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淩厲非常,又只在瞬間,祝采薇情急之下向後一倒,就地打了個滾,才狼狽不堪地將將逃過一劫,但是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胸口發涼,還是被劃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血口子。
生死懸線的瞬間,死亡的恐懼急劇衝擊心臟,祝采薇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她整個人腦子裏都木了。
夏羨寧竟然根本不跟她說話,上來直接就出殺招?
而且他的功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
祝采薇當然不甘心坐以待斃,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抽出來一條法鞭,人還沒從地上跳起來,鞭子已經就地一卷,掃向夏羨寧的腳踝。
事關性命,祝采薇這一出手拼盡全力,鞭梢呼呼生風,居然好像卷起一陣小型的風暴,一時間落葉四起,疾風撲面,殺氣直撲向夏羨寧的面門。
夏羨寧又是一劍,四周轟然一響,風暴陡然偃旗息鼓,長虹劃空,乍亮複沉,他的劍尖已經抵在了祝采薇的脖子上面。
雖然葛盼明的行蹤還需要詢問祝采薇才能知道,夏羨寧下手依舊留有餘地,但他激起的罡風還是直接打在了祝采薇的胸口,將她撞出了一口血。
祝采薇的臉上又是血又是泥,脖子還被刀架著,她先是驚惶,而後很快反應過來在問出葛盼明的下落之前,夏羨寧是不會真的下手殺自己的——不然他剛才就可以動手實現了。
祝采薇定了定神,這時她和夏羨寧都能感覺到遠處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喧囂,這讓祝采薇更加放心,說道:“沒想到你居然動手打女人。”
她努力想讓自己顯得從容一點,但是那滿面冷汗氣喘吁吁的樣子已經暴露了她的狼狽。
夏羨寧不理會她的各種作態,向著來人的方向極快地掃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了然,回道:“男女平等。”
那些人逐漸接近了,不是什麼祝采薇的幫手,而只是普通的赤窮族族人。
夏羨寧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誰賤打誰。”
祝采薇:“……”
能說出這四個字,估計也是他的人生巔峰了。
而更讓她心裏有些不安的是,這些赤窮族的人分明就是自己為了給夏羨寧下絆子安排到來的,但看見他們的時候,夏羨寧顯然不怎麼覺得慌,他的劍鋒甚至還紋風不動地架在祝采薇的脖子上。
赤窮族的人一起跑過來,其中還有不少晚上跟夏羨寧一起吃飯的熟悉面孔,打頭的趙伯一臉詫異,不由問道:“夏、夏先生,你這是……”
他歲數大了,有些事看的也透,早就覺得祝采薇心術不正,只可惜族長一直護著他,趙伯也不好說什麼。所以現在看見夏羨寧這樣的行為,他的驚訝更多於不滿。
但赤窮族中同樣也有不少祝采薇的忠實擁護者,有人大喊起來:“你要幹什麼!人族是不是想挑釁?還是你覺得憑你一個人可以打得過我們整個赤窮族!”
夏羨寧沒有回答這些問題,淡淡問道:“你們呢,又為什麼來到這裏?”
他這樣一問,其他人才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有人想沖著夏羨寧叫嚷,被趙伯給攔住了。
趙伯道:“我們族長召集大家今天夜裏開會,但是我們去了族長家中,發現沒有人……”
蓀達但是在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派人通知了村子裏的各戶代表,讓他們半夜兩點鐘去族長家中開會,這種奇怪的要求雖然讓人們感到很驚訝,但想到突然到來的夏羨寧和那些沒辦法回到滅蒙之丘的兄弟們,大家還是按照時間趕到了族長家裏。
但是去了之後,他們卻發現不光是族長和族長夫人都沒有在家,甚至連蓀達但的兩個孩子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這些人覺得有點不對,問來問去,總算從鄰居口中聽到了一些線索。
據鄰居所說,是在大約半夜十二點多的時候,他們聽見外面傳來了什麼東西打碎的聲音,鄰居擔心是進了小偷,悄悄走到視窗一看,卻發現是族長夫人站在院子裏。
他便出去問祝采薇發生了什麼事,需不需要幫忙,祝采薇說族長晚上十點左右出去了,說是一會就回來,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音訊,她要出去找一找。
赤窮族的人聽到這個說法,就一路尋找祝采薇。他們這裏沒有狗,但有種叫做押延的動物鼻子非常靈敏,祝采薇又喜歡化妝,身上總是帶著一種特別的香氣,所以這些人很順利地找了過來,卻正好看見了夏羨寧用劍架住祝采薇脖子這一幕。
夏羨寧看著祝采薇一眼,他這個師姐的心眼確實很多,自己一個字都沒說,就已經把族人們成功地引到了這裏。
這樣一來,假如夏羨寧從一開始就沒有跟著她,她就可以直接說找了很久也沒找到蓀達但——畢竟那個假族長確實是沒有到這裏來,即使有可以聞味識人的動物也根本沒用。
而現在夏羨寧不但來了,還被這些人親眼看見跟祝采薇動手,接下來他幾乎可以推測,祝采薇根本就是想給他安上一個殺害族長的罪名——假冒的蓀達但多半已經凶多吉少,至於山洞裏面真的那一個……
哼。
趙伯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夏羨寧的臉色,他可以不在乎祝采薇和夏羨寧的過往恩怨,但是自家族長的死活可不能不管。畢竟在赤窮族大多數的人看來,蓀達但對祝采薇非常好,幾乎達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很有可能為了她跟夏羨寧起衝突。
趙伯把整件事講完之後,又說:“所以我們這次過來其實是為了找族長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
他話還沒說完,祝采薇突然尖聲喊了一句:“族長已經被他給殺了!”
她果然還是這樣說了。
祝采薇這句話一出,周圍的人大驚失色,其中那些信服祝采薇的族人甚至連半分懷疑都沒有,直接向著夏羨寧就沖了過去,破口大駡道:“你這個混賬東西,竟然敢殺我們族長?我跟你拼了!”
夏羨寧唇邊泛起了一抹極淡的冷笑,他將劍一撤,竟然輕易地把祝采薇給放了,緊接著橫劍一掃,幾個向著他撲上來的族人頓時被掀飛在地。
夏羨寧下手還不算重,那些人沒有受傷,但也在地上摔的灰頭土臉,一時沒敢再罵。
夏羨寧收回劍,往自己面前的泥土裏一插,說道:“證據呢?”
一個人冷冷地說:“還要什麼證據?我們這裏的人都不是瞎子,親眼看見你把劍都架到我們的族長夫人脖子上了?還敢說族長不是你殺的?那麼如果他不是你殺的,他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祝采薇一被夏羨寧放開,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赤窮族的族人當中,這才說道:“族長的屍體被他扔到剛才那邊的山洞裏了,我剛才想阻止,卻也差點死在他手上。”
她就說了這麼幾句話,眼淚已經奪眶而出,看起來的確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
這正是祝采薇剛才給蓀達但剪頭髮和做清潔的原因,過去她讓假的蓀達但冒充了真的蓀達但,配合她將整個赤窮一族變成了利用的工具。
而現在,她已經要離開這裏了,在離開之前,為了拖夏羨寧下水,真的蓀達但自然又可以被當成假蓀達但的屍體。
祝采薇知道夏羨寧不會傷害無辜的人,躲在一幫無知的赤窮族人後面,什麼瞎話都敢扯,大家互相看看,一部分人將夏羨寧圍在了中間,另外幾個人匆匆忙忙向著山洞裏面跑去,果然在當中發現了蓀達但的屍體。
周圍頓時傳來一片哭聲,祝采薇唇角一勾,隨即用袖子擋住臉,眼淚也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剛剛,真正的蓀達但已經被她給殺了,而假的蓀達但也早在幾個小時所謂的“出門時刻”同樣死在了祝采薇的手裏,沒有任何人證。
畢竟不管怎樣,赤窮族的人都知道族長對她很好,她害死族長有害無利,所以不會有人懷疑祝采薇,夏羨寧說什麼都洗不清這個嫌疑了。
祝采薇並不是認為憑著這種方法就能對夏羨寧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這一點她頗有自知之明。她所求的只是夏羨寧能暫時麻煩纏身,這樣就騰不出手來干涉她最後的計畫。
祝采薇這樣想著,忽然聽見夏羨寧在一片的哭泣和叫駡聲中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誰說蓀達但死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這冷淡的聲音傳進祝采薇的耳中之後,卻瞬間打斷了她偽裝出來的哭泣,讓她渾身一陣戰慄。
——是哪里出了錯?
祝采薇掩在袖子後面的面容變得異常難看,她的心臟飛快地跳動著,心裏暗暗盤算夏羨寧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計之中,但現在似乎還是有什麼東西脫離掌控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夏羨寧吸引,一時沒人顧得上她,祝采薇猛地放下手,向著前方看去。
只見夏羨寧彎腰,晃了晃蓀達但的肩膀,道:“醒醒。”
祝采薇:“……”
然後蓀達但就醒了。
當看見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祝采薇內心的驚恐無以言表。就算剛剛她在山洞裏擺佈蓀達但的時候,夏羨寧也跟來了,但是他只是在遠處藏身,自己可就站在蓀達但身邊!
祝采薇是親自用詛咒術把蓀達但咒死的,夏羨寧不可能有機會下手救他!
祝采薇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夏羨寧的記憶和功力正在逐漸恢復,運用起來也愈加的得心應手。
當時在山洞中的時候,夏羨寧雖然沒有徹底猜出祝采薇的計畫,但是能夠察覺出對方正在使用咒術,蓀達但是個關鍵人物,不管怎樣,夏羨寧都不能讓他死在自己面前。
他心念既生,法印已成,心中陡然生出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甚至不用念出口訣,手中氣勁已經隨意念而動,倏忽射出,無聲無息,恰好消解了祝采薇的詛咒。
蓀達但無聲無息地暈了過去,偏偏那個時候又趕上地面震動,祝采薇一來生怕葛盼明發現自己殺了蓀達但產生懷疑,二來也是沒有想到還有人能在她手邊把人救下來,於是匆匆走出山洞,也沒來得及檢查。
此刻,眼見蓀達但竟然活的好好的,一旦赤窮族人洞悉自己的作為,勢必反水,那麼將再沒有人能成為她在夏羨寧面前的擋箭牌!
蓀達但到底怎麼活的不是重點,重點是絕對不能讓他說話,不論付出任何的代價!
祝采薇的手指已經攥住了她上一回在長流派想要用來偷襲夏羨寧的銀色小箭,想要偷偷瞄準蓀達但,然而這個時候,原本背對著她的夏羨寧就像是有什麼感應一樣,突然回頭,冷冷地瞥了祝采薇一眼。
祝采薇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寒意。而現在從她的角度來看,夏羨寧所站的位置正好把蓀達但所有的要害部位都給擋住了,她就算冒這個險,也根本就沒辦法得手。
祝采薇恨的牙癢癢,行動卻半點都不遲疑,眼看不少人順著夏羨寧的目光向她看過來,她立刻露出來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臉上還掛著淚珠:“你醒了!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她從人群中跑出來,一直沖到蓀達但的面前,雙手按住他的肩膀。
在別人看來,這是欣喜若狂的表現,實際上則是祝采薇為了在夏羨寧對她下手的時候方便把蓀達但當成人質,才選擇了這樣的姿勢。
即使她唱作俱佳,反應演技都是一流,但整個事件發生的太過古怪,還是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懷疑。
趙伯問道:“你不是說族長被殺了嗎?”
祝采薇含淚道:“是啊,我當時明明看見的,沒想到居然能逃過一劫,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她轉向蓀達但:“夏羨寧不是對你用了詛咒術嗎,你是怎麼躲過去的?你故意裝死瞞過他的是不是?你這人,怎麼連我也騙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家裏的孩子還那麼小。”
她這一番話說出來,倒是幫著蓀達但把“死而復生”的理由都想好了,再加上提起來蓀達但的兩個孩子來威脅他,蓀達但即將說出的真相又咽了回去。
他心裏有愧,看了看夏羨寧,但這個救了他一命的年輕人似乎並不著急洗脫自己的冤屈,只是默不作聲地抱臂站在旁邊看祝采薇,像是在等待什麼。
蓀達但渾身發冷,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仇恨,看著面前這個女人一臉情真意切,他簡直覺得自己想吐。祝采薇放在他肩膀上的雙手,就像是兩條趴在那裏的毒蛇,冰冷、黏膩,令人作嘔。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知道祝采薇的狠辣,顧忌著兒子不敢當場揭發她,一時又實在做不到順著祝采薇的意思接話,雙方一時僵持住了。
蓀達但的沉默逐漸引起了其他人的懷疑,有人忍不住在旁邊問道:“族長,你為什麼不說話呀?”
祝采薇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肩膀,手指幾乎陷進了蓀達但的肉裏:“對啊,你說話啊!”
夏羨寧漠然地看著她,見證了祝采薇的表現由遊刃有餘到現在逐漸亂了陣腳。
他剛才沒有打斷,就是想看看她會不會後悔。
夏羨寧在心裏想,祝采薇當初決心要偷襲洛映白來討好葛盼明的時候,她用刀捅了洛映白又逃走之後,是否也會想如今這樣,感到慌亂和害怕呢?她混到這一步,究竟有沒有絲毫的後悔和愧疚?
這種人,不會有吧?
但是她所欠的那些,也都該還了。
夏羨寧看著祝采薇演夠了,這才淡淡道:“他不說話是他不敢。因為要殺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我千里迢迢追到滅蒙之丘找你,更是有三個理由,你想遮掩,那就我來說吧。”
他終於開口了,祝采薇聽到這個冷淡的嗓音,就覺得渾身一陣發涼,還沒有反駁,就從心底油然生出一種戰慄感。
夏羨寧略提了下聲音:“你本來是長流派弟子,自幼喪父,本門上下對你一向厚待,各位師叔伯視你如同親生,但是你恩將仇報,偷襲同門師弟之後叛出門派,這是一。利用本門法器改人面貌,李代桃僵,囚禁真正族長,更意圖害其性命,這是二。”
“至於三……”他手握劍柄,側過身直視祝采薇,冷冷地說,“矇騙赤窮族人,利用他們的愚蠢做為你遮擋罪行的工具,妄想阻止我的行動。真是機關算盡。”
“可惜你弄錯了一件事,夏羨寧既然來到了這裏,那麼無論多少阻礙,我都不會放過你。”
他這番話說下來,氣勢逼人,聲音清朗,周圍竟然一時沒有人發出聲音。這些真相太過匪夷所思,大家臉上的表情幾乎都是如出一轍的茫然驚愕。
祝采薇的手順著蓀達但的肩膀滑落下來,她按著地,慢慢站直了自己的身體,就是這一直腿,一挺腰的動作之間,她臉上的表情已經由慌亂變成了平靜。
“夏師弟。”
祝采薇用前所未有的冷淡聲音說道,“說話要講憑證,因為我們長流派之間的私人恩怨,挑撥我和我的丈夫,我夫家族人之間的關係,這就是你所謂的正派為人嗎?”
夏羨寧道:“證據當然有。”
祝采薇道:“你要不就拿出來,要不然就不要說話!”
夏羨寧淡淡一笑,卻望向了不遠處,另外一個聲音接道:“好呀,這就給你看。”
洛映白帶著一身月色,笑吟吟地從另一個方向走上山來。抱著弟弟的蓀惠跟在後面,臉上還帶著淚痕。
此時洛映白換了件米色的長風衣,也恢復了原本的相貌。他本來就個頭高挑,這樣一來,更顯得身形修長,氣質明澈,被此時昏黃的光線映著,樹影花色在他身上游離浮動,就好像仙人一樣。
最讓人在意的是,他說他有證據!
祝采薇心中慌亂至極,急切中卻再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辦法。
她把自己的目光由夏羨寧轉到了洛映白身上,看到昔日害過的人風采照人翩翩如玉,自己卻是一身狼狽地站在他的面前,這讓她頓時感到了一種難言的屈辱,仿佛已經被對方狠狠地嘲笑羞辱了一樣。
其實洛映白才僅說了一句話而已,是祝采薇本身就狹隘陰暗,偏生又格外多心好勝。她小的時候別人幫她,她認為是憐憫施捨,別人不捧著她,她又覺得是因為自身沒有靠山就不被重視。
這樣的性格,早就註定了她永遠都不會感恩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