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楊氏親切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自個兒身邊坐下,“我還以為你要在那兒吃了晚飯才回來呢,我瞧瞧,今日氣色倒是不錯。”
“您什麽時候見我在那兒待那麽久的,”顧雲錦沒往羅漢床上坐,搬了把繡墩在下首坐了,“我還坐這兒吧,我再往您懷裡窩著,回頭二姐姐進來看見了,又該不高興了。”
徐令婕正挑著簾子進來,這話聽了個全,她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我什麽時候不高興了?”
“你沒不高興,你推我做什麽?”顧雲錦眼神一挑,“我琢磨過了,你這裡沒有毛病,好端端的不會推我的,總該有個理由。你我無冤無仇,肯定是你對我的行事有氣憤之處,可我也沒哪兒得罪你了呀,是不是大舅娘總是‘我的兒’、‘我的兒’的叫我,你吃味了呀?”
說這番話的時候,顧雲錦那纖長如青蔥的手指正指著她自個兒腦袋,徐令婕的火氣蹭蹭往上冒,想撲上去折了她那細手指。
什麽叫做腦袋有毛病?
她看顧雲錦才是有毛病呢!
尤其是後半截話,臉皮比牆上的白灰都厚了!
楊氏整日“我的兒”,那就是叫得好聽的,哪裡把顧雲錦放在心裡了?
徐令婕張口想罵她,說無論楊氏叫她什麽,都改變不了她爹娘全死、隻一個繼母的狀況。
可這種話徐令婕不能說,說一個字,楊氏就能收拾她。
她隻能重重哼了一聲:“我沒有推你!”
楊氏悄悄瞪了徐令婕一眼,把話題轉開了:“雲錦,大姑姐身子還好嗎?”
“不好,病怏怏的,我瞧著不行,就讓嫂嫂給太太請了醫婆。”顧雲錦頓了頓,突然又補了幾句,“就昨日給我看診的那個醫婆,我瞅著她給我開的方子還不錯,就找了她。”
楊氏的笑容一僵。
昨日那個,瞧著是圓臉和善面相,但那雙眼睛,分明骨溜溜的,一心就想打聽內宅事情,這種人,嘴巴都不見得多牢靠。
顧雲錦昨晚當著那醫婆的面,說自個兒是被徐令婕推下水的,那今日有沒有再胡說八道什麽?
楊氏心裡想法頗多,猶豫道:“那個醫婆,看起來一般呐……”
“一般?”顧雲錦挑眉,瞪著眼道,“她不是個好醫婆,您還請她給我來看診呀?我當是您總找她診脈,相熟嘞,剛剛您不還說我今兒個氣色不錯嘛,這難道不是方子的功效?”
楊氏被顧雲錦幾個問題追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以前就知道顧雲錦牙尖嘴利,但那些尖利都是衝著北三胡同去的,楊氏從來沒體會過,而且,自打顧雲錦跟著徐令婕學規矩之後,說話越發溫和了,哪裡有這麽不給人台階下的語氣。
下不來台,楊氏也隻能硬撐著:“醫婆看診了,怎麽說的?”
顧雲錦又笑了:“那兒屋子小,內室裡一個嬤嬤一個丫鬟,再添我嫂嫂和醫婆,我哪兒還有下腳的地方,我就沒進去聽了,不曉得她們說了什麽。”
“方子開了?”楊氏道。
“開了呀,”顧雲錦睨了徐令婕一眼,在對方莫名其妙的眼神裡,與楊氏道,“醫婆出來跟我們說,太太就是心思重,心裡憋著沒發出來,就成了鬱氣,然後就病倒了。
我覺得醫婆的意思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說理就說理,吃虧了還憋著那是要憋出病來的。
所以,大舅娘,我就來找您跟二姐姐說道理來了。”
楊氏一口氣悶住了,好嘛,還真要給她說出花樣來了!
那廂徐令婕已經跳起來了,動作幅度大,驚到了眾人,這才沒有察覺到楊氏那黑透了的臉色。
顧雲錦支著腮幫子看徐令婕:“二姐姐,要文雅,別怎怎呼呼的呀,您給我當先生,怎麽自個兒先亂套了?”
徐令婕畢竟年紀小,不似楊氏那般沉得住,早上被顧雲錦和徐令意接連嚇唬了一通,這會兒又聽顧雲錦翻來覆去地尋麻煩,心中早就亂透了,隻梗著脖子,道:“我沒推你!”
顧雲錦朝她甩了甩手,一副大人教導小孩兒的模樣:“杜嬤嬤呢?讓杜嬤嬤來說說,你沒推我,我是怎麽下去的。”
楊氏揉了揉眉心,讓人叫了杜嬤嬤進來:“你給雲錦好好說說,來龍去脈說明白了!”
杜嬤嬤一個激靈,她曉得楊氏的意思,不管是哄是騙是編, 反正要把顧雲錦糊弄住了。
可事實就是事實呀,池子邊就這麽幾個人,顧雲錦又不傻,怎麽會弄不明白是失足還是被推?
雖說無憑無據,咬死了不認,但……
杜嬤嬤硬著頭皮,道:“表姑娘,您當時走得離池邊有些近,突然就掉下去了,奴婢離您有幾步遠,不知道……”
“呵……”顧雲錦嗤笑一聲,打斷了杜嬤嬤的話,“你離我遠,那豈不就是二姐姐離我近?莫不是你這個刁奴,有膽做沒膽認?你推我下水,讓我誤以為是二姐姐下手的?
我跟你有什麽冤仇?二姐姐跟你又有什麽冤仇?二姐姐是你主子,她苛責你了,罰你月俸了?你這是離間我跟二姐姐的關系!
你這麽一說,我算是明白了!
二姐姐跟我那麽好,她不會推我的,肯定是你!”
顧雲錦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杜嬤嬤,被“你啊我啊”地繞得頭暈,根本不明白,前一刻顧雲錦還在對徐令婕步步緊逼,怎麽突然間就轉頭向她出擊了呢。
“不、不是……”
“不是什麽!”顧雲錦抬聲,又與徐令婕道,“二姐姐!你看看她,她離間我們!讓我誤會了你!她怎麽這樣呀!”
徐令婕也懵著,下意識去看楊氏。
楊氏的念頭轉得飛快。
顧雲錦這是纏上了,不給她一個交代,就鬧得沒完沒了。
楊氏不想讓顧雲錦對自己起疑心,乾脆就順著她的話,冷聲問杜嬤嬤:“到底怎麽回事!你故意的?還是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