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康嚇了一跳,連忙打斷他:“噓!”
賀誠緊張道:“啊?怎麼了?”
鞏康小聲道:“你說這個幹嘛呀!沒聽人說嗎,鬼這種東西都不能提,本來沒事,你一提,他該來了。”
他說完這句話,賀誠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了。
鞏康:“你幹什麼?”
賀誠哆哆嗦嗦地說:“別、別說了,我有點腿軟,你讓我緩一下。”
鞏康:“……”
賀誠頓了頓,又道:“這是幾樓了?怎麼走了這麼半天還沒出去……”
話沒說完,突然消音,鞏康跟賀誠面面相覷,互相都看到對方蒼白的臉色,賀誠顫巍巍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的樓層數那裏赫然寫著一個大大的“3”。
——他們就是在三樓上的自習,怎麼會走了這麼半天,還是三樓?
兩個人都僵住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陣輕輕的笑聲。
鞏康顫聲道:“是誰?”
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兩人身邊的環境悄悄地改變了,鋁合金的推拉窗變成了木制褪色的窗框,年前剛剛粉刷過的白牆上也出現了斑駁的青苔,腳下的地磚消失,水泥地面一路鋪展,而就在不遠處,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向他們一步步走過來。
“啪嗒、啪嗒、啪嗒……”
生死關頭,賀誠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從地面上一躍而起,一把拽住鞏康大吼:“還不快跑!”
兩個小夥子沿著走廊狂奔出去,卻忘了他們剛剛已經足足在三樓走了十分鐘都沒有走下樓層,似乎不論怎麼跑都停留在原地,身後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如影隨形,越來越近。
賀誠覺得自己快要跑不動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旁邊的鞏康也已經滿頭大汗,腳步越來越慢。
周圍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賀誠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活了二十多年,他從來沒有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接近死亡。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忽然清光一閃。
一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清風飄然拂至,所到之處,陳舊的走廊脫去幻影,重新恢復了本真面貌,一個聲音似遠似近,悠然響起:
“法法法元無法,空空空亦非空。怨魄留魂本來同,夢裏何曾說夢。通玄路,無根樹,皆是虛妄,破!”
那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和恐懼瞬間消散,星星點點清光尚未完全散盡,一個年輕男子含笑而來,在這樣的場景之下,他自己反倒也像是幻影中的一部分,俊顏如玉,氣質溫雅,滿身超拔灑落。
其實洛映白本來不是個喜歡時時臉上含笑的人——他生性懶散,覺得那樣端著累的慌,可是沒辦法,天生長了一張高嶺之花的冷豔臉,從來都自帶憂鬱光環,任何時候,只要他唇角不翹,臉上沒笑,分分鐘被人認為弱小無助又可憐,苦大仇深小白菜。
洛映白實在承受不了這種關愛,只好常常笑眯眯的,用表情來證明他很好,不缺愛,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賀誠眼睛發直,被這接二連三的變故弄的幾乎腦子不會轉彎,看了看周圍,發現一切都已經恢復平靜,剛才的危險就好像一場夢,夢去了無痕跡。
他從地上爬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洛映白,心裏忍不住暗暗懷疑:這個男生是什麼身份?他居然只憑一個人,念了兩句話,就把鬼給趕走了,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傳說中的隱士高人?但是看他長這個模樣,要說是神仙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略眼熟啊。
他在這裏胡思亂想,洛映白已經道:“學校這幾天說了不讓晚上到教學樓裏來,你們兩個這是有什麼想不開的呀,用這種方式找死?”
“我們是在這裏上自習的,看書看得太入神,一不小心就忘了時間。”鞏康回答了他,又悄悄打量著洛映白,“同學,剛才真是謝謝你了。請問你是……是我們學校的嗎?”
洛映白伸手在旁邊的牆壁上摸著,也沒看他,隨隨便便地說:“是啊,我研一的,叫洛映白。聽說這裏鬧鬼,過來玩會。”
鞏康:“……”
賀誠聽到這個名字,突然一愣,激動道:“學長,你就是上次在大樓底下救人的那個!我說我看你怎麼這麼眼熟呢,我當時就在旁邊圍觀啊,我在第一排!”
他剛才就是一時沒認出來人,其實本來就一直關注著洛映白的微博。
洛映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在地面上尋找什麼,隨口道:“唔,上次沒被砸到,這回又死裏逃生,你倒是命好。”
賀誠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我還以為鬧鬼怎麼也得到了半夜,沒想到才八點多就能碰上這種靈異事件。下次我可不敢在晚上上自習了。”
洛映白一愣,拿出手機自己看了一眼:“你聽誰說的八點多?現在已經十點二十了,還有四十分鐘連宿舍門都要關了。”
賀誠探頭過去一看他的手機,才發現還真的已經快到了熄燈時間,鞏康道:“我們兩個手機都沒電了,是看了教室的表。”
洛映白就近推開一間教室的門,看了一眼裏面的掛鐘,時間卻和他的手機是一致的,看來賀誠和鞏康也是倒楣,正好選了一間時間不准的教室,才會這麼疏忽。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洛映白走進這棟教學樓的時候,不需要利用任何法器就能感覺一股淡淡的陰氣,這陰氣非常稀薄,力量好像並不強大,但卻無處不在,根本追蹤不到具體位置。所以剛才整個教學樓的異狀雖然被他一招逼退,但作祟的源頭卻沒有找到,隨時又有可能再次出現。
這並不符合常理,能夠操控周圍的環境整個幻化的東西,絕對不應該鬼氣弱,按理說很容易發現才對,洛映白百思不得其解,看了看兩個人道:“算了,我還是先送你們出去吧。”
他帶著兩個男生下了樓,這次有他開路,不費什麼力氣就暢通無阻地走下三層,出了這棟教學樓的大門口。
當感受到熟悉的空氣和不遠處操場上的喧鬧聲時,賀誠簡直感動的要哭了。
活著真好啊!
教學樓口的不遠處站著不少人,見到他們之後都拼命揮起手來:“賀誠!鞏康!是你們兩個嗎?”
賀誠一看,發現全是他們班的同學,甚至連輔導員都來了,看見他出來之後,大家顯得興奮異常,卻都不敢靠近這邊。
洛映白停住了腳步,默默把自己隱在陰影中,觀察周圍的地形風水,賀誠和鞏康一時沒有留意,匆匆走了過去,滿頭霧水:“這是發生什麼了?”
同學們像歡迎革命烈士,一擁而上把他們圍起來,七嘴八舌地介紹情況:
“你們宿舍的人看你倆快熄燈了還沒回去,打電話又打不通,都快嚇死了。”
“我們找了兩個保安大叔進樓找你們,結果進了一樓就發現根本找不到樓梯……裏面真的鬧鬼嗎?你們怎麼出來的?”
“幸虧你們出來了,不然我們都要報警了!你們兩個也是的,幹什麼那麼晚都不出來,不會學黃偉華那樣,去裏面玩遊戲了吧?”
賀誠哭笑不得道:“我瘋了嗎,還敢玩那個?現在我就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進這棟樓了。”
洛映白心念一動,走過去問道:“你們剛才說黃偉華玩的遊戲,那是什麼?”
與此同時,在繁忙的特偵處裏,夏羨寧辦公室的門也被人敲響了。
他抬頭喊了聲“進來”,苟松澤已經推開門大步而入,徑直走到夏羨寧桌前,遞給他一份卷宗。
他面色凝重,連說話的語速都要比平常快上一點:“夏處,今天上午的時候,從重案組那邊移交給咱們一具屍體,死者是我哥他們學校的一個學生,因為驗屍結果和招魂報告都沒出來,所以我還沒上報……就在剛才,楊崢發現那具屍體不見了!”
夏羨寧聽說是洛映白學校的事,心裏先多了幾分重視,等接過苟松澤拿過來的記錄本翻了幾下,更是神情一凜:“他在教學樓裏玩過請靈遊戲?”
苟松澤點了點頭。
夏羨寧從桌邊站起來,果斷道:“走。”
請靈遊戲多種多樣,想請不同的鬼魂也要搭配不同的方式,一直為很多膽大的人所津津樂道,黃偉華所玩的那種是在深夜裏站在鏡子前,一左一右點兩隻蠟燭,用口紅在鏡子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並且念誦口訣,中途蠟燭絕對不可以熄滅。
如果鏡子裏浮現出一個皮肉翻卷的女人模樣,就可以開始和她對話,詢問自己想問的問題、或是許願都可以,但如果不能在蠟燭熄滅之前說服女人心甘情願的離開,她就會暴怒地從鏡子裏面沖出,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看到的人反正都死了。
不過這些都是傳言而已,洛映白想跟厲鬼說話用不著這些步驟,所以從來都沒親身試驗過,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學校大概是不想引起學生們的恐慌,黃偉華玩過這個遊戲的事被遮掩下去了,只有一少部分的人知道,要不是賀誠的同學提起,洛映白還想不到當時在案發現場發現的蠟燭和鏡子到底是幹什麼用。
他怕不及早解決還會出事,打算在樓裏也試試這個遊戲。學校裏的超市已經關門了,洛映白急匆匆跑到校外的二十四小時商店買了一支口紅,然後去門口結賬。
他想著剛才樓裏的怪事有點心不在焉,直到收銀員說了一塊五之後才猛然反應過來,驚訝道:“原來口紅這麼便宜?”
收銀員:“……同學,這是草莓味的膠棒,本店沒有口紅。”
洛映白:“……”一個膠棒為什麼還要弄成草莓味?又不能吃!
他看了眼表,問道:“那請問您知道這附近還有什麼地方能買到口紅嗎?”
他長得好看,收銀員也願意多聊兩句,搖了搖頭笑著說:“美妝店哪有開到這麼晚的。再說大學城這邊都是小店,很容易買到假貨。你如果想送女朋友,還是明天去市里的專櫃那裏買比較靠譜哦。”
“不是送女朋友。”洛映白皺眉道,“是我急著要用呢!”
收銀員一愣,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他的胸部,乾笑道:“……呃,你這麼急的嗎?”
洛映白:“……對,很急。姐姐,你有沒有口紅,可不可以賣我一支?掰半截也行。”
他付出被人當成變態的代價弄到了口紅,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想想他又不領特偵處的工資,又沒拿委託人的報酬,身為一個家屬這麼兢兢業業,演男寵,被綁架,現在又買口紅,等以後世界和平了,或許自己能修煉成一個全面發展的變態。
於是洛變態再重新翻窗戶進了樓裏,將一樓立著那面等身高的鏡子扛起來,一路搬到了三樓,立在自己面前。
蠟燭是幹他們這行的必備品,洛映白站在鏡子前,取出兩支,一左一右地點燃,按照他從學生們口中打聽來的口訣念道:“戴上喪衣做成的帽子。勝利者挖開墳墓。死人屍骨不在其中。”
這三句話一說,空蕩蕩的樓道裏忽然刮來一陣風,風不緊,但是飄飄忽忽的,中間依稀夾雜著女人的輕笑,接觸在裸露的皮膚上,在這五月的天氣裏冰寒入骨。
洛映白神色不動,再道:“燕子唱起歡快的歌謠。春天的喪鐘重新響起。來吧,可憎的愛。”
整座大樓的燈光立刻熄滅,身前身後都是黑暗,只有兩點幽幽的燭火不停晃動,映在洛映白美玉一樣的側顏上,但此時這張精緻的面孔上神色沉靜,顯出一種別樣的冰冷。堅硬的地磚上慢慢拱出了一個如同墳包的突起,仿佛裏面隨時都有可能伸出一隻手來。
洛映白右手拇指中指悄悄扣起,眼睛盯著面前的鏡子,緩緩說出了最後一句:“祭我命,請靈!”
鏡中人影閃現,接下來明明就應該是正常的問答環節,但這個時候卻是變故突生,地面上的墳包竟然一瞬間裂開,蠟燭轉眼熄滅,一個黑影從墳包裏面沖出來,迅速向洛映白撲了過去!
洛映白原本一招就能把這東西轟個灰飛煙滅,可是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不願意就此出手,猛地一閃,黑影撲了個空,順勢朝著樓道另一頭疾撲。
洛映白這時也感覺到了,在那個方向似乎有人過來,他怕無辜的人受傷,剛剛作勢要動手,就聽見一聲呵斥:“閃開!”
所有因為這個遊戲帶來的陰邪之氣消散的無影無蹤,洛映白抬起的手又放下,眼睛彎了起來,笑嘻嘻讓到一邊。
有人打開強光手電筒,沖他的方向晃過來,喝問道:“是什麼人在那?大半夜的鬼鬼祟祟,來這裏是想……”
洛映白在苟松澤打出的光圈裏,沖他招了招手:“是你哥哥我。”
夏羨寧站在苟松澤後面一點,身邊還跟著岳玲,剛才倒了血黴跑到他身邊的鬼影被一道金光直接按在了牆上,已經變成了鬼餅,洛映白依稀覺得它可能正在瑟瑟發抖。
夏羨寧走到他面前,雙眼快速地在洛映白身上掃了一圈,道:“怎麼自己在這裏?”
洛映白摸了摸鼻子,道:“來抓鬼啊。”
他說完話,又沖著後面的岳玲和苟松澤笑笑,簡短地說了情況。
兩邊都是為了一件事來的,夏羨寧點了點頭,覺得被他們抓住的這只鬼魂很有問題——它不是什麼法力高深的厲鬼,只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死靈,洛映白玩的請靈遊戲比較高級,按理說請不出來這種玩意。
但此時此刻,他們面前的那面鏡子已經碎了,裏面是不是真的出現過一個面目猙獰的女人也無從驗證。
夏羨寧收了金光,將鬼魂拎到自己面前,言簡意賅:“怎麼回事?”
鬼魂:“……”
夏羨寧見它不吱聲,也不磨嘰,揮手把它打成了煙,又聚攏成型拎回來,再問:“黃偉華是你殺的嗎?為什麼要害人?”
洛映白見自家師弟公然暴力執法,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攔住夏羨寧:“剛才是我押上命把它請出來的,但是它還沒有為我辦事,還是我來吧。”
夏羨寧警告道:“下次不要隨便冒險。”
洛映白笑道:“好好好,小可愛,你說什麼哥哥都聽。”
夏羨寧:“……”
洛映白笑著把蠟燭重新點燃,那只鬼魂身不由己地飄到了墳包上方。
像這樣的請靈儀式,如筆仙碟仙也是一樣,實際上人和鬼的關係就像買家和賣家之間進行交易,人以性命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作為代價,請求鬼來辦事,一旦儀式開始,雙方交易在沒有完成之前是不能單方面中止的。
但眼前的一幕讓夏羨寧若有所思,一下領會了洛映白的意思。
洛映白對前方的鬼魂道:“請問你是否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
鬼魂不能不答話:“是。”
洛映白笑著說:“好,那我的願望就是現在讓夏羨寧一邊唱小蘋果一邊跳海草舞。喏,這是他的八字。”
猝不及防躺槍的夏羨寧:“……”
面對著下屬們偷偷打量過來的目光,他簡直都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好了,好在一貫面癱,看起來竟然還挺淡定的,讓大家紛紛感到佩服不已。
有定力啊。
這都不踹死他。
鬼魂不知道夏羨寧是誰,接過八字之後施法,身體自動飄起來,向著夏羨寧飛去,然後驚恐地發現居然是剛才揍了自己的大魔王。
鬼魂:“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嚇死鬼啦!
夏羨寧:“……”
他定住那個鬼魂,問洛映白:“你的意思是想不想讓我配合他?”
如果想讓你配合,難道你還真的要唱歌跳舞嗎?
岳玲忍不住小聲跟苟松澤說:“我以前從來沒發現,夏處的涵養居然這麼好!還問需要需要他配合?要是我的話……”
她本來想說要是她的話,起碼也得上去暴踹洛映白一頓,結果斜了他一眼,覺得小帥哥又帥又萌,下不去腳,改口道:“我怎麼也得先捶他兩下再說。”
苟松澤厚道地提醒道:“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去模仿一下,這種行為不鼓勵跟風……夏處不是什麼時候都這麼好脾氣的。”
他提醒完之後,又小小聲沖著洛映白的方向碎碎念道:“配合,配合,配合……”
岳玲:“……”
可惜洛映白沒有如他所願,一邊樂一邊擺手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想看看這個遊戲到底是怎麼玩的,反正也把它抓住了,咱們走吧。”
苟松澤道:“喂,現在是玩的時候嗎?!”
洛映白在他腦袋上扇了一下:“你沒資格這麼說,我看你剛才比我還興奮啊,走了走了。”
苟松澤道:“你——”
夏羨寧打斷他,把洛映白扯到自己身邊:“走吧。”
一行人離開了教學樓,走出老遠還能隱隱聽見洛映白和苟松澤鬥嘴的聲音,但很快,隨著腳步的遠去,整個大樓重新歸於寂靜,一道人影出現在洛映白剛才站立的地方。
變化從他腳下站立的地方逐漸蔓延開來,像水波一樣一圈圈向外擴散,樓裏的裝修佈置逐漸變得陳舊而古老,不到一分鐘的功夫,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另外一方天地。