉公守法之人,大可以藉機籠絡,收歸王爺麾下。
“靖寧侯太過溺愛,張雱素來不務正業的,只在上直衛掛個名,從沒好生當過差。近來他去了府軍前衛,聽說倒還勤謹。”這是工作情況匯報。
“張雱生母早逝,自十歲起他便一個人住在當陽道。因無人管束,時常出門至陝地遊學,也說得上見多識廣。自今年春天起常住京城,沒再出過遠門。如今他鄰舍是安家,住著安瓚的夫人譚氏,和一雙兒女。張雱和安家近鄰之間,相處甚是融洽。”這是生活情況匯報。
秦王沉吟片刻,簡短問道:“安瓚有一雙兒女?”胡大夫恭敬回道:“是,當陽道家中住著夫人和一兒一女。幼子汝紹年方四五歲,還未開蒙;女兒解語已十六七歲,出落得十分標致。”
“安瓚出身寒門,好容易才考中科舉做了官,如何捨得就此隱姓埋名過一輩子?必是不甘心的。”秦王緩緩說道:“如此,便有機可乘。”不只安瓚,便是他的夫人、兒女,難道願意從此隱入深山,不為人知? 他們已淪落至這步境地,倒不如反了,或許還有生機。
“王爺英明!”胡大夫拍著馬屁,“安家只出安瓚一個有出息的,他如何能不戀棧?況且他有妻有女,幼子尚小,於情於理定是拋捨不下的。”跟著英明有為的王爺,為自己搏個出身不說,更可封妻蔭子,惠及家人。
“百花山憫慈寺,派人去好生看著。”議定數項事務,最後秦王這般吩咐道。 胡大夫連連答應,俯身退了出來。 當即揀派人手,去了憫慈寺。
憫慈寺。
“要打 出去打,這裡可是佛門清淨之地。”解語也不看你瞪我我瞪你的岳霆張雱兄弟二人,依舊欣賞著梅林中如胭脂一般紅艷豔的梅花,清清脆脆說道。
岳霆極力壓下怒火,低聲問道:“無忌,那兩名錦衣衛到哪裡去了?安大人到哪裡去了?快把人交出來。”這時候迷途知返,還能想法子彌描補描補。 欽命要犯如何能由得你隨意劫去,無忌真是不知道輕重。
岳霆不知道的是,解語根本不願殺人,不願節外生枝。 那兩名錦衣衛如今正在回京城的路上。 他們上了官道便被人用絆馬索設計了,掉到地上便被四五名精壯漢子麻利的打昏,捆了,塞住嘴,帶到一處荒涼僻靜之地。 等到他們醒過來,身邊所有的物事都還在,連馬匹也拴在一旁。 只是安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土堆,一個新墳,上面一個小小石碑,寫著“安瓚之墓”。
二人面面相覷。 如實報了? 那可是重大失職,要受處罰的,且很是丟人現眼;若照這墓碑上所寫,報一個“安瓚突發時疫病亡”,豈不是諸事大吉? 安瓚自己沒有再跑出來的道理,上峰又如何會追究一個流放西北驛的小小文官是如何病亡的。
再說了,劉豐衣他們臨走之時,這安瓚可不就是生了病? 生了時疫? 還有客棧的人可以作證。 這人在客棧好似康復了,出了客棧上了官道卻突發急症,誰能保得住? 二人思來想去,定了主意,“報病亡。往後咱們差使照當,俸祿照拿,什麼也不耽誤。”之後二人起身上馬,馳回京城,跟上峰覆命去了。
岳霆哪裡知道這些。 張雱從來不跟他好好說話,這會兒怕他在寺中煩到解語,只好說道:“好,我帶你去。”出來上了馬,帶著岳霆到了“安瓚之墓”。
岳霆何等聰明,看後尋思了下,也便明白了。 “錦衣衛回了京?安大人報病亡?”張雱仰頭望天,不理會他。
“無忌,安大人難道能夠一輩子隱姓埋名?”岳霆低喝道:“他可是斯文君子,深明大義之人!”擔驚受怕、東躲西藏的日子,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去到西北驛,堂堂正正做人。
張雱惱了,衝著岳霆大吼道:“你懂什麼,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什麼斯文君子,深明大義,我是不懂了。 我只知道,他是血肉之軀,不能被惡魔折磨! 不能冒著嚴寒去送死! 張雱怒氣沖衝想著,怒氣沖衝瞪著岳霆,大喝道:“我打醒你!”揮掌打了過去。
張雱攻勢凌厲,岳霆略略皺眉。 兄弟之間打架而已,又不是生死相搏,無忌你也太不留情面了。 想勸勸他“莫衝動”,無奈他一掌接一掌排山倒海般的攻了過來,岳霆根本連說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專注的凝神應對。
打得越久,岳霆越覺吃力。 無忌進步竟如此神速! 做哥哥的竟不是弟弟的對手,唉,從小都是自己教訓無忌,難不成往後要改成無忌教訓自己了? 岳霆心緒飄忽,十分難受。
岳霆是越打越吃力,張雱卻是越打越輕鬆。 一邊打一邊口中怒罵,“鞭子抽到他身上,難道他不會疼麼?”“錦衣衛折磨人的手段多了,他能受得住麼?”“吃不飽穿不暖的,他能活得下來麼?”“即便是活著到了西北驛,一個人孤苦零丁的苦挨,那是人過的日子麼?”“你這人真壞,作什麼定要安伯父去那苦寒之地送死?”
“誰想讓他送死了?我只是想……”岳霆也想開口,卻是才開了口便覺得氣息不暢,只好半中間把話咽了回去,繼續凝神打架。 其實我沒壞心,沒想讓他送死,只是想讓他做個奉公守法的人。
也沒人來勸架,兄弟二人打了個痛快,最後岳霆以一招惜敗。 “這回是我贏!”張雱得意洋洋的說道。 從小到大沒打贏過,這回終於打贏了! 揚眉吐氣啊,真是揚眉吐氣。
兄弟二人都坐在地上歇息。 岳霆還是苦口婆心的想勸弟弟,“無忌,我知道安大人是忠良,是被冤枉的,可是為人臣子的,只能聽命於君上。”莫說流放了,便是死,也只能聽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無忌你懂不懂。
“岳指揮使這話說的不對。”解語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孔子說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先有君使臣以禮,後有臣事君以忠!況且忠有很多種,岳指揮使所說的,只能叫做愚忠、盲忠。”孔子可是這個時代的“聖人”,他說的話總歸是有道理的吧? 關於事君以忠,孔子的理論是“勿欺也,而犯之。”安瓚正是這麼做的。
岳霆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下去。 抬起頭,解語身披黑色斗蓬靜靜立在不遠處,膚色似千年冰雪一般白皙晶瑩。 無忌還是個任性不懂事的孩子,可她總是和無忌在一起! 岳霆心中一陣迷惘。
張雱一躍而起,“哎,你怎麼出來了?冷不冷?莫凍著你。”解下自己的狐皮斗蓬,裹在解語身上,口中抱怨著,“這兒風很大,你出來作什麼?”
解語溫柔笑笑,“你出來很久了,擔心你。”聲音也很溫柔。 岳霆心鈍鈍的疼,木木的起身,上了馬,“無忌,凡事小心。”沙啞著嗓子扔下一句話,岳霆縱馬回京。
她本該是侯府嫡女,她本該是侯府嫡女……岳霆瘋狂的打馬奔跑,瘋狂的想著,不知不覺間眼淚流了一臉。
“哎,咱們陪伯父多住幾天吧?”張雱提議。 這人是劫出來了,錦衣衛也灰溜溜的回京了。 可誰知會不會有什麼變故? 還是等事情完全平息了,才能放心。
“好啊,”解語笑吟吟點頭,“這寺廟風景很好,咱們便多住幾天。”老爹還睡著呢,等他醒了,不知會如何? 若他迂腐了,愚忠了,可要好好跟他講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