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有些淡淡的憂桑,跟洛映白在一起,總是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神展開,都市靈異破案的燒腦文一下子變成了小白勇闖娛樂圈的爽文,被迫換劇本的夏羨寧表示很無奈。
他默默在圍觀群眾裏吃瓜,直到看見洛映白換好戲服上好妝走出來,夏羨寧不由恍惚了一下。
他們兩個全都是世家出身,從小家教很嚴,就算洛映白天生性格散漫,身上的清貴之氣還是早就培養出來了的,夏羨寧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洛映白所扮演的陵安君本來是官宦子弟,父親因為涉嫌謀反入獄,全家十四歲以上男丁全部抄斬,女眷和十四歲以下男子盡數賣入教坊。唯獨陵安君有幸逃過一劫,並且在四年後費盡心機入宮,竟然改名換姓,成為了皇上的男寵。
陵安君表面上對皇上很順從,實際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復仇,這也就決定了這個角色的矛盾性。這種特徵首先第一眼就應該直觀地從妝容打扮上看出來。
化妝師的手很巧,洛映白出來的時候,頭戴紫玉冠,身穿暗紅色長袍,腰上系了一條繡金的玉帶。
他目若點漆,眉梢蘊情,唇邊的一抹薄笑像是冰冷又像是挑逗,容貌絕豔。只是除了這豔麗之外,他身材修長,腰背挺直,行走間頗有瀟灑軒昂之態,雖然陰柔,但絕對和女子氣質迥異。
似乎看到這個人,就一下子讓在場的人明白了,為什麼有的人要不愛紅妝愛藍顏,為什麼這位陵安君能夠獨得盛寵。肖導演要表現出來的也正是這一點,否則如果扮演男寵就是要極力模仿女人,劇本乾脆寫成妃子復仇算了,還費那個力氣幹什麼?
他看著洛映白,站在旁邊高興地直搓手,連聲道:“完美!實在是太完美了!”
副導演也不得不稱讚道:“這小夥子可以啊,肖導,你是從哪找來的?剛才維樂一罷演,我還發愁怎麼辦呢!有這張臉蛋,演技只要稍微能過關,這個角色絕對非他莫屬啊!新人嗎?”
“不是。”肖導演色狼一樣直勾勾盯著洛映白,隨口道,“好像是員警。”
副導演:“……啥?”
然後他看見那個滿臉寫著“我是妖孽”的小夥子開心地跑到週邊另外一個小夥子旁邊,展開手臂給他看衣服,依稀好像說了句“看哥帥不帥”?
副導演:“……”
夏羨寧能感覺到這邊洛映白跑下來了,周圍還有很多目光在他們這邊梭巡,心裏莫名有點不舒服,他拉著洛映白換了個位置,自己用肩膀擋住了大半邊的眼神,上下打量對方。
洛映白覺得很新鮮:“怎麼樣怎麼樣?”
夏羨寧隨手扯了一下他耳朵上環形的墜子,歎氣道:“你以後還是不化妝吧。”
洛映白笑道:“那當然,不演戲我化妝,難道我有毛病嗎?”
夏羨寧這才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兩個人在旁邊坐下,剛才肖導演已經給洛映白講過戲了,現在給他一個小時的時間熟悉劇本。夏羨寧問道:“你真要把這部戲拍完?”
洛映白聳聳肩道:“我不太想,我又沒經驗,又沒打算混這行,這不是胡鬧麼。但如果因為因為查案需要忽悠人家說演了,事後再反悔也不合適,走一步說一步吧。你真以為導演能看上我?”
夏羨寧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他還是真這麼想的。
洛映白一邊說話一邊隨手翻著劇本,雖說臺詞都要背下來,大致的場景也需要瞭解,但洛映白翻動的速度非常快,就好像沒過腦子一樣,夏羨寧清楚他的本事,也不怕打擾他,過了一會鄭輝的資料發過來了,他就說給洛映白聽。
洛映白一心二用,聽了一會道:“等等……你說什麼?鄭輝是都厐的人?”
那正是飛頭蠻這種妖物的故鄉,氣候惡劣,地廣人稀,交通也不方便。很多人世世代代到死都沒見過外面的世界,能夠走出來當演員的更是少之又少。他們之前本來還說讓苟松澤調查一下歐子恒身邊有沒有這個地方的人,現在就出來了一個。
可是鄭輝已經死了,難道真的會是他的魂魄滯留在世間,甚至煉製飛頭蠱報仇?
雖然本身就通陰陽曉術數,但夏羨寧沒有被這個思路局限住,他翻著資料道:“鄭輝的父母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雙雙去世了,但是他有個姐姐還在世。”
洛映白掃了他的手機螢幕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活著的人冒充死人作祟,這也不是沒可能,他姐姐是幹什麼的?”
他自己早就忘了那一臉的妝,可是夏羨寧卻一直在沖著一個絕代妖孽說話,洛映白剛才湊近他那輕飄飄的一眼,只顯得橫撥入鬢,勾魂攝魄,夏羨寧一下子就卡住了,竟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不行,這個妝真的不行!
他忍不住在心裏憤憤地抱怨了一句。
洛映白疑惑地湊近他:“嗯?”
夏羨寧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把他的腦袋推遠了些,感覺呼吸正常了,這才道:“他姐姐本來是個群眾演員,後來在那場大火中毀容了,現在到處給劇組打雜……”
“等一下。”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了頓,“鄭輝的姐姐……就是鄭依山。”
洛映白麵露驚訝:“那不是剛才腳崴了的那個人嗎?”
夏羨寧剛點了點頭,另一頭的副導演就過來叫洛映白補妝,準備上場。
洛映白於是把劇本一合,站起身來,沖夏羨寧眨了眨眼睛,跟著導演走了。
這場戲是陵安君同當年上告他父親謀反的李丞相之子李晟的對手戲,然後歐子恒扮演的皇上會出來打斷兩人的交鋒。
燈光調整好了,機器到位,扮演李晟的代韋傑深吸一口氣,做好上場準備。不管他的搭檔換成誰,這部戲都是他轉型的機會,他一定不能出差錯。
或者說,一個沒經驗的、能夠襯托出他演技的新人,或許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李晟心事重重,走下殿前一級級的玉階,一身墨綠色的文官袍服把他原本俊秀的容貌襯托的更多了幾分溫雅,但此時此刻,他的眉頭蹙著。
陵安君,以男子之身侍奉帝王,本來就不成體統,只是因為他獨得盛寵,行事又謹慎小心,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他前幾日得知此人竟是犯官之後,那麼對方留在宮中,一定是別有所圖,說不定會對陛下不利!
自己搜集證據上呈天聽,陛下卻一意孤行,不聽勸告,這可如何是好……
李晟想到這裏,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眉心,發出一聲輕歎。
“李大人!”這時,他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代韋傑知道接下來就是自己跟洛映白的對手戲了,緣分真是妙不可言,昨天剛剛才見過面,今天就成了搭檔,想到那個嬉皮笑臉的小子要演陵安君這種角色,他心裏暗暗好笑,臉上卻配合著做出有點意外的表情,循聲回首。
然後他就愣住了——只因這一眼太驚豔。
紅衣男子從回廊處分花拂柳而來,髮絲輕揚,唇邊含笑,零星的花瓣散落在他的肩頭,又隨著他的腳步落在地上,被毫不留情地踏碎。
那雙狹長的眼睛正含著笑意向自己看過來,乍見有些輕佻,仔細辨別,又分明盛滿了冷厲。
明明只是個卑賤的男寵,但他站在玉階之上居高臨下的樣子,卻仿佛天下盡在掌中!
夏羨寧也恍惚了一下,但很快他就進入狀態了——洛映白特意把身上的符籙法器都拿了下來,如同剛才的維樂一一樣,這時他的身邊也開始逐漸聚攏鬼影。
夏羨寧不用聲色地結印,默念口訣,屈指輕彈,一個透明的氣泡輕飄飄地升起,在眾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飛向正在演戲的兩個人。
代韋傑毫無察覺,但從洛映白的角度來看,夏羨寧已經在他們周圍布下了一個單層的結界,只能進不能出,將他身邊的鬼魂都扣在了裏面。
對於洛映白這種從小天生的特級戲精來說,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一點也不難,但讓他生氣的是,這個時候兩隻女鬼正一左一右地趴在他的肩頭,沖著他的耳朵吹氣,感覺非常之癢。
靠,這些真•磨人的小妖精!
可惜現在不能有大動作,洛映白咬牙忍了,保持笑容,走下玉階,狀若不經意地將兩隻正打算掀袍角抱大腿的鬼魂踩在腳下,踩成鬼餅,收進了寬大的袖子裏。
——以上,就是代韋傑看到陵安君眼中“盛滿了冷厲”的真相。
對方只是這一笑,一走,李晟的氣勢全然被壓,稍一遲疑間,陵安君已經來到了面前。
隨著對方的走動,長長的袍袖在風中微微起落,漂亮的眼睛乜了他一眼,輕飄飄地道:“李大人剛才跟皇上說什麼了?”
語氣很無禮,也很輕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跟他的距離這麼近,李晟竟身不由己產生了一種想要後退的衝動。
他收斂心神,垂下眼睛,淡淡地說:“後宮不得幹政,陵安君既然身在後宮,就安分些吧。”
笑容擴大,陵安君相貌柔美,卻生了一雙劍眉,微微挑起的的時候顯得格外迫人,他終於正視李晟,打量片刻,忽然冷哼一聲,伸手撩起一縷他垂落在胸前的頭髮。
洛映白在心裏舒了口氣,趁著這一抬手,順便把一隻抱在他腰上的鬼捏成團,扔進袖子——他最怕被別人胳肢,剛才差點笑場。
“如果你真的認為後宮就能禁錮住一個人,那麼今日又何必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在皇上面前揭穿我的身份呢?”
輕語入耳,李晟一驚,猛地抬頭看向他:“你竟然知道?你果然沒安好心!”
淡淡一笑,傲然負手,肩頭兩隻女鬼終於被甩開,感覺神清氣爽。陵安君直視他道:“身在後宮,心在天下。便是我今日在你面前坦誠,你又能奈我何?”
他微微傾身,語氣變得刻毒而緩慢:“李大人,請爾全族上下,靜候我功成佳音吧!”
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那張精緻到毫無瑕疵的豔麗面龐近在咫尺,漆黑的眼瞳如同星辰般動人,迷離而又神秘,唇邊一刃流露些許殘酷的笑意,帶著讓人窒息的美麗,訴說無聲的誘惑與危險。
代韋傑自己演過**劇,對男人的靠近有些心理陰影,但人對於美麗的欣賞是一種本能,最起碼在這一瞬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被蠱惑了。
就連一隻流著口水的餓死鬼似乎也被這一幕所吸引,硬是腆著臉擠到了他們中間,沖著洛映白直笑,眼睛裏面全是喜愛之情。
洛映白:“……”羨寧,救命啊……
太可怕了!太特麼可怕了!不管怎麼樣,代韋傑是一個演員,最起碼長得還算英俊帥氣,但現在他面前突然貼過來一張放大的鬼臉,面色青黑,一口爛牙,偏偏還要把嘴裂開,這誰受得了啊!
李晟正對著陵安君發呆,冷不防對方忽然伸出手來,在他臉上重重摸了一下。
劇本上沒有這出啊?
一巴掌把鬼糊走的洛映白神清氣爽,莫名被揩油的代韋傑心情複雜,在下面圍觀的夏羨寧……
“……”:(不太高興。
“卡!”過了片刻之後,肖導演才如夢初醒地喊停,臉上的表情非常怪異。
洛映白趁機後退兩步,手結大金剛印,順便把身邊殘餘的幾隻鬼都收了,夏羨寧立刻配合著撤去結界。
肖導演看著螢幕,鬱鬱寡歡地對洛映白說:“你演的很好,最後一個摸臉的動作也加的很好,精准地體現了人物性格。”
洛映白:“???”
表情和語境不符啊。
肖導演又看了代韋傑一眼,代韋傑有些緊張地挺直了腰。他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算多,但出身書香門第,氣質溫雅高貴,對皇上一片忠心,演好了會很吸粉,這些對急於轉型的他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代韋傑本來覺得碰上洛映白這個新人運氣很好,這回正好可以穩壓對方一頭,借此大放光彩,沒想到對方演技顏值都非常線上,反倒讓自己最後就像一塊木頭疙瘩一樣不知所措。
他心中惴惴,想著肖導演一向嘴下不留情,這次挨上一頓血罵估計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但讓代韋傑意外的是,肖導演什麼都沒說,擺擺手道了句“休息十分鐘”,就帶著副導演和編劇等人討論去了。
兩個人的對手戲,他誇了打醬油的洛映白,卻沒搭理代韋傑,這本身就是一種難堪,代韋傑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轉向洛映白剛想說點什麼,就看見一個俊朗英挺的年輕男人走過來,拽著他一起走了。
他們走到更衣室,裏面空蕩蕩的,夏羨寧就也跟著進去了,他把鬼都裝進了一個透明的小瓶子裏,對洛映白道:“快把衣服換了。”
洛映白笑眯眯地說:“好啊。”他直接大大咧咧地把那件暗紅色的外炮脫下來了,故意往夏羨寧的方向一甩。
夏羨寧早就習慣了他的欠,伸手一抄,剛要找地方掛好,動作忽然停住了。
他意識到洛映白為什麼要扔自己,恍然道:“原來維樂一被鬼魂糾纏,是這件衣服的問題?”
洛映白裏裏外外穿了好幾層,早就熱得不行,抓起裏衣的衣襟狂扇,遺憾道:“是啊,我還以為它們都是看我英俊瀟灑才圍過來的,沒想到是這件衣服的關係。可惜可惜。”
夏羨寧沒搭理他,拿著衣服一寸寸地細細查找,終於在右肩處停了下來,他把布料展開,並指在上面一抹,喝道:“賜赦令,下天罡,五鬼顯形!”
洛映白湊過去看,臉頰一側還掛著的耳墜一晃一晃地打在夏羨寧臉上,涼沁沁的,讓人心裏有點哆嗦,夏羨寧側臉看了他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洛映白沒有察覺,專心致志地看著那塊衣料,只見上面顯露出一個黑色的圖案,正是頭身分離的飛頭蠻形象,飛頭蠻的心臟位置上畫著一個古怪的符號,符號呈暗紅色,不仔細看幾乎辨別不出來。
他用手撚了撚,肯定道:“是血。”
夏羨寧打開裝著野鬼的瓶子,果然裏面的一堆鬼就像是磕了藥一樣,滿臉迷幻地沖到那個符咒旁邊,又親又摸,擠不進去的就乾脆蹭衣料,把洛映白看的目瞪口呆,這才知道剛才對自己它們還算是矜持的。
“這什麼情況?你快看看。”
他自己也不是沒腦子,但是天生一把懶骨頭,到了熟悉的人面前就變本加厲,現在有了夏羨寧,乾脆半點都不願意多琢磨。
夏羨寧任勞任怨地研究了一會,道:“用飛頭蠱詛咒,需要被詛咒人的鮮血,這符咒畫在衣服上,多半是用來吸血的。孤魂野鬼聞到帶有邪氣的血液氣息,本能地就會靠近,這樣就說的通了。”
洛映白道:“喔,那我明白了,當晚你們追的怨鬼之所以會往歐子恒家裏跑,就是聞到了他身上的血味!”
他想起維樂一之前的話,摸著下巴說:“看來歐子恒那個人雖然討厭,這回受的可是無妄之災。我推測嫌疑人的心理,本來是要害維樂一,所以先是在龍袍上做了手腳,結果角色換人,龍袍從頭到尾都是被歐子恒穿在身上。”
他扯了扯夏羨寧手裏的袍子:“至於這件衣服,先維樂一穿,再我穿,氣息混亂,雖然殘留的血腥還能吸引鬼魂,但上面的詛咒算是廢了。”
“雖然廢了,但是順著這個找到下咒的人不難。”夏羨寧道,“你接下來什麼打算,還演不演?”
要利用這件衣服找到飛頭蠱的位置,非得等到太陽落山之後,陽氣不那麼旺盛的時間才行,他需要先把衣服帶走,再將滿屋子的鬼送去投胎。如果洛映白要留下,夏羨寧就不能等他了。
洛映白俯下身子,從底下觀察他的面部表情,道:“咦,你好像特別不願意讓我演戲,為什麼呢?是不是很嫉妒?”
夏羨寧低著頭看衣服,淡淡道:“你想多了。”
洛映白挑了挑眉笑道:“我想多了嗎?好吧,就算我想多了。反正我也不演了,咱們收工,回家!”
他這麼痛快,夏羨寧反倒有點奇怪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洛映白笑道:“你沒看出來嗎?剛才肖導演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分明是覺得那場戲拍的不合適,百分之九十九是不用我上了。”
夏羨寧皺眉,略感不痛快:“為什麼?我覺得你演的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
洛映白無所謂道:“我哪知道,我又不想真的當演員,過把癮就夠了。哎好啦,起來了,走人走人。”
他料的一點都沒錯,那場戲沒再拍下去——陵安君這個角色的戲份整個被刪了。
倒不是因為洛映白演的不好,而是他演的太好,幾乎要把李晟碾壓成了路人甲,這也讓眾位導演們突然發現一個早該知道的問題,作為一個小配角中的小配角,這個陵安君實在太出彩了。
容貌俊美絕倫,身世苦情,性格陰狠毒辣,皇上獨寵……這些元素加起來,一不小心就蘇起來了,這樣一個角色偏偏不是主人公,無論演好演不好,都很難辦。
肖導演先是據理力爭,最後也還是被說服了,只好忍痛割愛地送走了洛映白,並且贈送酬勞——那件有問題的戲服和一千塊錢的勞務費。
洛映白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