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雱送趙澤等人出來,“辛苦趙叔,辛苦諸位叔叔了。勞煩叔叔們且在寺中住陣子罷。”好在這寺廟倒還潔淨,清淨,也暖和,風景也還能看。
趙澤嘆道,“這有什麼。阿雱,老大臨走時吩咐了,讓我等全聽你的,聽安姑娘的。”其實趙澤很想奔赴澤山,老大和兄弟們全在澤山呢。 可是想起黑衣人的狠辣,趙澤深覺可怖,深覺不能離開張雱。 他是沈邁多年的好兄弟,自然知道沈邁一向疼愛張雱,如命根子一般。
安置好趙澤等人在梅林後面住下,張雱方返回。 安瓚和解語已是秘密商議了許久,一致認定,“有人要和皇帝作對,有人要拉攏文官。”不只救人,連美女都派出來了,可見對這批文官志在必得。
“朝中的文官如今有什麼用?沒什麼大用場。皇帝信任的只是宦官,和阿諛奉承的楊首輔等人;他不理會文官,壓製文官,文官如今無用。”父女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既然文官此時無用,偏偏要費這番功夫去搭救拉攏,那自然是將來有用。”
“將來會有什麼用呢?若是換了新皇帝,文官一定會有用。”多少詔書要草擬、下發,多少禮儀要練習、準備,文官拜倒在宮闕之下,新皇帝那把椅子才算坐穩了。
父女二人想法甚為一致,一步一步推算下去:黑衣人的主人也算高瞻遠矚,如今八字還沒一撇,他連登基後文官是否擁戴他都想到了! 那武力上的準備,豈不是更充足? 皇帝再怎麼昏庸,身子骨兒還康健,只要皇帝還在,不管是誰胸怀大志,都要依靠武力才行。
“他會更看重武將!”父女二人對視一眼。 解語很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救出安瓚,是因為有大鬍子,有沈邁留下的人手、人情。 單憑安家本身,單憑自己本身,根本不行。 安瓚同樣明白這一點。
“解語,若是有人要將無忌收歸麾下,你會如何?”安瓚手中端著一隻白瓷茶碗,慢慢喝著茶水,慢慢問道。 無忌這孩子,對解語一向言聽計從的,恐怕即便是事關身家性命的大事,他也能聽解語的。
解語凝神想了下,低聲說道:“爹爹,咱們不淌這混水。”這任皇帝是個混蛋,可皇族中又有幾個不混蛋的? 想爭奪天下的人當中又有幾個胸懷百姓的? 還不是為了一己私利。 自己穿到這個世上後只不過求個家人平安,攙和軍國大事做什麼? 又不是真有經天緯地之才。
若從安家來說,安瓚不能一輩子隱姓埋名,與其忍辱偷生倒不如拼死一搏;可大鬍子出身靖寧侯府,岳培一向疼愛嬌慣他,造反這件事風險很大,誰知道最終結果是什麼? 萬一造反不成,到時是讓岳培大義滅親呢,還是讓整個岳家跟著倒霉? 父母愛子女,子女也要為父母著想。 岳培溺愛張二十多年,張雱萬萬不能為岳培招惹這麼大的麻煩。
“爹爹,您且在寺中忍耐這一冬。開了春兒之後,咱們再作定奪。”如果是太平盛世,到江南富庶之地開間作坊,開個鋪子,一家人改名換姓過起日子來,也很舒服愜意。 安瓚都已經報了病亡,不會有通緝,也不會有追捕。 可是如今到處都亂,讓人不知何去何從。 耐心等到明年春開罷,到時形勢一定會有變化。
安瓚長長出了一口氣,“如此甚好。解語,爹爹便是怕你一念之差,要無忌跟著咱們受牽連。”安家已經沒什麼出路,岳家卻和安家不一樣。 岳家開國元勳,世襲武將,現如今可是好好的。 張雱雖然沒有認祖歸宗,岳培出門卻常帶著他,滿京城裡知道岳培和張雱是父子的人多了。 若張事涉謀逆,岳培也脫不掉干係。
“女兒,咱們不能連累旁人。”安瓚嘆道。 解語認真點頭,“爹爹說的是。”
安瓚說出口後卻又苦笑,自己還不是連累了解語、無忌? 害得兩個孩子好一番奔波。 所幸自己是被救出來了,若是自己和衛念中等人一起被人救走,能不能說出“不從”這兩個字? 那黑衣人既然這般狠辣,主人自然是有城府的,哪裡容得人說出“不”字。
到時不只自己要“從”了,家中若有得用之人,一樣要“從龍”。 若是他們知道安家有解語,順著解語再摸到傅深、傅子沐,那可如何是好。 傅深這人旁的且不說,倒是真疼愛解語;傅子沐幼時受過譚瑛的恩惠,至今心存感激。 因為一個安家,能牽出多少人家? 安瓚想到這關節,出了一身冷汗。 幸虧沒被黑衣人救走!
張雱回來後,高高興興說道:“安伯父,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衛大人等這些官員都被救走了,真好。
安瓚怔了怔,“無忌覺得這是好事?”為什麼自家父女二人聽到這事都快愁死了,無忌卻這麼高興?
張雱點點頭,“那是,不管怎麼著,都比在錦衣衛魔爪下要強多了。”錦衣衛那幫傢伙,簡直不是人。 看看詔獄中關押的犯官,一個個都是慘不忍睹。
“不管怎麼著,都比在錦衣衛魔爪下要強多了。”安瓚聽到張雱這句話,想起詔獄中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默默點了點頭。 也是,還有什麼人會比錦衣衛更可怕。
衛念中等人,此刻正云裡霧裡一樣。 錦衣衛舉起腰刀之時,他們已是閉目等死。 誰料想半中間殺出一隊黑衣人,迅疾無倫的殺了錦衣衛,救出了他們。 不只如此,這兩日更是好茶好飯的供養著,還有溫柔如水的清秀少女在身邊細緻體貼的服侍。
這日發生了一件事情,真是讓他們驚喜萬分。 “夫君!”“父親!”此起彼伏的呼喚聲傳來,原來是他們的家眷到了。 親人見面格外心酸,“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衛夫人死死拉著衛念中不放,衛念中再也顧不上別的,一手拉著妻子,一手拉著年方十歲的兒子,垂下淚來。
“大丫兒呢?”衛念中沒有看到女兒,忙問道。 衛夫人痛哭起來,“那日她到詔獄探望你……”再也沒有出來,再也沒有出來。 是死是活,不知道。
衛念中吐出一口中鮮血,“蒼天!蒼天!我衛念中從不曾做過惡事,為何淒慘至此!”昏厥了過去。
等到衛念中悠悠醒轉,身邊已經沒有了妻子、兒子,一位衣飾華貴的青年公子站在屋中,旁邊恭謹侍立一名老者。
“秦王爺?”衛念中艱難的起身坐起,“王爺怎會在此?”腦子混混沌沌的,不過衛念中彷彿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黑衣人會救自己,原來是……
秦王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他身旁的老者一臉誠懇,“我家王爺仁厚寬毅,心系黎民百姓,常為天下事憂心。衛大人有所不知,其實先帝臨終本是傳位給我家王爺……”
衛念中揭開被子,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到秦王面前,一字一字問道:“若王爺登上大位,可能罷礦監稅使,減免賦役,造福百姓?”
秦王正色說道:“礦監稅使擾民至深,孤若即位,即日起便罷礦監稅使!福建、山東、陝西等地免兩年賦稅,與民休養生息。”福建、山東、陝西等地正是因為受了災荒,官府依舊苛刻,老百姓飯吃,才會盜賊四起。
衛念中深施一禮,“謝王爺!”再抬起頭時,他面上呈現悲憤之色,“臣女無辜……”大丫兒連死活都不知道。
秦王厲聲說道:“孤必嚴懲錦衣衛!”本朝自太祖皇帝以來便設有錦衣衛,可也沒像馬衡這幫人一樣無法無天的。 看看京城老百姓提到錦衣衛時是什麼臉色,跟提到惡鬼似的。
衛念中緩緩跪了下來,五體投地,“臣,誓為王爺效忠,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只因為民請命說了幾句公道話,被投入獄中還不算,被流放西北驛還不算,獨生女兒竟遭了毒手! 大丫兒何辜?
秦王滿意的看了眼衛念中,含笑扶起了他,“卿且放心,孤必懲惡揚善,令天下重回清明。”衛念中鄭重道:“如此,天下幸甚,萬民幸甚! ”
有一個人帶頭,接下來的事情真是順理成章:同行的武定、雷蔭、劉成名、盧與洪等四名文官,也一個接一個表示,“唯王爺馬首是瞻。”到了這步田地,夫復何言。
深夜,秦王府書房。 “收服這些文官究竟是往後才能派用場,”秦王皺眉說道:“當下最要緊是武將。”宮中、京城要有兵力奪宮,外省的總兵官、將軍們到時也要穩住,還有東北的女真人,東南的倭人,也是心頭大患。
“太后她老人家說過,會留我在京城侍奉,直至元旦。”秦王聲音冰冷,“所以,至少在元旦之前,定要諸事皆備。”
胡大夫等人齊聲應了,“是!”秦王命諸人退下,獨留胡大夫,“憫慈寺有何動靜?”胡大夫忙把探聽到的都匯報了:“寺中有數名好手在,安瓚住在一處僻靜院落,等閒不出來走動。”不是說文官要將來才派用場,怎麼還想著憫慈寺?
秦王尋思片刻,吩咐:“撤了憫慈寺的人。”胡大夫恭敬應了,出來照辦,把憫慈寺的人召回了。
“解語,回京罷。”安瓚這日又舊話重提,“你娘親一個人帶著汝紹,爹爹實在不放心。”況且寺中總是苦些,哪像家中有婢女服侍得妥妥貼貼。
解語本來是一直推託的,這日卻爽爽快快答應了下來,“是,爹爹。”反正窺探的人馬已撤退了,再說有李淋他們在,至不濟還有暗道可以躲避。
張雱聽說要回京一臉興奮,“要回了?好,極好。”解語慢吞吞問道,“你這麼想回京城啊。”岳培還練著兵呢,回到京城他也不會多什麼親人,急著回京做什麼。
“在這兒你沒侍女服侍呀,太苦了。”張雱自然而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