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真火燒過的地方,盡化飛灰,彭旋說沒有面目留下全屍,也果然燒的屍骨無存。
洛釗知道這件事之後親自去了一趟那片廢墟,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情。
而另一頭,多年前的一樁謀殺案也終於告破。
朱琳雅因為二十多年前蓄意殺人,如今又綁架夏家的兩個孩子,被判了死刑,夏征和程光晨也以最快的速度辦了離婚證。
這件事一直牽扯到多年前懸而未決的舊案,這樁案子在當時沒有引起什麼水花,沒想到過了這麼久,真相會是以這種形式揭穿,這讓所以的知情人幾乎都是大吃一驚。好在因為涉及到夏家,媒體不敢報導,傳播的範圍不大。
比起這件事,夏羨寧更意外的是夏長為竟然會主動找過來,向他表示想看看朱琳雅。
朱琳雅並不是被關在特偵處,但都是一個系統的,有夏羨寧帶著更加方便一些,叔侄兩個人很順利地見到了被人押送出來的殺人兇手。
朱琳雅看見夏長為,也是一臉不敢置信,當場就哭了出來。
夏羨寧跟監獄的人打了聲招呼,走出探視間,讓兩人單獨見面。
夏長為上下打量著對方,心情也頗為複雜。
這個女人曾經是他的寂寞空虛時的情人,後來又成為了對他毫無吸引力的妻子,雖然從來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但夏長為也確實沒想到,這與他同床共枕過的女人竟會是一個殺人犯。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論年輕還是現在,朱琳雅都一向習慣于在夏長為的面前保持光彩照人的外形,因為她心裏其實非常清楚,這是她唯一能夠討好對方的東西。
此時看到對方臉色有點不好,還一直緊盯著自己不放,朱琳雅慌忙地整了整頭髮,賠笑道:“是不是有點亂?”
夏長為看了看她,說道:“還好。”
其實何止是頭髮亂了,朱琳雅在監獄裏住了這幾天,穿著囚服,膚色暗黃,鬢角已經花白,脂粉不施,看上去又狼狽又邋遢,就好像轉瞬之間由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變成了一個老太太。
這女人從裏到外,都好像他從來沒認識過似的,夏長為不大適應,沉默了一下,說道:“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沒想到當年那件事裏面,居然還有你和胡偉朝的摻和。”
他看著朱琳雅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當中,我的因素能夠有多大的影響,反正你也快要死了,以前那些事也不必再提……我給你帶了點東西,這兩個月你在裏面……”
夏長為本來想說“好好過吧”,轉念一想這樣實在沒什麼好的,頓兩個月大牢就要槍斃了,便轉口道:“你看缺了什麼就跟獄警說,光晨看你的時候會帶來。”
這幾天朱琳雅簡直都快要瘋了,她才剛剛在夏家享福還不到一年,就東窗事發住進了監獄,這裏陰冷潮濕,骯髒不堪,無論是粗鄙兇殘的犯人還是難以下嚥的飯菜,都讓她發狂一樣的想要出去。
她盼著有人來,卻沒想到會是夏長為親自來,絕處逢生的狂喜中,她還以為自己得救了,卻沒想到對方說了這麼幾句乾巴巴的話竟然就要走,好像半點沒有救她的意思。
“長為!”
朱琳雅快要急瘋了,尖聲叫住夏長為,夏長為一轉頭,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夏長為皺眉道:“你這是幹什麼?”
朱琳雅眼中含淚,哀求道:“長為,我好歹也跟了你一場,我騙了你是我不好,就算夏征不是你的孩子,可是光晨也是你的孩子。求求你,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夏長為挑高了一邊的眉毛,這個微表情使他臉上多了幾絲嘲諷。
朱琳雅想起自己剛剛被關進監獄,就被同屋的女人一連打了好幾個耳光,簡直痛不欲生,一邊哭一邊說:“你能來看我,我就知道你還是念著舊情的。我現在名義上還是你的妻子啊長為,你不要扔下我不管,我知道錯了,我真的已經知道了!以前都是因為我太愛你,太怕你怪我才會一時昏了頭腦,你不要那麼狠心好不好!”
她抬起頭來,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地看著夏長為,想要博得他的同情。以前的夏長為最喜歡她這副模樣,而他這一次來探監,也給了朱琳雅一點信心。
但讓她意外的是,自己這麼一說,夏長為剛才那點悵惘憐憫的神色反倒徹底不見了。他背著手,看著朱琳雅這幅樣子微微一哂。
朱琳雅忐忑地看著他。
夏長為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來看你一下,你就可以得寸進尺了?”
朱琳雅怔住,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連忙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夏長為道:“殺人抵命,天經地義,卻到了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有罪該贖。我是有這個本事把你弄出去,可是我憑什麼把你弄出去?”
朱琳雅急道:“我都是為了你,我這麼多年都搭在了你身上……”
夏長為做了個手勢打斷她的話,似笑非笑地說道:“打住。我夏長為愛玩女人,不是個好東西,但也輪不到你利用這一點就想讓我愧疚——裝的一往情深的,你跟了我的時候,難道是沖著我這個人嗎?”
朱琳雅道:“我……”
她為了什麼,兩人心知肚明,夏長為這麼一問,朱琳雅還真的不好回答了。
夏長為微帶冷笑:“所以說,你玩我,我玩你,不過是互相找樂子,最後你還弄到了一筆錢,怎麼看,都是你更賺。現在這一副虧了老本的表情,還是想訛我怎地?”
他甩開朱琳雅:“我來看你是我的情分,你卻沒資格要求我做更多。歸根結底,殺人綁架的都是你,難道還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成?”
朱琳雅被他嗆的沒話可說,但生死大事,她猶不死心,哀求道:“我錯了……”
夏長為搖了搖頭:“你並不知道錯了,你要是知道錯了就應該明白,死刑本來就是你應得的,你應該去坦然地迎接。”
朱琳雅:“……”
這番話完全斷絕了她所有的希望,夏長為起身出門,朱琳雅在他身後嚎啕大哭。
她邊哭邊罵:“你他媽的不是人!難怪一輩子也沒個人願意陪你到老……”
夏長為站在門口,稍稍給了自己一個停頓的時間。
他這一生確實很糟糕,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只給予了他無盡的空虛。最後填滿整顆心臟的,偏偏是一個從未得到過的人。
但人生在世,誰不是湊合著過呢?不遷就的能有多少人,不遷就,也真的能實現心願的,又有幾個人?
夏長為像個孩子一樣聳了聳肩膀,徑直走了。
外面等著的獄警看看夏羨寧,問道:“夏處長,您看這……”
夏羨寧並不打算進去慰問哭號的朱琳雅,說道:“把她帶回去吧,按規矩處理就好,麻煩兩位兄弟了。”
經過一輪忙碌之後,特偵處總算迎來了短暫的平靜,洛映白養傷的這幾天,夏羨寧不放心他,都是下了班就去洛家打卡探病。
這回他正好從監獄出來直接開車過去,洛釗和江語佳沒在家,夏羨寧走進洛映白房間的時候,發現太陽仿佛從西邊出來了——這人竟然在房間裏舉啞鈴。
看見夏羨寧推門進來,洛映白把手裏的啞鈴朝門口一扔,笑道:“今天挺早,看來你最近很清閒啊。”
夏羨寧揚手接住,掂了掂分量,把啞鈴放到一邊,走過去道:“你今天怎麼還想起鍛煉身體了?”
洛映白道:“傷好了,幾天沒出門,閑的長毛。羨寧,一會咱們出去練練?”
夏羨寧扯過幾張紙巾給洛映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微微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好了,今天氣色也不錯。”
洛映白笑道:“我已經百病全消了。還有,這幾天夏爺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每天都往我們家送好多的補品,我家裏都快裝不下了,用不用這麼客氣啊。”
夏羨寧心不在焉地配合他彎了一下嘴唇,心裏想著要不要跟洛映白說夏老爺子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事情,他這邊還沒琢磨好,洛映白的思路已經跳到了另外一個方向:“對了,夏征他們的事處理的怎麼樣了?”
夏羨寧道:“朱琳雅被判了死刑,三叔去看過她一回。夏征和程光晨已經辦了離婚證……”
洛映白道:“三叔還是老脾氣,不過以朱琳雅的性格,他們這最後一面未必見的舒心。倒是夏征和程光晨,他們兩個分開的可真痛快,我以為夏征不願意離婚的。”
夏羨寧言簡意賅:“不離也得離,三叔的意思是讓程光晨出國讀書,她自己也願意。”
夏長為這個人雖然花心濫情,但是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則在,最講究個你情我願,皆大歡喜,如果這當中出了什麼岔子,他也不會推卸責任。這件事全程都是由他在處理,夏征不願意離婚,是因為離婚之後他就真真正正的一無所有,程光晨經歷了這件事之後性格大變,卻是不願意跟夏征一起過了。夏長為也就尊重了她的意思。
按照血緣來看,程光晨是夏羨寧的妹妹,整件事情當中,她也算不上犯了什麼大錯,但這個女孩從小由朱琳雅帶大,性格實在和夏家的人相去甚遠。
再加上她的母親朱琳雅綁架了她大姐的兩個孩子,這也讓程光晨很難立足。
洛映白道:“也是,對於她來說,出國讀書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不過夏征大概不會甘心這麼輕易地就離開夏家吧……他好歹叫過三叔幾聲爸,也不知道三叔會不會念這個舊情。”
夏羨寧搖了搖頭:“你別忘了,這件事裏面夏征可不是無辜的。他在一次偶然中被朱琳雅遇上,朱琳雅發現他長得跟夏家人有幾分相似,同時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這才和夏征商量了冒充計畫。他們兩個人配合著撒謊,三叔通常對女人留幾分情面,對夏征可不會。”
他說到這裏,看了洛映白一眼,說道:“跟你一樣。”
洛映白立刻道:“瞎說!”
一夕之間,由一個窮小子變成高高在上的大少爺,以前高不可攀的人物都不得不在他面前俯首低耳,這種急劇的膨脹感不但讓夏征欲罷不能,甚至還令他錯覺自己只要努把力,就可以得到更多。
於是夏征開始試圖笨拙地同夏羨寧展開一場所謂的“競爭”,他實在想不到,最後等待自己的會是一場空。
正如夏羨寧所說,夏長為不追求夏征的欺騙已經是給了很大的面子了,夏征哀求未果,有幾次上門糾纏,最後被敬畏趕了出去。
他眼看這件事沒有了指望,只能試著自力更生,可惜夏征學歷不高,又沒有足夠的工作經驗,只能從最底層的體力勞動做起,他心理落差太大,不願勞累又憤憤不平,不到一年就因為盜竊罪被抓了起來,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他的事在寥寥幾句交談中輕輕揭過,夏羨寧拿出手機想看時間,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沒電了。
他問洛映白:“幾點了?老師和師母要是不回來的話,咱們去外面吃飯吧,也算透透風。我有話要和你商量。”
洛映白眨了眨眼睛道:“他們是說今晚要在外面吃……去多了就沒意思了。”
夏羨寧會意:“你想吃什麼?”
洛映白推著他去廚房,把別人都打發走了,讓夏羨寧任意發揮。
夏羨寧本來也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結果大學的最後一年被扔到軍隊,一進去後先到炊事班裏混了三個月,從此點亮了當大廚的技能。他找了一下冰箱裏的東西,打算先烤個蛋糕。
洛映白就當成玩了,興致勃勃地湊在他身邊,一面礙手礙腳地打著下手,一面道:“你剛才說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夏羨寧沾了一手的麵粉,聞言側頭看了洛映白一眼,說道:“師兄,你知道前幾天路師兄接任了掌門的事吧?”
“路珩……”
洛映白沉吟道:“我有印象,謝師叔說是遊歷的時候發現了好幾座仙山,想要在山中參悟大道,就將掌門之位傳給他了。前幾天我好像收到過路師弟寄過來的典冊,已經簽字之後寄回去了。”
按輩分來算,雖然洛映白的年紀比長流派少掌門路珩要小,但他父親就是師父,入門卻是除了祝采薇以外其他弟子中最早的,只是因為洛家這一脈已進入世,所以才不適合再管理本門事務。
為表尊重,路珩特意將接任的登記冊寄過來,給洛釗和洛映白簽字。洛映白跟他關係很好,也沒有多做猶豫,簽完後立刻寄了回去。
夏羨寧點了點頭,說道:“路師兄接任掌門之後,就被謝師叔帶去山裏,說是要最後傳授一門法術,現在長流派應該是由林星師弟暫代。這與彭旋……”
夏羨寧說完了這兩個字之後頓了頓,繼續說道,“這與彭旋說的半個月之後會有異族進攻長流派,掌門新換,不在門派,統統都對的上。”
他們兩人目光一對,洛映白道:“現在就算能聯繫的上路師弟,他也來不及趕回來了。”
夏羨寧道:“沒錯。門派有變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想回山上去看看,你說呢?”
洛映白道:“我當然和你一起。”
夏羨寧笑了笑,用裱花袋往蛋糕上擠著奶油,洛映白看了兩眼他的圖案走向,不由笑道:“我還以為你要畫顆愛心什麼的,這可不像啊。”
夏羨寧道:“畫個你。”
然後他在洛映白期待的目光下畫了一個栩栩如生的豬頭。
洛映白大笑,搡了夏羨寧一把。他家廚房外側是一扇透明玻璃的推拉門,夕陽金色的餘暉透窗而入,隨著他的笑容輕淺躍動,有那麼一瞬間,夏羨寧甚至感到有些晃眼。
他不由亦是含笑。
洛映白用手指在豬臉上寫了個“寧”字,跟著把指尖沾到的奶油往夏羨寧臉上抹去,夏羨寧一仰頭,就咬住了他的手指。
洛映白覺得有點癢,就笑著向後躲開,夏羨寧順勢摟住他的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這個吻還帶著一點奶油的香甜,讓他不由想要加深。然後……
廚房的門被人用力推開,洛釗站在外面。
洛映白:“爸……爸???”
廚房是透明玻璃的落地窗,窗戶正好對著院子,洛釗是在外面看見兩人擁吻,這才直接闖進來的。
他指著兩人,一時連話都沒說出來,洛映白嚇得鬆開了夏羨寧向後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和羨寧……”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他的腦子差點當機,面對危險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本能地否認,但洛映白的話說到一半,餘光忽然瞥見夏羨寧獨自站在那個蛋糕的旁邊,正看著自己。
他的目光很柔和,似乎是為了告訴洛映白自己尊重他一切的選擇,然而陽光在他臉上勾勒出的輪廓,卻讓洛映白恍惚間讀出了些許憂傷的味道。
既然決定在一起了,該面對的問題就不應該再逃避。
於是那話到了嘴邊忽然拐了個彎,變成了:“我和羨寧在一起了。”
這可實在是典型的不打自招,這小子少有的實誠,洛釗還沒問,他把什麼都給說了。
洛釗瞪著自己的徒弟和兒子,幾乎整個人都是蒙圈的。
他摸爬滾打混了這麼多年,軍隊、警局、甚至匪徒陣營裏的臥底都當過,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事不僅瞭解,還親眼見過許多,但發生在自家孩子身上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洛釗從來都沒想過會發生這種情況,他本來就是脾氣衝動耿直的人,凡事行動先於冷靜,這一瞬間熱血上頭,除了暴揍兩個臭小子,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夏羨寧一把將洛映白拉到自己的身後,說道:“老師,這件事是我開的頭。請您……”
夏羨寧說話的時候,洛映白被他護在身後,心驚膽戰地看著洛釗顫巍巍在旁邊摸了一圈,大概是沒找到趁手的揍人工具……他拔劍了!
洛映白推開夏羨寧,英勇地飛撲過去,一把抱住洛釗,連聲道:“爸、爸……你冷靜,別動手!對不起我錯了,你別生氣啊聽我解釋……媽!媽!媽媽!救命啊殺人啦!我爸要揍我啊!!!”
夏羨寧:“……”
明明很緊張的氣氛,被洛映白這麼一抱一嚎,突然好像變了畫風,洛釗猝不及防被兒子一個熊抱,胳膊都抬不起來。
他甩開洛映白,怒駡道:“你這個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教訓教訓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