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雱、解語回到憫慈寺,先拜見了主持方丈,“多謝大師慈悲為懷。”方丈鬚髮皆白,慈眉善目,“沈居士當年對我有活命之恩,些須小事,不足掛齒。”不過是幫忙藏個人,這有什麼。
二人再三道謝後,辭了方丈出來,穿過梅林,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子。 這小院子在寺院最後面,再往外是一座山林,這小院子原來是灑掃寺院做粗使的僧人所居之處,院中散亂放著掃帚等物,看著很不顯眼。
如今這小院子外面看著還是簡陋至極,待進到屋中,也僅有一蹋、一桌、一椅而已,蹋上只有一床薄被,到處都是廖廖落落,到處都透著清冷之意。 只有進到里間之後,才會發覺這屋中別有洞天。
里間很寬大,生著壁火,進到屋中一股暖意便撲面而來,“真暖和。”解語拍拍已經快凍僵的臉蛋,快活的嚷嚷道。 張雱替她取下斗蓬掛起來,然後老老實實站在一邊,衝窗戶的方向行了禮,“安伯父”。 解語抬頭,安瓚站在窗邊,正一臉不贊成的看著自己。
“爹爹,您醒了?”解語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陪笑行禮問候。 安瓚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又盯著張雱看了半天,二人被看得頭皮發麻,都不敢開口說話。
“有沒有受傷?”安瓚終是放心不下,慢慢問道。 解語這才明白他盯著自己和大鬍子是看什麼,忙笑吟吟說道:“沒有!爹爹,我們沒有一個人受傷!”平平安安的就把人救出來了。
“不只我們沒受傷 ,連錦衣衛的人也沒受傷 。”解語半是報喜半是邀功,把昨晚以後發生的事從頭至尾原原本本想了一遍,“爹爹,我可是一個人都沒殺,一個人都沒傷。還有,一個人也沒連累!”
“還有,我跟娘親只說了要陪您一起去西北驛。她可是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擔驚受怕的。”如果告訴譚瑛實情,她會是什麼反應? 解語很難想像。
壁火燒得很旺,解語覺得暖融融的,臉色也紅潤起來。 安瓚看看解語臉色尚好,張雱也毫髮無傷,緩緩說道:“如此甚好。解語,無忌,是爹爹連累你們了。”寒冬臘月的不能在家中安坐,要跑出來和錦衣衛周旋一番救出自己。 這次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 又是江湖人士又是寺廟主持的,託了多少人情? 兩個孩子不知為難成什麼樣。
“不連累!不連累!”張雱見安瓚沒像岳霆似的搬出一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沒像岳霆似的訓人,很是高興,“這有什麼,安伯父您客氣了,這是我們份內之事。”只是解語不許我狠狠揍那幫該死的錦衣衛,真是不過癮。
解語抿嘴笑道:“爹爹跟我生分了,說這般客氣的話。”安瓚微笑,“豈止跟解語生分了,若再見到汝紹,怕會更生分。”幼子才四五歲,這大半年沒見親爹,不知還認不認得。
解語徹底放心了。 成了,不必擔心老爹會板著臉訓斥一番忠君愛國,不必但心老爹慷慨激昂的“君命難違”! 然後犯了倔定要去西北驛流放。 過關了,沒事了,解語笑咪咪走到牆上掛著的一幅美女圖邊,“爹爹,您看這兒。”掀起美女圖,下面露出一個機關,解語輕輕一扭,一扇門應聲而開。
“這是一間暗室,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暫時躲避。出了暗室還有小道通到後山。”解語一一指明了,安瓚默默記了下來。
“這暗室根本用不上。”張雱在旁說道:“李叔韓叔他們在呢,外人根本進不來。”大冬天的本來寺院香客就少,即便是有,也是在佛殿燒燒香隨隨喜,至多玩賞玩賞梅花,並不會逗留過久。 至於這人跡罕至的偏僻小院,一整天都不會有人來的。 李淋、韓雨他們跟隨沈邁多年,江湖經驗豐富,看人極準,有他們守在外面,放心得很。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備著吧,用不上最好。”解語關上暗室門,把美女圖依原樣掛好,笑盈盈說道。
安瓚長嘆一聲:“本來該是做父親來照顧兒女……”如今倒好,是解語這小姑娘在照顧父親,照看整個安家。 劫人,安置自己,都做的妥妥噹噹,沒有一絲遺漏。
“爹爹您一定要好生保重自己,”解語殷勤說道:“明年汝紹要開蒙,到時可就指著您了。您不知道,汝紹如今可頑皮了,我和娘親都看不住他,管不住他。”絮絮說了不少安汝紹的“豪言壯語”“奇聞逸事”出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誰沒做過可樂的事,說過好笑的話。
安瓚的目光漸漸柔和。 解語、張雱陪他說了半天話,看著他喝下碗香噴噴的菜肉粥,又陪他在梅林中轉了一圈,才送他**歇息,“您這些時日可累壞了,定要好生休養。”解語和張替他蓋好被子,看他睡著了,才走。
床鋪得厚厚實實的,躺下後有一種很安穩的感覺。 安瓚想解語方才的神情,不由得肚中好笑。 還記得她小時候調皮,一個人跑到蘭花房去偷偷撥了君子蘭。 自己推開花房門的時候,小解語正拿著撥出的君子蘭,歪著小腦袋在仔細端詳。 回頭看見自己,她趕忙把君子蘭藏在身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自己。
她自己也知道在做壞事啊,安瓚微笑。 看她今日殷勤討好的模樣,也是知道自己做了“不法”之事,怕父親責怪。 這傻孩子,解語和無忌一樣,一對傻孩子。
這一對傻孩子此時正皺著眉頭,費起思量。 劫個人多不容易呀,我們這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老爹平安劫出來妥當安置了,這會子有人跟踪? 什麼人這麼不識趣?
“我看不如……”張雱做了個殺人的動作。 “不急,”解語搖頭,“先弄明白對方是什麼人,有什麼來意。”安瓚得罪的是貪財皇帝,和貪財皇帝手下的首輔、閹豎,除了這幫子人,還會有誰把安瓚放在心上呢? 安家在朝中可是毫無根基,毫無勢力。
冷眼看了兩日,確是有人在附近窺探,卻只是窺探而已,並不生事。 張雱幾回要發作,都被解語按下了,“再耐一耐。”沈邁留下的好手分成兩撥,每撥五人,一撥由李淋、韓雨帶著在憫慈寺保護安瓚,一撥由趙澤帶著暗中跟著那幫錦衣衛。 衛念中等五名文官都是安瓚昔日同僚,又是忠義之士,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 暗中跟著,總可以援手一二。
又過了兩日,跟踪錦衣衛的那撥人全回來了。 “真是奇事 !”趙澤他們當著安瓚、解語、張的面兒,拍著大腿稱奇,“竟有這樣奇事!”
離開百花客棧不過三天功夫,劉豐衣這王八蛋就嫌天冷,“凍死了!”越往西北走天氣越冷,路上人煙越稀少,“真把這幫文官押到西北驛,咱們先得凍死!”尋了個偏僻荒涼處,命五名文官聚集在一處跪下,旁邊五名錦衣衛緩緩撥出腰刀,高高舉起,一步步走向五人,要把瘦弱的五名文官殺了。
“殺了他們,報個病亡,咱們快快回京過冬!”旁邊有名青年錦衣衛叫道。 他性子最不好,早對這趟差使不滿意很久了。
“五名對十八名,行不行?”趙澤等五人伏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略略猶豫。 幫人不假,可也不能蠻幹,這般跳出去,怕是連自己這五人的性命也要搭進去。 可若不管,於心何忍。
正猶豫時,只聽一聲斷喝,“住手!”對面山坡上冒出黑鴉鴉一片黑衣人,衝著錦衣衛衝了下來。 錦衣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幾個不機靈的兵器還沒撥出來,便已人頭落地。
劉豐衣撥出腰刀應敵,口中呼喝道:“這是錦衣衛在執行公務!誰敢阻攔!”錦衣衛的名頭,誰不害怕。
黑衣**概有三四十名,沒一個人開口說話。 除留下數人護著那幾名文官外,其餘的只悶著頭殺人,下手又狠又準。 不過片刻功夫,連同劉豐衣、李豐收這兩名頭領在內,十八名錦衣衛被斬殺殆盡。
解語和張雱聽到此處,互相看了一眼。 錦衣衛很可惡,可是錦衣衛的人很能打,功夫都還不錯。 這批黑衣人既然能如此迅速斬殺錦衣衛,想必也是精兵。 這會是些什麼人呢?
只聽趙澤連連拍大腿,“那五名文官驚魂甫定,一個扶一個的站起來,顫顫巍巍的道謝。為首的黑衣人一點兒架子沒有,恭恭敬敬把他們扶住。這黑衣人一招手,一輛馬車飛馳而至,走下來幾名清秀的小丫頭,把這五名文官扶上了馬車!”獲救便獲救吧,還有美人服侍!
“然後你們猜怎麼著?那三四十名黑衣人拿出傢伙什兒,就地掘了個大坑,把這十八名錦衣衛,連同他們的馬匹、隨身之物,全部埋了進去!埋好之後,一陣風似的走了。”趙澤等五人看得膽戰心驚,確定黑衣人走遠後還壯著膽子過去看了看,地面上什麼都沒有,連滴血跡都沒留下。
不知是屋裡太熱,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趙澤額頭上漸漸出汗。 那幫黑衣人下手真狠! 真快! 還有,埋好人後地面又給砸磁實了! 想起那結實的地面,趙澤口中髮乾,端起身邊的熱茶,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