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無論是江家還是夏家,比起聯姻來說都更加願意把兒女放在第一位,因此他們的婚約解除的很順利——除了有些丟人。
一直說到這句話,江語佳的臉上才隱約露出一點笑意:“當時這件事鬧的很大,圈子裏沒有人不知道的。我很感謝你爸爸,願意喜歡我,願意幫我擋住很多的流言蜚語,後來又有了你,我真的覺得生活非常幸福。”
洛映白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打斷她,江語佳道:“可是在你一歲那年的時候,你爸爸查了一樁借壽的案子,那個兇手殺了28名嬰兒布成法陣,想救他的孩子,你爸爸親自把那個法陣給毀了,兇手判了死刑。但我們沒想到的是,兇手的妻子卻居然是咱們家請來幫著我一直照顧你的保姆,她趁你爸爸不在家的時候把你給抱走了,說要拿你去那個廢陣裏面,祭奠她的兒子。”
她說到這裏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繼續講下去:“她在我喝的水裏面放了安眠藥,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字條,我真的是……我、我……我就是後來這麼多年再回想起那時的感覺,也覺得簡直像是噩夢一樣。”
洛映白遲疑了一瞬,把手伸過去,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說道:“已經過去了。”
江語佳反握住了洛映白的手,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應該是想哭的,但很快又忍了下去。
她記得洛映白手上的傷,很快又放開了他,反倒是洛映白重新輕柔地把江語佳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指修長,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小孩子,可以完全將母親的手包裹住。
江語佳低聲道:“那個時候你外公還在世,你爸爸去出任務了,我們聯繫不上,就把能想到的人都找了一圈,我本來不想跟夏家說這件事,但你夏爺爺那邊能調動的人手最多,所以後來你外公還是打了電話。”
“結果……”江語佳噎了一下,才說,“在救你的過程中,夏長竟死了。”
當初她和夏長竟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就沒有經歷過轟轟烈烈的感情,後來決定解除婚約時雖然有些遺憾和傷感,但總體而言並未對彼此產生過太多的留戀。
江語佳沒想到接到消息之後他會親自匆匆趕來,更沒有想到當洛映白被扔到廢陣裏面的時候,夏長竟會撲上去,捨命把孩子給救了出來。
洛映白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一個救命恩人,這件事牽扯到兩代人的恩怨情仇,其中曲曲折折,要不是江語佳親自講出來,誰也猜不到中間還有這麼多事,直到現在,他想想過去的一些細節,覺得有點明白過來了。
洛釗是個要求嚴格的老師,但從小到大,他唯獨在對待夏羨寧的時候,態度比其他任何的弟子都要好,甚至超過了洛映白這個親生兒子。其中固然有夏羨寧本身優秀的原因,但洛釗對夏家的虧欠肯定也是一個因素。
還有從母親出事之後,夏三叔曾經多次給他們家送過東西,延請大師名醫,自己卻一次都沒有上門來看望過。
夏三叔曾經說過他長得跟母親很像,對他也非常好。
……
洛映白終於開口說道:“你疏遠我,是因為每次看見我都會想到夏家的小叔,所以才會這樣嗎?”
江語佳苦笑道:“要真是那樣的原因還好了,你爸爸估計也是這樣想的。可我就你這麼一個孩子,親疏有別,血脈至親,我怎麼捨得因為別的人疏遠你,我……”
她一頓,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樣說,把話咽了口去,說道:“他們家的人為了復活孩子已經瘋了,兇手被捕,他的妻子還不肯放棄那個殘陣。她按照丈夫留下的方法,重新嘗試著把陣法修復出來,又想把你扔進去。那是以命換命的陣法,她想拿你換她兒子的命,結果你夏小叔卻又拿他自己的命把你給換了出來,咱們欠他一條命!”
這一點洛映白也明白,這種逆天改命的陣法最是為天地所不容,他欠的這一命就等於是他人生當中的一個命劫,早晚是要還回去的——區別就在於,誰來還。
所以其中的微妙之處就在於,夏長竟救了洛映白這一命,應該算到江語佳還是洛映白的頭上。
很明顯,他是為了江語佳才會出手,江語佳跟夏長竟之間有了這層因果,她擔心自己和洛映白的情感牽絆太深會把兒子牽扯進去,因此這麼多年來一直有意無意地疏遠他。
江語佳說到這裏,也想到了夏羨寧聽完這件事之後跟她說的話。
夏羨寧說她和洛映白都已經算是死過一回,現在開始新的人生,命劫已經化解了。
他還說,夏小叔之所以拼命也要救下洛映白,是希望她能過的幸福,肯定不會想看到自己的舉動竟然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有些事情,發生過後衡量利弊,怎樣都好說,可是作為當事人,需要做出一個抉擇,卻是很難很難的。
江語佳道:“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當你的媽媽,我一定會做的更好。我之前沒有當過媽媽,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是對你最好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愛你。”
洛映白道:“不,是我……是我之前不能理解你,在最後的生死關頭,是你幫我把彭旋擋住的。”
江語佳苦笑道:“是啊。我當時撲在你身上,幫你擋去小璿那一下的時候,我想我終於……盡了一個母親應該盡的責任。可是我還是讓你難過了,對不起,孩子。”
她哭著抱住洛映白,說道:“對不起。”
洛映白閉上眼睛,抬手回抱住她,這時他的房門開了,一個人從外面大步走進來,什麼也沒說,一伸手把母子兩個人都抱進了懷裏。
洛釗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又聽到了多少,他抱著洛映白和江語佳,憋了半天才說道:“很多問題都出於我……”
“好了,爸,媽,成了批鬥大會了。”洛映白道,“一家人,不說這些。”
他笑了笑:“咱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就好了……哎,羨寧?你站在門口幹什麼?快進來讓師兄也抱一個!”
其實在這件事當中,他們作為長期在遊走在陰陽兩界之間的人,也能夠理解地府的做法,但是理解不等於不計較。站在洛家的角度來看,陰界因為擔心驚動南閻浮淵而故意隱瞞了江語佳的去向,這樣的處理方式不管怎麼說都有欠妥當。
洛映白去的時候他們還能拿出前輩的樣子壓一壓,但後來洛釗親自到場,洛映白和夏羨寧前世的身份又疑似曝光,十殿閻羅道歉之後又做出了很多賠償讓步,洛釗也把屬於地府的典籍全部都送了回去。
洛映白本來以為事情解決之後微博救助站也會隨之消失,但點開後發現那個對話方塊依然存在在他的微博介面上。洛映白試著打下“謝謝”兩個字發了過去,對方如同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倒是他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
正好手機就拿在手裏,洛映白沒來得及看名字,秒接電話:“喂,請問哪位?”
“我靠,嚇我一跳,你怎麼接這麼快!”對面傳來一個熟悉而明快的聲音,“洛小白,你師弟在你邊上嗎,找他有事。”
一段時間沒聯繫,這人倒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連句寒暄都沒有,洛映白忍不住一笑,問道:“你說哪個師弟,我倒是有個師弟,聽說現在天天在你身邊晃悠呢。”
電話那頭道:“少裝傻,就你最親的那個唄,你一天提八百遍的羨寧。”
洛映白被噎了一下,而後調侃道:“小喬哥哥,你說話的風格還是這麼一針見血。羨寧現在可能去單位開會了,你打他的電話應該打不通。有什麼事跟我說好了,過一會晚飯他要來我家吃。是意形門有事嗎?”
給他打電話的正是意形門的少掌門喬廣瀾。喬廣瀾跟洛映白同歲,初高中六年都是舍友,他的師父正是夏羨寧的二叔夏長邑,雙方的交情一直不錯。
喬廣瀾性格直爽,聞言道:“那好,就跟你說了。不是意形門,是夏家的事,我師父那邊不理俗務很久了,我想跟他說了也沒用,就打電話告訴羨寧一聲——前一陣夏三叔再婚,聽說娶的媳婦買一贈一,還領了個兒子是嗎?”
洛映白道:“嗯,贈品品質不咋地,我見過。”
喬廣瀾道:“喔,原來如此,不是贈的那個也不咋地,我剛才也見了。”
洛映白:“???請詳述。”
他們兩個在這裏你一言我一語地吐槽,不是閑著沒事罵人玩,而是這位夏三叔花心的事蹟基本上熟人都知道,就連他們這些小輩都已經把大致的事情給聽爛了——他現在娶的這個妻子就是當年導致他和原配離婚的小三,這一點基本上在熟人那裏也都傳開了。
洛映白不大在意這種家長里短的八卦,以往聽人談起的時候也沒往心裏去,直到後來江語佳給他講了過去和夏家兩兄弟的糾葛之後,洛映白慢慢回憶,才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事情經過。
——夏長為年輕的時候一心喜歡江語佳,揚言非她不娶,雖然行為偏執,但還沒有花心的毛病,後來從江家徹底跟夏家解除了婚約之後,他可能覺得實在沒了希望,索性破罐子破摔,泡吧玩女人無所不為,直到結婚之前夏老爺子狠狠地警告了他一番,夏長為才勉強收斂了一段時間。
但後來在妻子懷孕的時候,他又認識了一個名叫朱琳雅的女模特,兩人很快出雙入對,被記者拍到之後曝光。
原配劉娉在女兒滿周歲的時候跟夏長為離婚,離開了夏家,從那以後夏長為就再也沒有結過婚。
劉娉離婚時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隨時都能回來看孩子,夏長為本來不太願意,但被夏老爺子逼著簽訂了協議。
劉娉喜歡小孩,回來看女兒的時候遇到也喜歡逗著洛映白他們玩,因此雖然這些事都是在洛映白出生之前發生的,但是他和夏羨寧、甚至於跟著師父偶爾來夏家做客的喬廣瀾都跟這個已經離婚的前夏三夫人很熟悉。
洛映白記得他們聽夏家的保姆說過,其實劉娉在懷孕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夏長為出軌的事了,朱琳雅曾經好多次給她發過短信和照片示威,這也會是導致雙方離婚的一個原因。
朱琳雅非常高興,還以為劉娉走後,她有望從小三的地位轉正,結果夏長為不言不語,其實心裏都有數。
他簽完離婚協議書就表示自己雖然離婚了,但是也沒打算再娶,希望朱琳雅也趕緊滾蛋。
朱琳雅當時都懵了,質問夏長為為什麼,夏長為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她“玩膩歪了”。
洛映白和喬廣瀾誰也沒想到這個從小在他們眼中根深蒂固被認為是“壞女人”的朱琳雅多年之後還能帶個兒子嫁進夏家,並且——還找上了喬廣瀾給他算命。
喬廣瀾道:“是這麼回事,昨天的時候,有個委託人來了我們山上上香,捐了不少香火錢,然後點著名找我,讓我幫她消個什麼災,我沒空,就派溫師弟去跟她解釋,順便辦事。”
洛映白道:“嗯,溫軒嗎?那可是個好脾氣的人。”
當初國家特別偵查部門剛剛成立的時候,要求每個風水門派都要出一些優秀弟子加入,為國效力,洛家就是被分出去的那一支。所以洛釗所收的弟子在門派中學成出師之後大多數都成為了國家公務人員,但喬廣瀾跟夏羨寧和洛映白情況則不一樣。
他們屬於留下來維護門派傳承的另一部分弟子,不服務于公家,平時除了研究本門的法術以外,也會接受一些人的委託和請求,幫助他們有償地排憂解難。
喬廣瀾作為意形門的少門主,地位非同一般,事務也繁忙,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很少能有人請的動他親自出手。
被喬廣瀾派出去的這個溫軒法術造詣不弱,脾氣又溫和老實,可以說已經很給那個委託人面子了。
喬廣瀾說道:“是啊,就是溫軒,你也知道這小子的性格,就是你踹他兩腳他還得問你施主的腳疼不疼那種活菩薩,出去之後先跟來的人賠禮道歉,又問她有什麼事要幫忙,那態度絕對比移動客服都親切,結果別的弟子沒一會就回來跟我說,那女的見我不出面當場摔了杯子,說我們意形門用小癟三糊弄她……”
洛映白“噗嗤”一聲笑了,憑著朱琳雅當年那副囂張的樣子,她幹出這樣的事倒是不稀奇,洛映白笑的是喬廣瀾那雖然一個髒字都沒帶,但裏面盛滿了mmp的語氣。
喬廣瀾顯然知道洛映白的笑點在哪里,想起這件事,也在電話那頭翻了個白眼,繼續道:“……還說她們家有大官,要踏平我們意形門。洛小白你說說,試問這種人我能不跟她互相傷害嗎,所以我就出門懟她去了。”
洛映白換了只手拿手機,把盛著瓜子的果盤拿過來放在自己的床頭,整個人往被子上一靠,興致勃勃地說:“兄弟,你懟她什麼了?”
喬廣瀾冷笑:“哼。”
如果說洛映白是一代戲精,那麼喬廣瀾就是名副其實的一代懟精,惹到他頭上還能全屍而死的已經沒有幾個人了。聽說有人鬧事之後,他就親自下了山去見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香客。
他們門派接待客人的地方在山腳下面,佈置的像個小小的茶舍,喬廣瀾進去之後看見一個打扮富貴的中年女人跪坐在蒲團上,旁邊的地上還有個摔碎的杯子。
她正不客氣地跟對面的溫軒道:“……我賣東西的時候喜歡要最貴最好的,請人也是一樣,你們的態度根本就有問題!”
溫軒滿面笑容,說道:“阿彌陀佛,朱女士說的有道理。”
朱琳雅又說:“你是什麼東西我沒聽說過,我今天要見的就是喬廣瀾,以為我出不起請他的錢嗎?”
溫軒臉上的笑容半分都沒有改變,說道:“阿彌陀佛,朱女士肯定不缺錢。”
朱琳雅怒道:“那你倒是給我叫啊!”
喬廣瀾手插褲兜,用肩膀撞開半掩著的門進來,照著地上杯子摔碎的碎瓷片踢了一腳,這動靜讓正在交談的兩個人同時看向了他。
溫軒保持微笑,站起身來向喬廣瀾躬了躬身:“喬師兄。”
喬廣瀾沖他點了點頭,跟著轉向朱琳雅,用下巴一指地上的杯子打碎的瓷片,簡短道:“古董,八萬,賠錢。”
朱琳雅:“……”
喬廣瀾說完話之後就沒搭理她,在溫軒騰出來的位置上坐下了。
朱琳雅這才反應過來,上下打量他,說道:“你就是喬廣瀾?”
喬廣瀾不鹹不淡地道:“廢話。”
朱琳雅:“……”
她這人雖然勢力又囂張,倒也不是個傻子,最會的就是看人下菜碟,幾句話下來就意識到面前的小子不好招惹,立刻變了一副口氣:“喬少掌門你好,我叫朱琳雅,是宏峰集團董事長夏長為的太太,這是我的名片。我今天來找你呢,是……”
朱琳雅還不知道意形門的門主是他丈夫的二哥,這話說到一半就被喬廣瀾打斷了:“等會。”
喬廣瀾沒接她的名片,說道:“先賠了錢再說話,刷卡現金支付寶你選一個,不收支票。杯子八萬,本少掌門陪聊一個小時一萬,解決問題另算,拿來吧。”
溫軒還在喬廣瀾後面笑吟吟地站著,一臉佛祖式的慈祥,朱琳雅沒想到他們同門師兄弟做人風格這麼不同,簡直目瞪口呆,一時差點沒接上喬廣瀾的話:“不、不是,你這人……”
喬廣瀾不耐煩道:“別是不是了,你不是不缺錢嗎?那就快著點,耽誤了也是你自己的時間。”
俗話說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朱琳雅死活要見他,沒想到見了之後發現這位鼎鼎大名的少掌門是個無賴,氣鼓鼓地拿出手機,當場轉賬。
喬廣瀾讓她轉到了溫軒的帳戶裏,說道:“溫師弟,你回去吧。辛苦了,這也沒多少錢,拿著湊和吃頓飯,委屈你了。”
溫軒道:“謝謝喬師兄。阿彌陀佛,謝謝朱女士。”
朱琳雅:“……”
要被這幫人氣死了!
溫軒走了之後,喬廣瀾皮笑肉不笑地道:“朱女士請坐。”
像是這種人,他剛一開始進門的時候就是抱著懟一通就走的念頭來的,但是聽見對方自報家門聲稱是夏長為的新老婆,喬廣瀾就決定坐下來看看她在搞什麼鬼把戲。
雖然他的服務態度堪憂,但朱琳雅猶豫再三,還是捏著鼻子打算忍了——她這件事非同小可,之所以一定要找喬廣瀾,是因為一個交情很深的朋友向她推薦,如果因為一時之氣失去了這次機會,那可就找不到更加合適又可靠的人了。
朱琳雅深吸口氣平靜心情,但也沒有道歉,只說道:“喬大師,現在可以說正事了吧?”
喬廣瀾道:“沒捂著你的嘴。”
朱琳雅道:“……這事非常重要,只要能辦成,要多少錢,或者什麼珍貴的古董寶貝,我都一定給你弄來——我想請你幫我詛咒一個人。”
喬廣瀾不置可否:“誰?”
朱琳雅遞給他一張照片,上面是個眉目秀麗的年輕女孩:“只有照片,不知道名字和八字,只要幫我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一口氣說到這裏,電話那邊的喬廣瀾停頓了一下,似乎喝了點水,洛映白問道:“她讓你詛咒誰啊?不會是霽姐吧?”
他說的霽姐就是夏三叔的女兒夏霽,原配的孩子跟小三水火不容合情合理,洛映白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可是喬廣瀾卻道:“不是,她讓我詛咒的是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