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宴的聲音並不大,或者說,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是這樣的,平穩有余,霸氣不足。
可這一次,單氏從這平靜的聲音裡聽出了堅毅和不屈,她甚至看到了些顧縝與顧致沅的影子。
血脈相連,便是如此吧。
單氏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要湧出來的淚水,哽咽著要附和長子的話,卻有一人趕在了她之前。
“我隨你回去。”說話的是葛氏,她用比顧雲宴還是淡然平靜的語氣,說著這絕不平常的話。
見所有人都看過來,葛氏也面不改色,道:“我也一道回去,不用攔我,北地是我的家,是我的根。”
她葛氏一門亦是數代累下了軍功,她自幼習武,不敢以花木蘭、穆桂英自詡,但也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不會在戰火之中拖了將士們的後腿。
讓她留在京中,等著兩地之間的消息傳遞,葛氏並不願意,也沒有法子耐心等住。
有葛氏先出頭,朱氏也不落人後。
顧雲熙的心中原就亂成了一團麻,叫朱氏這麽一說,越發焦躁:“你湊什麽熱鬧?”
“論武藝,我不輸大嫂,三年前奸細潛入北地,我還殺了兩個呢,”朱氏瞪了顧雲熙一眼,但語氣卻軟和了些,“我曉得,爺是擔心我們安危,但北地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手。
你們爺們要領兵、整理軍備、要收復城池,你們能分出身來去找老太太嗎?
許是還在將軍府,許是在城中他處,還有家裡那麽多人,不止顧家,我和大嫂的娘家、其他在北地的姻親,這些都要管的。
人若是還活著,那是再好不過,若是不在了,該收殮的收殮,該入土的入土,你們分身乏術,我們女人家來。”
顧雲熙動了動嘴唇,哪怕有一肚子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雲宴拍了拍顧雲熙的肩膀,道:“弟妹說得在理,我不攔著。”
做大哥的不攔,顧雲熙哪裡還能再攔,他靠坐在椅子上,後仰著頭,把眼淚都逼了回去,而後才與單氏道:“豐哥兒和巧姐兒就交給母親了。”
“隻管交給我,”單氏斂眉,余光瞥見吳氏一副要說話的模樣,她趕忙攔道,“你莫要去,伯娘不許你去。”
吳氏一愣,哪有妯娌們都去了,她一個人躲在京城的道理?
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單氏沒有退讓,沉聲道:“伯娘知道你不怕,作為顧家媳婦,你不輸家裡其他妯娌。
可你從未去過北地,不像你兩個嫂嫂,土生土長,熟悉北地狀況。
盛哥兒才三個月,就算有奶娘,你這個做母親的,也不能舍下他。
你婆母的身體受不得累,你要是也跟著去北地了,家裡三個孩子,都叫伯娘一個人管嗎?
伯娘管不過來,要你來搭把手的。
越是臨大事,一家人越要齊心,要講究分工。
戰場上,軍需保障與衝鋒陷陣一樣重要,咱們家裡,也是同樣的道理。”
葛氏也看了過來,道:“六弟妹,幫我看著豐哥兒吧,知道府裡有人管著他們,我就放心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吳氏哪裡還會堅持奔赴北地,自是堅定點頭:“你們不要有後顧之憂。”
不過一刻鍾,眼前的應對已經有了方向,余下的,便是等宮裡的消息了。
催著顧雲宴等人去收拾行囊,單氏這才想到了邊上的顧雲思,轉過頭去,見女兒臉色廖白,垂著頭不曉得在琢磨什麽,單氏不由心頭一緊。
“雲思,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單氏柔聲問道。
顧雲思沒有給任何反應。
顧雲錦也醒過神來,想抽出被顧雲思拽著的手臂,才發現對方並未松了力氣。
不止是手上,顧雲思整個人都是繃緊了的,額上冒了一層汗。
顧雲錦被她唬了一跳,忙道:“要不要叫大夫?”
傅敏崢神色凝重地走了過來。
北地之事,他插不上嘴,便就坐在一旁,不發表任何意見,靜靜聽顧家人商量。
因著角度關系,他看不到顧雲思,因而一直沒有發現,她的狀況不大好。
傅敏崢在顧雲思的身前蹲下來,從下而上看她,眉頭一點點蹙起,道:“先給你叫個大夫吧,不管如何,你現在這樣是不行的。”
顧雲思卻像是在這一瞬回過神來了,一把抓住了傅敏崢的袖口,眼中全是祈求之情:“帶我一塊去。”
傅敏崢剛要起身,不由被顧雲思的眼神怔了怔,複又歎道:“一塊去哪兒?北地的話,我不去,你也不能回去。”
拽著袖口的手一點點松開,顧雲思的眼睫顫著,半晌,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當然是一塊去看大夫,我懷著身子,怎麽可能回去北地。”
聽她這麽說,單氏暗暗松了一口氣,她就怕顧雲思都擰上了:“說的是,都是快馬加鞭地趕,你吃得消,你的肚子也吃不消,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安胎!”
傅敏崢深深看了顧雲思一眼,先退出了花廳,讓人去請相熟的醫婆。
畢竟是夫妻,哪怕顧雲思後頭解釋了,傅敏崢還是能明白她真正想說的意思,她想回北地去的,那是她的故土, 有她的族親,可顧雲思也是理智的,她知道眼下不是任性的時候。
葛氏、朱氏回北地有不少的事情能做,如顧雲思這般的孕婦,可能還未做些什麽,就已經給邊上人添了很多麻煩了。
顧雲思不希望那樣。
痛楚盤旋心中,情感又與理智想拚搏,顧雲思此刻的痛苦,恐怕比她表現出來的還要激烈。
而作為丈夫,除了言語的安慰之外,再不能給予其他。
這讓傅敏崢對自身有些失望。
花廳之中,擺桌了的菜肴早就已經涼了。
徐氏緩緩站起身來,吩咐翠竹道:“大魚大肉都撤了,讓廚房熬些粥,取些清口小菜,再把點心熱熱,不管怎麽樣,都要填肚子的,餓著總不是個辦法。”
說完,見沈氏看過來,徐氏抹去了眼角的淚水,道:“離開北地時,就想著大抵不會回去了,現在,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