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洛映白現在就好端端地躺在這裏,雖然他心中仍有心疼和遺憾不能釋懷,但這件事至少也算是擁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可是就在夏羨寧說出“終於”兩個字的時候,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下面要說什麼了。
夏羨寧用沒有被洛映白枕著的那只手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黑暗中洛映白沒有察覺他的異常,他以為夏羨寧是說完話了,便道:“羨寧,還記不記得小時候聽你二叔講過的那個故事?”
夏羨寧回想了一下,洛映白不等他接話,已經說了下去:“曾經有棵樹,叫長生樹,樹上結有長生果,有個人摘了一顆果子,想要救自己重病不起的老母親,看樹的和尚在後面追他,一連追了七年,終於把那個人抓到了。”
夏羨寧的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疼了,他放下手,接著洛映白的話低聲道:“但是和尚搜遍了摘果子的人全身,卻發現他的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於是向那個人道歉,將他放走。其實事實的真相是,他將果子藏到了路邊的一個草叢中,可是當他原路返回找到果子的時候,卻發現那枚果子已經爛掉了。他的母親早已去世,他也已經白髮蒼蒼。”
洛映白所說的夏二叔指的是佛門大派意形門的掌門夏長邑,他當時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就已經說過,故事的重點並不在於誰對誰錯,誰善誰惡,而是在說人活著,大概總要不停受到命運的追捕、生活的拷問。
然而也只有人活著,才能受到命運的追捕,生活的拷問,在這種追捕和拷問中不斷成長,砥礪自我,直到不會被打倒的那一天。
兩人回憶著小時候的事,童年的每一分記憶中幾乎都撇不開對方的影子,往往是一個人提句話頭,另一個人立刻就接上了,一直聊到很晚才睡著。
洛映白第二天早上是被一陣喧嘩聲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把被子蒙到頭上想繼續睡,結果噪音越來越大。
洛映白一把將被子掀了,從床上坐起來,破口大駡:“討厭!”
他說完這句話,就聽見虛掩著的房門外面傳來一陣笑聲,苟松澤穿戴整齊神清氣爽地走了進來,一進門就沖洛映白笑道:“你也太菜了,罵人都找不著詞。”
洛映白眼珠一轉,虛心求教:“那你說我應該怎麼罵?”
苟松澤道:“我教你,你就罵,那個傻逼一大清早的號喪,打擾老子睡覺!”
洛映白微笑點頭,表示受教,同時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畫了個圈,示意苟松澤回頭看。
苟松澤沒多想,順著他示意的方向轉身,發現夏羨寧正站在他身後的衛生間門口,手裏拿著毛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苟松澤嚇得倒退兩步,脫口道:“你怎麼在這!”
洛映白道:“廢話,羨寧不在我這裏睡,難道還去你那嗎?”
苟松澤連忙道:“不敢,不敢。”
夏羨寧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用毛巾擦幹了臉上的水,走到床前開始疊被子。
苟松澤看到他賢慧的樣子,瞬間又想起了那讓他痛苦的攻受問題,一股難受的感覺又從心底油然而生。
有一半的被子被洛映白壓在身下,夏羨寧扯出來,洛映白向前蹭了蹭坐到床沿,仰頭向苟松澤問道:“外面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叫喚呢?”
苟松澤回過神來,想起正事,連忙道:“是馮正洋。他昨天連夜坐飛機過來的,今天早上剛剛到了這裏,一定要見溫倩倩,我要來問你行不行。”
洛映白新鮮道:“馮正洋?他這麼關心溫倩倩啊。”
馮正洋就是上一次洛映白身份曝光之前,跟夏征一起宣揚他“被包養”的幫手,因為他在得知真相之後及時自扇耳光道歉,所以雖然受到了這件事的影響,但並沒有受到過多的指責——畢竟他那點行為在這場大戲當中實在太不起眼了。
馮正洋和溫倩倩雖然娛樂圈公認的模範夫妻,但馮正洋為人不正,奸詐狡猾見風使舵都是他,洛映白本來以為那些恩愛的傳聞也都是他在做戲拗人設,沒想到聽苟松澤這麼一說,馮正洋好像還是真的很關心溫倩倩似的。
洛映白道:“常鄉村這邊的事不能外泄,聽說溫倩倩昨天就已經能說話了,只是不知道該讓她忘記的都忘乾淨了沒有。”
夏羨寧道:“我去看看,你早上想吃什麼?”
等洛映白挑挑剔剔地點完了早飯,夏羨寧就出去了,苟松澤如鯁在喉,目送著他的背影,還是沒忍住感慨了一句:“我真的是橫看豎看,都想像不出來羨寧哥會是下面的那個。”
洛映白的表情瞬間僵硬——苟松澤要是不說,他都快把自己吹過的牛逼忘乾淨了。
洛映白嚴肅道:“這種事也是能三番兩次拿出來說的?你快閉嘴吧。這也就是在我面前,要是被羨寧聽見了,他那麼要面子的人,還不打死你。”
嚇跑了苟松澤,洛映白趴在窗前向著外面探身一望,他這裏恰好可以透過窗戶看見溫倩倩所住那個房間的裏面,此時窗簾已經拉開,馮正洋被放進去了,見到溫倩倩沒事,立刻一把將她抱進懷裏。
洛映白收回目光,身後的門被推開,夏羨寧端著託盤進屋。
洛映白指著院子裏的一個人問道:“那是誰?”
除了這兩夫妻以外,這個農家小院外面還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他背光站著,面貌有點看不清,只能隱約看見臉上溫和的笑意,似乎在跟面前的一位老伯聊著什麼。
夏羨寧道:“溫倩倩的小叔子,好像叫馮正冬,他和馮正洋是一起過來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洛映白道,“就是有也不關我什麼事了。我現在想的是,該怎麼告訴呂露這個真相。”
現在常鄉村的事情解決,呂露的求助達到效果,半夜肯定不會再有人吹吹打打地來接她回去成婚了,她不需要再為了冥婚的事而擔驚受怕。但是作為一個“死人”,呂露卻依舊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份,也忘記了曾經的愛恨。
或許對於愛她的人來說,這是給呂露最好的選擇,可那卻是拿別人的人命供養出來的,地墳已毀,呂露的借來的壽命維持不了太長時間,洛映白需要在她灰飛煙滅之前趕緊找到她,讓她回到她該回的地方去,徹底給這件事收尾。
夏羨寧好幾天不在單位,還要回去一趟,洛映白就自己先去了呂露家,他趕的不巧,正好遇上了呂露的父母前來看她。
聽到洛映白的敲門聲,呂露過來給他開門,從打開的門縫裏,洛映白看見了一對坐在沙發上的中年夫妻,應該是呂露的父母來看她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即將和自己的女兒永別。
洛映白突然覺得他自己有點像個壞人,雖然秩序法理如此,讓呂露回到應該在的位置是他們的責任,但是最起碼這個年輕女孩從無過惡,看上去亦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洛映白多少有點不忍心。
他躊躇了一下,說道:“不好意思,我來的不是時候吧?你先陪你父母吧,我改天再來。”
呂露顯然也不想挽留他,說道:“也好。”
她說完之後就想關門,卻被走過來的母親攔住了,呂露的媽媽端詳著洛映白,問道:“這是誰?我怎麼沒見過?”
呂露有點尷尬,洛映白道:“阿姨您好,我是呂露的朋友。”
“哎,你好你好。”呂露的媽媽上下打量他一番,臉上露出了笑容,“都來了怎麼能走呢?進來坐吧!”
呂露好像還是挺不情願,又不好拒絕,後退一步,給洛映白讓出了路,兩個人錯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她低聲道:“不管她們說什麼,你都別在意啊。”
洛映白有點奇怪,結果坐下之後就明白了,呂露的父母好像給予了他上門女婿的待遇,問頭問腳,問東問西,洛映白只能打太極含含糊糊地應付過去。
其實也不能說是她父母想多了,呂露這個人向來內向,從高中開始就在外面住宿,也不喜歡和父母說自己的私事,洛映白還是呂露的父母看見的第一個出現在女兒家裏的、活的男性。
雖然他看上去應該是比呂露小了好幾歲,但穿戴不俗,談吐優雅,自然引起了他們極高的關注度。
既然對方沒有明說,洛映白自己也不好主動解釋,只能接受他們連珠炮一樣的盤問,神色間不免顯得頗為尷尬。
呂露在旁邊看著更覺得丟人,忍無可忍道:“都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你們亂問人家那些亂七八糟的幹什麼?有點禮貌行不行!”
她這話正好打斷了她爸爸的話,呂父一時下不來台,臉上一熱,呵斥道:“怎麼說話呢?我是你爸!”
洛映白打圓場道:“沒關係沒關係,你爸爸媽媽也是關心你……”
呂露冷笑道:“什麼關心我,他們就是來跟我要錢的。你快走吧,不然一會人家連彩禮都敢張嘴跟你要上了。”
洛映白一時不知道這話怎麼接,呂露的母親已經怒道:“我們把你養大了,供你上學,要錢怎麼了?你給我們錢不應當嗎?說了讓你換個工作你也不換,掙得少還丟人現眼,好意思說我們!”
呂露淡淡地說:“我原來有好職位高收入的時候,你們覺得體面,就對我噓寒問暖,後來因為生了那場病留下後遺症,只能在商場賣貨,你們就覺得丟人了不是嗎?”
她轉過頭看著窗外,語氣倒也並不如何激烈:“一邊嫌棄著我的工作,天天夢想著讓我回到原來的崗位上面去,一邊又不停地沖我要這份工作掙來的錢,我有的時候真不明白兩位是什麼心態。”
呂露母親道:“我沖你要錢也是天經地義,你想看你親爹親媽餓死不成!長這麼大了連生活費都不知道拿給家裏,你個白眼狼!”
呂露也委屈,簡直快要哭出來了:“誰說我沒給?我工資三千塊錢,房租水電生活費都是自己出,為了每個月給我爸三千,起早貪黑地打零工,我真的已經盡力了!你還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